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季清菱才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摸得直痒痒,忙捉着他的手,回道:“子时不到就睡了!早间睡到辰时才起的,吃了早食,一会就吃午饭!”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生怕那手四处乱动,只嘴里笑道,“五哥甚时回来的?怎的悄无声息的?”
  又道:“我在家里头乖得很!半点都不用操心的!”
  说着站起来,道:“五哥,我帮你去换衣衫。”
  时值冬日,又是快马行路外出,顾延章身上穿的乃是劲装,十分不好脱。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缠着季清菱帮他换衣衫,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直到此时,一见到顾延章穿着劲装回来,季清菱便很自觉地帮忙了。
  顾延章面上这才缓和了几分,然而也没有十分松气,复又问道:“今早可是练了鞭?”
  季清菱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她拽着顾延章的手,小声道:“我晚间就练。”
  顾延章叹一口气,道:“早间习武,一日就有精神,你夜间才去练鞭,晚上怕不要不好睡。”
  季清菱便道:“向日都是认真习武的,只最近几日有些松懈了。”又道,“明日便捡回起来,五哥,你别恼我……”
  她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当真有时候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旁的。
  她知道顾延章是担心自己,是以也珍惜他的爱意。
  顾延章看季清菱一脸的紧张,忍不住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哪里舍得恼你,只是你身体一向康健,正要好好保养才是,若是底子差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要带你出门去玩,你都走不动的。”
  季清菱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先给你换衣衫。”
  说着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桌上,拉着顾延章的手,便要进隔间。
  然而这一错眼间,顾延章已是把倒盖着的书名给看在眼中。
  是一册前朝郑克的《折狱龟鉴》。
 
 
第279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等到了隔间,趁着季清菱给自己换上衣的功夫,顾延章轻声唤道:“清菱。”
  季清菱仰起头,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延章抬起手,扶着她的肩膀,凝望着她,问道:“我方才看到你在看《折狱龟鉴》。”
  他顿了一顿,心中斟酌了半日,方才继续问道:“你自家喜欢看,还是因为我,才喜欢看?”
  季清菱起先见他郑重其事,还以为是多要紧的事宜,结果听得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笑了。
  她给顾延章把腰间的带子系好,便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我本也喜欢看,因为你,就更喜欢看了!”
  她完便放开了,顾延章却是不肯放,只揽着她,又道:“你莫要哄我。”
  季清菱当真是受不了他,便道:“你瞧我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顾延章心道:你为着旁的不肯委屈自己,为着我,却也未必。
  然则他嘴上却没有把话说出来,不住拿眼睛望着季清菱,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样子。
  季清菱哭笑不得,只得承诺道:“我以后一定早早睡,早早起来去练鞭,再不像昨日这般,好不好?”
  顾延章这才有些满意。
  两人一齐出了外间。
  秋月早叫了厨房,不多时饭食就送了过来,摆了七八个小碟子的菜,两盅炖汤。
  管厨房的婶子十分得力,四时菜谱都搭得极好,有时候见得家中两个主家辛苦,还常常炖些补汤过来,除却刚开始那一阵子季清菱还看着些,后来就再未有操心过了。
  这日想是见着天气转寒,她便把平日的清汤,改做了炖汤。
  季清菱习惯饭前喝汤,顾延章却喜欢饭后喝汤。待得季清菱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人一脸的古怪。
  “怎的了?”她不由得问道。
  顾延章把那汤轻轻推到季清菱面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只道:“清菱,这是你交代厨房做的吗?”
  季清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怎的了?”
