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六娘端的是貌美,那富商许多年来,甚少见到她这般容貌身材的,尤其某一回见面,她穿一身水红色的小裙,嫩色的抹胸,出去寻他,那腰简直同水蛇一般,胸是胸,腿是腿的,叫他半点也推拒不了。
“睡过了。”
那富商老老实实交代。
因是出了事情,他也不瞒着,索性直说了。
原来那富商其实并没有娶何六娘的打算,只想借她家里头在赣州城内的关系,帮着自己扩展人脉。他口头虽然是答应了,可并不准备兑现,他同吴三做过生意,拿定了对方好脸面,又同何六娘有了儿女,绝不肯合离的。
他早打定主意,反正睡了也白睡,出来这样久,同何六娘睡一处,又能帮着自家做生意,又能省一回下窑子的钱,世间哪里去寻这样好的买卖。
据他所言,何六娘之所以不想同吴三在一处,是因为吴三一则没本事挣钱,家中许多基础,又有兄弟姐妹帮衬,还有积财,这都做不起来,每日只会走街串巷,卖些小东西,半点用都没有。
还有一个,则是因为吴三房中不行,何六娘嫁与他多年,几乎形同守寡,家中两个儿女,也不晓得是怎的才怀上的。
——这是富商所供。
而那两名男子说的话,则与那富商不谋而合,只说何六娘其实收他们并不多钱财,只是看中他们房中厉害,而那一日确实点了香,却不是迷香,而是助兴的香。
不止这一次,其实从前两人同何六娘在一处时,也常常点。
盖因三人每回总是一齐同睡,何六娘为着更尽兴,总要有些新鲜玩意、物什才好。
不仅如此,三人同睡时,起初总在卧房何六娘同吴三的床榻之上做那三人夫妻,后来便转移到院中、堂中、乃至厨房、厢房之中,按着何六娘的说法,那样才“新鲜”。
而这一回,三人先是去房中拿了许多东西出来,才在堂中行的事。
那两名男子直喊冤,只说自家乃是合奸,不是强奸,再则全是为何六娘所诱,才一时迷了心窍,只求从轻发落。
——这是两名男子所供。
田推官照着两名男子的口供,去何六娘同吴三房中搜寻,果然找出来许多房中玩意,同那两名男子说的一一对应上了。
顾延章还在细细推敲案子的宗卷,不想王庐已是匆匆自外头而来,急急道:“通判,有一妇人抱着衙前狮子不肯放手,又有几人欲要上前将其拖走,如今州衙外头指指点点,衙役无奈,本想要驱散,偏那女子以头抢地,已是磕出血来,观者一片哗然,群情激动,只要州中开堂速审。”
他急得满头是汗,直道:“我已问过州衙上下,这个案子乃是原来州中田推官所接,他请了病休,不若先同那妇人说了,把人打发回去,待得田推官回来,再做处置?”
王庐话刚落音,许明已是拦道:“切切不可!”
他害怕顾延章一时分辨不清,当真听了王庐的话,把那何六娘打发回去。
这般行事,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少不得要被传出州中,叫上下百姓都觉得新来的通判没本事,连个案子都不敢审。
然而他话才说完,便见顾延章点了点头,又对那小吏道:“今日未时一刻开审此案,你去着人把吴三家中兄长、何六娘子家中父兄亲眷请来。”
那小吏先是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应了声是,立刻退下了。
王庐却是大惊失色,忙道:“通判,这案子怎能下午便开审?!如今尸首未见,推勘官、仵作也未有什么线索,当堂审案,也只能拖一拖而已!这是来后头一回审案,务要找些容易审得出彩的案子,才好在州中立起威来啊!”
王庐这话确实没错,这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头一回审案,若是审得不好,少不得要被州中百姓议论,一旦起步没有做好,给他们留下了庸碌无为的印象,以后在想重新树威,便千难万难了。
哪一个新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例案子,不是千选万选,挑那些容易审得成绩的!而像这一回何六娘的案子,无头无尾,也没有什么证据,当真要审起来,最容易叫人不服气。
然而顾延章却是不甚在意地道:“无妨,我且看一看,这案子倒还不是很难。”
他这般自信满满,然而手下两个幕僚,却是难得地默契对视了一眼,俱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王庐自不必说,便是那许明,也有些心慌起来。
这样一个案子,顾延章要怎的审?
究竟年岁还小,莫不是从前一路太顺,不晓得其中厉害?
