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连黄昭亮也和道:“中书不曾下令,此事并非强令之举,确实可以推脱。”
  虽说任命之前,多要征询过本人之意,若是其人不肯,便是天子也少有强派的。可见得自家还未发话,黄昭亮、孙卞二人已是火急火燎地要把人摘出去,杨太后却是十分不满了。
  她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
  这声音有些突兀,登时就把众人的注意力转了过来。
  见得他们都闭了嘴,杨太后才道:“顾延章,方才在殿上,你说未曾现场查勘,不见量测结果,未得都水监的详细规案,你不敢断言,是也不是?”
  她看了半日的奏章,其实当真是看不懂的。
  上面无论地名也好,生僻的词句也罢,都已经完全超过了她的理解。
  而当众人各执一词,却俱都没有佐证的时候,为图谨慎,她不愿意擅自做下决定。
  有了太皇太后的前车之鉴,她如果再重蹈覆辙,那就不是笨,而是蠢了。
  下头的顾延章应声道:“正是。”
  杨太后看了一眼范尧臣,又看了一眼黄昭亮,复才把手中那一份都水监的奏折给了一旁的小黄门,口中道:“此份便是那都水监的规案,你且看看,可有量测结果,可有查勘之语?是实还是不实?”
  这人是不是个好的,旁人说的可以尽听,却不能尽信。
  还是要自己亲自验过才知道。
  ***
  顾延章站在原地,手中拿着那份折子,一页一页地细翻着。
  杨太后没有催他,而是对着范尧臣问道:“范卿家,你若是那顾延章不肯接下此事,你可有其余人选?”
  范尧臣道:“导洛通汴,利国利民,以臣微见,顾延章卓有异才,与臣一般体恤民生疾苦,从前先皇还说过,他与臣俱是‘寒素出身’,为着京畿百万百姓,想来不会拒绝。”
  他那理直气壮的模样,浑似当时听得赵芮说顾延章是‘寒素出身’时候,心中暗叫“那顾延章乃是豪富出身,老子才是寒素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说到此处,范尧臣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他无法接手,此事臣只好一力担之了。”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虽是大工大程,可若说朝中当真寻不出另一个合适的人来主理,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是仗着杨太后甚事不懂,拿来吓她罢了。
  看着范尧臣欺负孤儿寡母的,黄昭亮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插道:“范参政此言失当了,我朝满庭英才,难道竟是择不出一个去主理其事吗?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举贤不避亲,便是你那都水监中的杨义府,便很适合此事嘛。况且导洛通汴,不但并非利国利民,还是劳民伤财,祸国殃民。无论是为国还是为民,俱是不要施行的为好。”
  他这般毫不避讳,简直是把话说到了直白得粗鄙的攻击。
  然而杨太后竟是听懂了。
  黄昭亮这是在提醒她,范尧臣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方才在殿上,众人一来二去地攻击,已是足够叫张太后明白那“杨义府”与范尧臣之间的翁婿关系。
  范家自己选的女婿,那女婿也在都水监中,还主理了扬州城外的浚川杷通渠一事,照样做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个人的举荐、提议,如何能信呢?
  杨太后虽然更愿意相信范尧臣的,可听得黄昭亮说话,又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是啊,女婿都不会挑,又怎么会看人呢?
  古人都说兼听为明,偏信为暗。纵然那范尧臣前几日才扶了自己同四哥一把,然而导洛通汴,听得他们说,是这样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不是不能这样草率行事?
  即便是要投桃报李,也可以挑其他的时候,不用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罢?
  太皇太后拿了此事来开玩笑,眼下已是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杨太后听得范尧臣说,就想着范尧臣说得好似有理,听得黄昭亮说,又觉得黄昭亮说得也对,全无多少主见,却是牢牢记着,自己不能偏信。
  然而不偏信之后,她却是无所适从了。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时,下头的顾延章已是将那手头折子看完两遍,还给了一旁的黄门。
  那小黄门接过折子,放回了杨太后的桌案上。
  杨太后不由得问道:“你看完了?又是个什么想法?”
