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陈灏哈哈大笑,道:“据实而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原本他同顾延章说着广源州的军情,堂中气氛略有些紧,此番张定崖同几名将士一进得来,倒是立时松了下来。
  张定崖道:“节度有所不知,末将同延章乃是旧识,您在旁人面前吹两句不要紧,当着他的面,叫我把脸往哪搁。”
  陈灏一怔,转头望向顾延章。
  当日在朝中议事的时候,因顾延章也曾在保安军中任职,他便就领军人选询问过对方意见,名单之中,自然是有张定崖。
  然而顾延章却未做出什么建议,只单纯论了几句诸人履历而已。
  “定计遣将乃是节度之权,延章职在后方,岂可擅言,又因旧有情谊,难免有所偏颇,更是不好多言。”顾延章笑着答道。
  陈灏摇了摇头,道:“你也太小心了,何至于此!”
  然而口中这样说,转过身,他却是暗暗点头。
  从前在延州阵前,这顾五还只是被陷害的一个小小役夫而已,然而得借调到保安军中的时候,便是这个性子。
  上边交代下去的事情,寻常人多数先喊一通难,无论能不能做到,早把借口找好,也好有个退路。
  转运司里头,粮秣运转也好,辎重调度也好,能做到五分六分已是勉强,能办七分八分的,便要拿来邀功,独他一个,事前从不道难,事后又总能给人惊喜。
  这个不多言,不争功,只拿结果来说话的性子,让陈灏印象极为深刻。他当时极力想要把人拉到麾下,后来未能成功,总有些遗憾。
  这一回天子点他平叛,他立时就举荐了顾延章作为后方转运。
  原还想着,此时的顾五不同往日,有状元之名打底,又在赣州立有大功,听说才去得学士院短短时日,便被权知大理寺少卿的董希颜看上了,想要抢去大理寺,想来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性子多少会有些变化,却未料得,竟是依旧同从前一般。
  不过也正是因为其人能宠辱不惊,秉持本心,才能一路得人信重罢。
  这个浅浅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陈灏也未有深究,他随口问了几句顾、张二人往日交集,便命众人坐得下来,商议起广源州的军情来。
  如果一应顺利,像从前那般去抚州、吉州平叛,只要保安军的三千兵马做主力,再加上附近州县的厢军,便已经足够了。张定崖已是整顿好兵士,稍事休息便能出发,很是方便。
  可如今是要去广源州,少不得要重新整调荆州、潭州兵力。
  等到天色已经全黑,陈灏才将各人负责的事项全数分派下去。
  潭州知州与通判早已在堂中设了宴席,众人草草吃了一顿饭,各去办事不提。
  顾延章的差遣乃是随军转运,与陈灏一般,都有着便宜行事之权。
  他从前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役夫时,被借调在保安军中,都能借力使力,协助周青做好军中运转之事,更何况到得如今,早有了几年的历练,更在赣州掌过十数万流民的安抚、数万壮丁的修渠之事。
  短短两三日功夫,顾延章便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全数打理好了,还能腾出手来,帮着潭州整理了一遍转运流程,以备日后所需。
  这日夜晚,与陈灏禀过手里事务的进度之后,他回了驿站之中。
  顾延章这一次出发得甚是仓促,连幕僚都来不及好好寻。
  他原本手下的三个人,王庐早已靠着流民抚济法的撰写之功,得荐外出为官,另一个许明,早借着上一回面圣之机,并在京城之外协抚流民的功劳,入了京都府衙当差。
  剩下一个孙霖,本身家中便有些能耐,有了福寿渠的功绩在身,他早早便入了官,如今正告了假闭门在家准备锁厅试。
  孙霖本身才学很是一般,想要考过发解试,几乎没有太大的可能,可若是要考专为有官人设置的锁厅试,就容易太多了。
  三个幕僚,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各自都得了官,还俱都有了不错的差遣,这让多少两年前便中了进士,如今还在候缺的选人眼红不已。
  然而作为他们的举主,顾延章虽然替三人高兴,却也有些无奈。
  寻常官人的幕僚,哪怕是跟着高官,至少也要跟着七八年之后,才一个个逐渐得官,像许明三人一般,不到两年,便全数有了官身的,不说绝后,也算得上空前了。
  本以为一时之间,他竟是落到手头无人可用的地步。
  也是赣州的功绩太足,顾延章到底资历浅薄,不能大肆封赏,便把功劳都往下分。这样的举动,便成就了如今令旁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有了许明三人作为示例,这一回南下广源州,纵然知道去的地方是广南,也依旧有无数学子前赴后继,趋之若鹜,无他,为功劳,为官身耳。
 
 
第407章 夜谈