对州官来说,审案子也许只是依律办事,可你办了,也要别人信服才行,若是判的结果州中百姓俱是觉得不妥,闹出乱子来,无论是监察御史,还是走马承受,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一封奏章,便能叫一个通判诚惶诚恐,若是当真引得刑部注意,叫人重审此案,一旦翻案,三年磨勘,便要变成四年五年。
这对官员来说,延长磨勘时间可是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的!
第284章 宣扬
一比如唐奉贤才到赣州时就曾经判过一个案子,乃是兄弟争产,那案子乍看之下十分简单,他依律而判,自以为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原告被告均是不服,结果闹到转运司和提点刑狱司,两司都发现关键性的证据当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最后从府库的旧档中莫名其妙翻到了突然冒出来、压在箱底的初始田契、地契凭证,依靠着这几项,判出来的结果同唐奉贤的初判截然不同。
因着此案,唐奉贤在州中声威大降,这还罢了,罚铜之外,足足叫他延了一年的磨勘。
若不是其岳父得力,在京中使得动银钱,他哪里去得了荆州!不轮去哪一个下州,便要谢天谢地了!
然而与官员相反的是,胥吏们从来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唐奉贤不理事之后,所有的刑名狱讼,几乎都推给了判官、推官、录事参军,可在众人审案之前,都要经过下头胥吏的过手看状。
总管前期接案事宜的,正是押司李定。
有了李定在前头理顺,几乎泰半的案子,在正式审理之前,都有了极为明显的指向性,判者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把案子审了。
当真是案子那样容易审吗?
其实不然,数十年的老吏,精通律例,擅长笔札,耳目遍布州衙上下,想要操纵司法,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与官员相比,吏员不会有人在后头盯着,不会担心官声,不用害怕磨勘,更没有走马承受、监察御史的弹劾。
毕竟在许多官员眼中,胥吏地位微末,全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无他,上不得台面尔。
就像一人肩负监察教化民风之职,见到有人在当街便溺,定会上前阻止,并做责罚;可若是见到一条野狗当街便溺,却并不会去计较一般。
然而官员们看不上胥吏,却不代表胥吏没有本事。
为吏者往往久居一职,熟悉各种政务律法,了解当地民情,几乎都是父职子继,说只手遮天略有夸张,可要欺上瞒下,却是毫不费力。
古往今来,只要做官,就要斗吏,区别只在于能臣能降服恶吏,使之为己驱使,尽量将其危害降到最小,可庸臣却只能为恶吏所骗而已。
都说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句形容,放在官、吏身上,也是一般的贴切。
官员需要胥吏去做事,可与官员相比,吏员的俸禄,可谓是低到了可怜的地步。
除此之外,吏员的晋升途径与官员全不相同,哪怕升到吏员的最高级别,也未必能得到出职入官的机会。
胥吏入官,其条件之苛刻,已经是万中无一。
而胥吏便是当真入了官,其阶官与升迁差遣也都有极大的限制,阶官升到从政郎酒不能再往上升了不说,便是差遣,也往往是被人选剩挑剩的,不是去广南、琼州,便是去滇地等处监酒、监茶,背井离乡之外,还绝无油水可捞。
是以依着李家的势力,李定想要做官,其实易如反掌,可他却一直自己压着自己。
毕竟一旦得了官,依着本朝惯例,便不能再留在本籍。相比起来,一个区区的官身,与李家在赣州百年经营攒下的势力、何靠着这些势力能捞的油水,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便如同此时此刻,李定舒舒服服地坐在公厅中享受着烹茶之乐,转瞬之间,那一边顾延章话刚落音,这一边即刻就有人将新任通判下午将要开堂审案的消息传了过来。
李立站在下首,高高兴兴地道:“伯父神机妙算!果然年岁小,初入官场,最爱逞能,眼下田判官不在,此案缺证少据,他也不好好看一看,就这般钻进套来了!想来是还不知道,这一任亲民官审案,究竟是什么状况罢!”
李定却是道:“这话说得还太早,尚不知他判案手段如何。”
李立信心满满地道:“大伯太谨慎了,这些年来,咱们经历过的进士官人还少吗?状元郎又怎样,文章做得好,带兵带得好,脑子转得快,却不代表会判案!”
“没个几年的水磨功夫,难道还能把那厚厚的《大晋隆重详定刑统》给背熟了?!况且即便背熟了,哪里用什么律,他一个新官,不过读书时听过几个案子,又怎的会知晓哪里用什么律,判词怎的写,这可不是在皇城里拍拍脑门便胡诌得出来的!”
李立嘿嘿一笑,道:“最好他随意判!等到判得错了,等我拿出去宣扬一番,再看转运司怎的发回重判,不叫他大大丢一回脸,怎的见得出咱们家的本事!”