  一面问,一面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炖汤。
  里头应是放了些药材进去,却没有抢味,肉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倒是挺好闻的。
  她拿起盅里的汤匙,轻轻舀起了一块肉。
  淡淡的膻味。
  “不是普通的羊肉汤吗?”她狐疑道。
  冬日进补,喝些羊肉汤,有什么奇怪的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又指了指那个汤盅。
  季清菱搅动了一下盅里的材料,却忽然见得一样东西,登时脸面一红,“叮当”一声,把那汤匙放回了汤盅里,忙又喊了一声秋月,又道:“这一碗撤了。”
  秋月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那盅汤却早被顾延章又接了回去。
  三口两口把汤喝完,他放下碗,只看着季清菱笑,仿佛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得意,道:“我不管的,我只当你吩咐厨房做的。”
  季清菱拦之不及,简直头都要大了,她脸上的热气半日都没有消下去。
  秋月立在一旁,看得心中奇怪极了。
  等到两个主家都吃好了,秋月把小丫头叫过来收拾残桌,自己则是特意凑到了那一盅汤面前,拿起汤匙把里头的剩料翻出来看了。
  一刹那间,秋月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延章的汤盅比起季清菱的要大上许多,里头剩下的除了几大块羊肉,还静静地躺着三两根……羊外肾……
  秋月忙把汤盅盖上了,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同厨房的婶子说一声。
  虽然少爷和姑娘已是日日都睡在一处,可两人并未圆房……
  婶子这般做法,的是好心,可莫要好心办了坏事才是。
  秋月是贴身丫头,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是该替少爷担心多一点,还是替自家姑娘担心多一点。
  ***
  且不说这一处秋月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担心起了旁人闺房中的事情,另一处,顾延章同季清菱吃过了午饭,自出去散了一圈,消了积食,这才慢慢又走了回来。
  两人坐在书桌前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季清菱才看的《折狱龟鉴》上。
  “我总觉得其中举的大小刑狱,判起案来,许多不过是情与法二字而已。”季清菱有些感慨地道,“早间看的一个案子,说的是前朝某处发了大旱,流民遍野,饿殍满地,有一男一女逃难,那女子半途跑去县衙中自述,说两人乃是兄妹,那男子却说二人乃是自小夫妻,那女子是他家中的童养媳,此刻见他家中凋零,便想另谋他嫁。当时并无路引,也无凭证,县官问了客栈中的住客同主家,诸人都说这二人虽是兄妹相称,但是彼时许多童养夫妻都是以兄妹相称,难以为证。”
  她看着顾延章,问道:“五哥,若是你,这案子是判离还是判和?”
  顾延章想了想,道:“既无物证,也无人证,若是要判,也只能判离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判离的。”
  顾延章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做甚要判离?”
  季清菱便道:“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座婚,若两人当真是夫妻,判了离,未免可惜,可若两人是兄妹,却判了和,那便是乱了人伦了,两相比较,还是人伦大过。”
  顾延章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只这事,说到底还是当初原籍的官员不得力,若是户籍点校做好了,少有遗漏,一查户籍便知,若是赈灾做好了,又哪里需要流民背井离乡。”
  两人讨论了片刻,又说起片言折狱来。
  季清菱便举了一个极有名的例子,便是大秦朝的一名唤作苻融的官员,遇上一个老妪来报案,说是被人抢劫,又有义士去帮着捉贼,等到把贼捉到了,那贼却不肯承认自家乃是贼,倒是反诬义士是贼。
  偏因夜色已昏,那老妪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究竟谁是义士,谁是盗贼,只得来报案。
  苻融判得极简单,几乎是片刻之后,就有了结果——他令盗贼与义士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谁就是义士,谁跑得慢,谁便是盗贼。
  毕竟若是盗贼跑得快,必是不可能被抓住的。
  “其实判案并不难,难的是不出错案,少用刑罚,不要屈打成招。”季清菱忍不住感慨道,“都说片言断案,可多数案子哪里有这样简单,都是靠着多年刑名的积淀,又有多方调查,方能抽丝剥茧,看出其中关窍。”
 
 
第280章 先生
  一  顾延章从前在良山书院进学,拜在柳伯山门下,自然不单单只学经史子集。
  事实上,良山循古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包括刑狱钱谷,每项都是旬考的类目。而柳伯山也曾外放州县,对刑狱之事虽然称不上精通,却也十分熟悉。
  数年进学,顾延章虽未有真正的判案经验,可对律法却并不陌生。相反,良山、清鸣两院曾经用过大理寺、刑部二部主持的试法官考试试题来做半年考,他在那次长达六日的考试上,无论是案例判决,还是法理运用,都几乎全数答对,只援引错了一个极偏门的律法条目。
  这是京城用来为朝廷抡才,从在职官员中选拔司法官员的考试。