  顾延章原本还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学士院中待上三四个月,是以并不忙着找幕僚,谁晓得一夕之间,风云变幻,此时再来细细挑选,却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请柳伯山帮忙从自荐的良山书院学子中寻了几个,此时尽数带了过来,又有原本赣州城中的吏员黄老二,原名叫做黄二觉的,自请弃了了吏身举家来投。
  顾延章用他用得顺手,便尽数收下了,此番一齐带来南征。
  黄二觉虽然相对老实听话,可到底是多年胥吏出身,做事周到却又透着三分狡猾,顾延章便把几个良山书院出身的学子交给他带。
  回到驿站的时候,黄二觉已在里头等候,将白日里头做的事情一一回禀之后,他也不耽搁顾延章休息,很快告退了。
  趁着还未到得广南西路,晚间居然剩了点时间,顾延章脑子一连绷紧了大半个月,终于得松了这一点子空隙,忙坐了下来,忙里偷闲,提起笔来打算给季清菱写封平安信。
  他知道家中那一位素来好奇心重,便把军中稀罕事情,沿途所见,大行小事,但凡是有些意思的,全数都写了下来,因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短短小半个时辰,便有了五大页纸。
  到得后头,少不得又添了些情话上去。
  他闲话写得快,写情话却是写得极慢,总觉得写这一句不够好,写那一句又味道太淡,半个小时过去了,半张纸都没填满,只一句话就推敲了半日,嘴边却尽是笑,连觉都不想睡了,只想给家里的人好好琢磨写情书。
  正写得起劲,忽听外头一阵敲门声,有人隔着门唤道:“延章睡了未曾?”
  顾延章此时脑子里头都是情话,压根没有怎么听到,倒是一旁松节提醒道:“官人,好似是张都监的声音。”
  松节一面说,一面去应门。
  才把两扇门拉开,果然从外头闪进来一个人影,满脸是笑地边往里头走,边道:“我顺路打这边过,见你房中灯还亮着,想着当是还未睡,便来看一看,同你说说话!”
  来人的一张俊脸上满是笑容,步子跨得极大,说话之间,已经走得近了。
  他话语之中透着高兴,此时已是半夜,却是全无一丝疲倦之态,欢欣雀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才打了鸡血。
  果然是张定崖。
  顾延章见得他,且惊且喜,忙把笔放下了,站起身来迎上去,问道:“你今日竟不用点兵?潭州城中厢军可是整好了?过两日便要出发,来不来得及的?”
  张定崖哈哈一笑,道:“也不看是谁在整,既是我亲身出马,自是不在话下!”
  他说完这话,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亲兵吩咐道:“我同顾勾院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休息罢。”
  那亲兵踌躇了一刻,心中有话,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问,只拿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张定崖,里头写满了话——
  哪里是顺路往这边过,顾勾院在东边,您的屋子却是在西边,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怎的在您口中就变成“顺路打这边过”啦?
  都监,您说有话要同顾勾院说,叫我回屋休息,可如今更鼓早已敲过三更了,这般晚,你们要说些什么话?白日里头便不能说吗?
  况且再一说,您叫我回去休息,究竟是怎么个休息法啊?我回得去,是该在外屋守着门等您回来,还是直接回屋去睡?
  到底要不要给您留门呐?!
  只可惜亲兵的眼睛再会说话,哪怕里头盛了一份万言书,也禁不住张都监连头都不回。
  张定崖好容易找到机会来同顾延章坐一坐,只觉得时间紧得很,多少话来不及往外倒,哪里还有功夫腾给后头的小兵,自然是任由那一双带着困惑,又带着一星子没擦干净的眼屎的眼睛望穿了“秋水”,也不做理会。
  那亲兵等了好一会,却是叫又不好叫,眼见旁边松节已是站在门边等着关门了,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走得出去,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
  且不说那一个小兵困得泪水迷眼,回得屋中,因心中忐忑,只得卷了铺盖在外屋地上睡,也不敢把门锁了,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一厢顾延章同张定崖留在房中,你一言我一语,撩起了谈兴,简直是半分睡意都没有了。
  两人一别经年,虽然当中偶有书信往来,究竟不是很方便,哪里比得了此番当面侃侃而谈。
  顾、张二人皆是出众,自上回在京城相见,之后各有际遇,如今均是青云之上,一个是军中顶顶年轻的都监,一个是朝中声名鹊起的新进能臣,各自将自己经历道来,哪怕简之又简,也能说上一日一夜都不带停的。
  因得了吩咐,几个侍从早自去睡了,剩下两人坐在桌边说了半夜话,眼见天边已是转鱼肚白了,顾延章才醒了起来,忙问道:“定崖兄莫不是明日还要去校场点兵?一时说得兴起,竟是忘了时辰,可是熬得住?”