  顾延章行了一礼,道:“臣有几个问题,想要问过范参政。”
  杨太后转头看向范尧臣,问道:“范卿家?”
  范尧臣点头道:“但问无妨。”
 
 
第886章 不难(给书城修仙的加更)
  顾延章道:“按着都水监中规程,其余水段暂且不论,自京师上善门始,至泗州淮口止,其中地势复杂,有高山、河谷、低流、农田、小湖,尤其农田甚多,另有百姓密居于此地,不知此段清淤填地,淤泥当要挖走多深,运走之后,又当填于何处?”
  范尧臣原本只是站着,听得他这两句问话,却是把背给挺得直了些,正色道:“规程之中已有明述,当以段分之,三十里为以段,见得高地,便掘深泥,见得低地,便掘浅泥,还是要因地制宜,是以不好给出确切深浅。”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好分出深浅,可若是不分出深浅,待得行事之时,却是再来不及,一旦出了差池,便似黄相公所言,怕是会必会有损良田房屋,叫百姓受苦。”
  竟是好似全然站在了黄昭亮一处。
  杨太后听得糊涂,也有些不悦,问道:“为何要分出深浅,一齐挖得深,把淤泥全数清走,却是不行吗?”
  顾延章点头道:“回禀太后,实是不行。”
  他想了想,因怕口头解释,说得不清,于是回过头,在殿内寻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几级石阶,对着杨太后道:“太后且看那一处阶梯。”
  杨太后皱着眉道:“同阶梯有何关系?”
  顾延章便道:“若是想要将水从阶梯上流得下来,自然不难,可若是想要叫水从平地上流向阶梯上头,却是不行,敢问太后,是也不是?”
  杨太后心中觉得好笑。
  这样的问题,便是三岁小儿也能答得出来,又有什么好问的?
  当即道:“自然是,可这又同那淤泥挖掘深浅有什么关系?”
  顾延章道:“便如同微臣方才所说,京师上善门始,至泗州淮口止,其中地势多变,不少地方,不过隔着一二里地,地势便似这阶梯一般,有高又有低,水从高处向着底处而流,此乃天理,人力难以动摇,可河水水底之势,却未必同地面一般,自然也有高有低,因各处积淤不同,所成阶梯便似这上到下走一般,可若是挖走了淤泥,用原来之势,很有可能高地变低地,低地变高地,未必能同眼下一般水流。”
  他说到此处,复又假设道:“臣请太后假想,若是河水原本自西向东,忽然在东面遇得原本低地变为高地,又会如何?”
  杨太后已是听了个半懂,把眉毛皱了起来,道:“遇得高地,自然过不去了。”
  顾延章点头道:“正是,遇得高地,势必会要逆流,一旦逆流,河水之势,无法阻挡,自然也不可能往回倒,只能先行漫上河底,盖过田地、房舍,直到超过了前头那高地之势,才另汇成一条支流,继续往下流去。”
  他这比方十分浅显,杨太后简直一听就懂,头也不疼了,似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是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这河事,也不是很难嘛!
  为什么旁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另有都水监也是,出得个章程出来,写得这样复杂,叫她看也看不懂,怎个批嘛!
  难道下头分别负责此事的人,就个个都能看懂吗?
  她就不信了!
  不过听得人举了个直白浅显的例子而已,此时她再去看近在眼前的顾延章,不过片刻的功夫,感官已是全然不同。
  俊还是俊的,只并不是刚看他时的那种俊。
  而是一种低调的俊,沉稳的俊,朴实无华的俊。
  虽是年轻,可那年轻,同张瑚的年轻,又更是不同。
  怎么能以年岁论英雄呢?
  方才问朱保石时,他还同自己说过,其人早早就在阵前做不转运,立过大功,当时还不曾高中呢,就被举荐得官,只是他为了考状元,不肯做官而已。
  读书读得来,做事做得来,怎么可能是平常人,有再怎么能拿看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她嘛!
  旁人都在埋头死读书的时候,他在外头做实事,这样的二十、三十,怎的好同旁人的二十、三十放在一处做比吗?