  这样一个成绩,哪怕是拿去同京城里同批的正式考生相比,也只有出挑,没有落后的。
  论起判案,顾延章缺的其实只是实践而已。
  他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也跟着道:“片言折狱并不常见,其实我看往年州中宗卷,多数还是靠着推勘官与检法官来定刑罚,真正需要当堂审理出结果的案子,本就少,也极棘手,这种案子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判成什么样子,多数也是看当堂之人的决断而已。”
  两人就着判案的标准讨论了半日。
  楚随晋制,大楚的法条虽然有些微的更易,可其中的法律思维与逻辑却没有变,季清菱也许没有顾延章那样熟悉本朝的法制与法规,可她却是真正见过能臣判案的。
  她小时候随着父亲外放一州,听过不晓得多少次季父以自身为例,给几个哥哥教授判案,此时同顾延章说起来,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等到秋月过来问何时吃晚食,才俱都反应过来。
  一时吃过饭,季清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五哥,我整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能不能顶用,多多少少也能省些时间。”
  说着把他带进了里间。
  书桌旁原放着几个大大的木箱子,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从库房中调出来的,里头放着赣州城多年积攒的一部分判案宗卷。
  他本是打着除了在衙门里头看田簿账簿,回了后衙之后,也要抽时间来研究判案的心思,谁晓得这一阵子实在太忙,带回来的宗卷,也只能置在角落,任其生尘。
  然而此时此刻,箱子依旧是那个箱子,原本空荡荡的箱子上盖,却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季清菱笑着把那小册子拾了起来,递给他,道:“我没机会上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口气甚是惋惜,面上的笑中也带着遗憾。
  顾延章心中已是猜到了三分,他将那小册子接过,认真地翻阅了一遍。
  箱子中的宗卷是按照类目放的,册子中的内容也是按类目整理的,其中涉及了同类型判案常用到的法条、常判的结果,什么情况下是怎么判,不同判决之中的原因又是什么,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季清菱还做了批注。例如某一个案例,她觉得判得不妥,便特地摘抄出来,做了分析,又援引朝中知名的成例,列于其上,以供参考。
  她剔除了其中大量的冗余案例,只做了简单的同类总结,又将有用的案例特地挑了出来,其中夹了竹签子,叫顾延章有空时方便翻阅。
  顾延章翻着翻着,心中就有些堵。
  他抬起头,道:“清菱,你花了多少时日才做出来的?”
  季清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许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缘故,在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一贯有点傻。
  她顿一顿,又看着他笑道:“多少能有些用罢?我是想着,能给你省一点子时间,就省一点子时间,你接任也有小半旬了,少不得要判一两个案子立个威,虽然这做不得大用,还是要看本人能耐,也要看推勘与检法那两处,并押司官那边得不得力,却多少能帮一点忙,哪怕五哥能把条条法规都倒背如流,怎的用,若是有了参照,总归是好一些的。”
  顾延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抵不上这样一颗心。
  季清菱却没有想太多,她从来没有说假话,做这些事情,一半是当真自己喜欢,还有一半,也是当真想要给他省些心力。
  一路行来,她只在屋里头坐着享福,虽然也简单打理一下家务,可多数时候都是下头的丫头们在管事,也偶尔买点田地、铺面,也靠着自家眼光,赚了些能拿得出手的银钱,可若是没有顾延章在前头立着,挡风挡雨,她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只可惜她身就一个女子,不能出去建功立业,也只能在后头帮点小忙了。
  在她眼中,这些事情,自然只是小事,可在顾延章看来,其中分量却是重如泰山。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清菱,如果有机会,给你来做这一州通判……”
  季清菱以为他在说笑,便也开玩笑一般地道:“若是我来做通判,也许未必能同你比,可要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相较,肯定是要胜过太多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便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勾出了一弯又柔和又漂亮的弦月,只道:“不过虽然我不能做州官,也不能审案子,可我能教你呀!”
  一面说着,她一面点了点顾延章手中的那一册子书,道:“古有一字之师,今有一册之师,你若是不认我做个正经老师,我可是要不肯的。”
  季清菱口气中全是轻快,眉眼间皆是笑意,叫人一看,都忍不住想要跟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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