李定摇了摇头,道:“案子未判,口气先莫要这样大,我且问你,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李立连忙点头,又道:“尽皆是办妥了,侄儿寻的人最是靠谱不过,也没有自家露头,便是出了事,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李定颔首,道:“既如此,趁着日头还早,你叫几个兄弟,也帮着顾通判好生出去说道说道,新官上任,又是头一回判案,无论怎的,都不能这般慢待了。”
李立心领神会。
官也是人,新官头一回审案,见到下头乌压压一片百姓,心理上都弱了三分,若是判得不好,外头鼓噪起来,更是容易不知所措。
况且人越多,待得案子判完,就越容易传扬开来新通判无能,倒也省了他们之后的力气。
***
冬日正午,正是赣州城内的酒肆、饭馆、茶楼极热闹的时间,惠丰酒楼里头,众人正交口议论起近些日子最为惹人注意的一桩事情,便是章江街角吴三失踪并其妻何六娘***一事。
“照我说,十有八九,是那何六娘伙同那外地商人,一起杀了吴三!”一名中年男子露着一口大黄板牙,拍着桌子道,“你瞧何六娘那副模样,一瞧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前一阵子我打她家门口过,见她穿得花枝招展的,胸脯两团肉都露了个大半出来,站在门口同旁人说话,我就多看了几眼,她就骂我‘色胚,眼睛珠子被狗吃的’,自己穿成那样,不就是叫人看的?!”
第285章 开审
黄板牙话才落音,旁边就有一个游方郎中笑道:“老朱,你怕不只是多看了两眼罢?”
游方郎中刚说完这一句话,周围的人便哄堂大笑。
有人揶揄道:“老朱,你是不是不服气?平日里头你们几个日日混迹在一处,偏那何六娘就瞧中了梁大梁二,愿意同他们睡,不愿意同你睡?怕不是你那物不行,何六娘看不上你罢?”
“你他妈的才不行!老子尿起来要比梁大梁二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黄板牙激动得满脸通红,反驳道,“你们没听说吗?他们两个是给了银钱的!何六娘这种荡/妇,倒贴钱老子都不愿意要!”
“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你怕不是要尿上天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被众人这般嘲笑,黄板牙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骂道:“你们懂个屁,那梁二便算了,梁大是个天阉!他尿都尿不起来,怎的同我比!”
“你这意思,合着那梁大是个傻子,自家是个天阉,还要花钱去睡觉?”游方郎中嘿嘿一笑。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要黄板牙答话,只继续道:“依我说,说不定那吴三就没有死!你们看,这都多少天了,若是死了,死在河里头,尸体早该找到了,死在路边上,来来回回扫了那么多次街,除非是只老鼠大的,不然也能翻出来了吧?”
“倒是有可能那吴三向日挨何六娘子骂,骂便算了,如今还给他戴绿帽子,也不晓得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他恼火起来,自家隐遁,要等那富商吃一阵子牢狱之灾,等到这一厢审得七七八八,那富商受够了苦,再跑出来!”
游方郎中猜完,又有人猜道:“我却觉得不是,说不得是吴三不肯同何六娘子合离,两人吵打起来,何六娘子那脾气,你们也晓得,次日吴三便要出门,她要合离,吴三不肯合离,还要走,一个混不吝,何六娘不仅骂人,还要打人。”
“吴三那性子,平日里头在外头倒是横得厉害的,回到家里,一见了那何六娘,跟个面人一般,怎的捏都不肯反手,要说何六娘把那吴三失手打死了,我却是信的!极有可能何六娘失手错杀亲夫,没得法子,只好想办法藏尸!”
“瞧何六娘那张脸,那个身材,啧……给我这样一个浑家,我在她面前也愿意做个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有自家的看法。
又有人道:“还不晓得这个案子州里头怎么判!好似何六娘被吴家打得脸都肿了罢?如今只跪在州衙门前,只求速审呢!”
“也是活该!平日里头那般得瑟凶悍,如今倒是得了报应!”
“州里头谁来审?若还是那一位在前头审,怕不是要比谁荷包底子厚了?”
“比钱财,那奸夫好似是个富商,他使够了银钱,吴三估计要白死!”
“吴家也不是吃干饭的!自家弟弟没了,他那几个哥哥虽然不算有出息,却也有点家底,多少也在赣州城里头几十年了,家里头死了人,不讨还一个公道,吴家要被戳脊梁骨的!硬挺也要掏钱出来!”
“还是做押司好,吃了东家吃西家,死个人,也能捞上一笔足足的……”
“噤声!这话怎的好在外头说,小心被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