  张定崖年纪轻,本钱好,只不当一回事,笑呵呵地道:“眯一会便罢了,若是来不及,擦把脸也挨得住。”
  说到这一处,他似想起来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方才问道:“延章此回来,妹妹可是留在家中?”
  他称呼季清菱,连姓都不带,倒是一副把自己当真做了亲哥哥的架势。
  顾延章同他相处日久,知道其人性格,倒是不像从前那样防备,此事听得问,想到季清菱,面上也忍不住带出笑意来,道:“广南气候不好,又是阵前,实是不好带她来,她自留在京城,我托了师娘帮着照看,也便宜些。”
  张定崖便喃喃道:“究竟一个人在家里头,少不得有些无趣……”
  他嘀咕了这一句,又抬头望了望顾延章,酝酿了半日,方才问道:“延章到得潭州,要不要往家里头送些土仪、书信回去,也当报个平安?”
  说完这话,也不待对方回话,复又扭捏道:“若是要送信回去,不若也帮我带得点东西给妹妹罢?”
  一面说,一面走去外间,把门边的一件东西提了过来。
  顾延章这才发觉,对方进门时竟是带了一个笼子,因那笼子不大,上头还盖了薄布,塞在一旁,他也没能发觉。
  此时笼子上头的薄布一撩开,里头两只胖得球一般的鸟儿便“叽叽叽”地上蹿下跳起来,通体白色的毛,翅膀跟脑袋后头带着一撮黑色,绿豆般大小的黑眼正昂起来看着自己。
  ??
  定崖兄这是……给清菱……千里送鸟雀?礼轻……情意重?
 
 
第408章 礼物
  此时百姓多爱养狗,却是为了守更,而京城府第中的贵人们,也常养些狗狗猫猫的,闲时作为消遣。
  顾延章从前就听说过,后宫之中,张太后同杨皇后都爱养猫。济王赵颙曾经在前者寿诞之时,送过一只长毛,色白黄的狮猫,那猫儿不能捕鼠,却是姿容妩媚,叫声酥嗲,极得太后贵爱。
  有一回那狮猫走失了,宫中遍寻不得,还劳动京都府衙帮忙在坊市间找寻,后来闹得大了,被御史台接连奏本大参特参,将天子骂成狗,后来倒是又在宫中找回来了。
  贵族中人,养猫养狗、养鱼养马的都很多。
  然而养鸟的……
  也不是没有,却一般都是鹦鹉、八哥,要其能口吐人言,才能物以稀为贵。
  从潭州到京城,哪怕是马不停蹄,也要走上大半个月,此时盛夏,两只鸟儿跟着车马长途跋涉,光是途中要耗费的人力精力,都不在少数,若是只为了送普通的动物,倒还不如直接在京城里头买。
  除非这两只胖鸟能说人语……
  可无论是鹦鹉还是八哥,之所以能说话,鸟喙几乎都要比寻常鸟儿更长更大,才装得下灵巧的舌头。像眼前这一只一般,鸟喙小小的,拿一粒松子仁放在旁边,好似都要比它们的嘴尖大,这般的鸟儿,能说话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做一个“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意思在里头?
  这般想着,顾延章瞥了一眼张定崖,又把心中这个念头给推翻了。
  且不说定崖兄有没有这个心思,凭他这个武脑子,应当还想不到这样的典故上头……
  张定崖却是浑然不觉,只指着那两只上蹿下跳的胖鸟,乐呵呵问道:“好不好看?买的时候那店主人家就说,这东西圆球似的,顶顶讨人喜欢,无论是姑娘家也好,妇人家也好,没有不爱的,摆在家里头,逗弄一下,也能做个消遣,虽然不会说话,却比那鹦哥还要有意思!”
  又蹲下身子,去撩那鸟,笑着道:“妹妹在京中一个人,甚是孤单,倒不如有两只鸟儿陪着,叽叽喳喳的,也怪有趣的。”
  顾延章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两只鸟儿来。
  毛绒绒的,两只小眼珠子黑漆漆的,正扑扇着翅膀歪着脑袋往外头看,左张有望的,看起来活泼异常。
  “店家说,这鸟儿在他家里头豢养了好几代,全不怕人,也爱干净。”
  张定崖唯恐自家寻的礼不受这个兄弟待见,又急急地解释道。
  顾延章只得又凑得近了研究一回。
  这样来看,单论长相,确实是怪可爱的。
  长着这样一张脸,又有这样的神态,纵然不会说话,好像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了。
  只是有没有意思……还得清菱说了才算……
  至于清菱……才不会被这些东西的表象所迷惑!
  心中泛着酸味的顾延章,早忘了曾经自己送的白肚黑螃蟹,比起这两只鸟儿不晓得逊色了多少倍,若是单论给姑娘家送礼的功底,顾、张两位,其实着实是一对兄弟,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本事笑话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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