  想来他便是只有二十来岁,三十来岁,也能看做是四五十岁的臣子了。
  杨太后不由得在心中嘲笑自己。
  凡事总有例外嘛,先皇都觉得好,人人都抢来抢去的,自然有他的好吃,自己这是太过疑神疑鬼了。
  这般想着,她脑子里又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这顾卿,虽说也很适合做实事,但是明显更适合做先生嘛。
  不但适合教授四哥,也当同其余臣子多多交流才是,人人都这样正经说话,自己又怎么会日日批那奏章批得这么辛苦??
  她不反省自己不熟政事,不知文辞,学问太浅,反倒责怪其旁人不“正经”说话起来。
  一旦念头通畅了,杨太后再看那顾延章,因他毕竟还是年轻,难免就有一种看子辈的感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忍不住道:“确实如同这顾延章所说,汴渠清淤,那淤泥待挖的深浅,实在十分要紧,若是倒灌漫灌,损害良田,当真是劳民伤财,不知范卿可有什么办法?”
  范尧臣虽然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可心中暗自叫苦起来。
  这还能有什么办法?
  若是时间充足,便能细细去量测,可眼下时间这样赶,实在别无其余良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得不道:“眼下太过仓促,只能择其下策,将这一段河渠左近百姓迁走,将来淤泥清出,得了新的田亩,再将新田补回给他们。”
  说到此处,不用黄昭亮、孙卞说话,范尧臣也自知十分不妥,只好又补道:“其实此事,臣本待是要交给顾延章来办的。”
  复才对着顾延章问道:“不知你可有良策?”
  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这一回,便是杨太后也有些不高兴了。
  从始至终,听得范尧臣说话,虽是知道其中尚有问题,可这样大的疏漏,若是这顾延章不在此次提得出来,他便一直不说,等到人到了,才叫他去解决吗?
  若是解决不了怎么办?
 
 
第887章 耽误
  若是解决不了,当真叫河水漫灌,淹了良田,伤了百姓性命,又该如何是好?
  再一说,顾卿家本来好好在提刑司做着,听得朱保石说,年年考功都是上等,正等着岁满升官呢,要是被此事带累得罚铜展磨勘,又要再等三两年,岂不是耽误人家工夫?
  然而她还是跟着看向了顾延章。
  范尧臣没有什么靠谱的法子,那顾卿家又有没有呢?
  顾延章答道:“臣不过粗通水事而已,并非都水监中专长者,也不曾主理过通渠清淤之事,此一段水域,也只是巡看堤坝之时路过一回,未曾行过勘测,不敢妄言。”
  听得连他也这般说,杨太后顿时有些失望起来。
  虽是今日才得接触此人,连说过的话也不是很多,可这顾延章的一言一行,全无半点张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显然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
  他不肯接,是说明他当真不确定,并不是推脱了。
  杨太后看了一眼范尧臣,问道:“范卿家,既如此?”
  她口气里头,还有几丝犹豫。
  无论是都水监中递上的折子,还是范尧臣等人的当殿陈述,俱是把这导洛通汴之事说得十分好,其实回头想想也是,若是能不用黄河水,改用洛水,确实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头一回掌政,一面不愿意遇得难事、大事,生怕自己做错了决断,可一面也知道汴河年年大涝,京师上下皆苦于此,眼下又是十分着急,若是当真有良策,却因自家胆小怕事而不肯用,贻误了良机,将来被百姓唾骂,说自己牝鸡司晨,又该如何是好?
  其实杨太后是想得多了。
  如若在位时无所作为,百姓们最多嫌弃她占着茅坑不拉屎,其实是说不出牝鸡司晨这种话的。
  倒是那些个酸文人可能拽着笔杆子引经据典地拐着弯嘲讽她几句,然而她又见不到,便是见到了,也未必能看懂。
  范尧臣却是不知道这位太后的想法。
  同样是听得顾延章的回话,他的关注点,同杨太后全不一样。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径直对着顾延章问道:“顾延章,你话中之意,若是在得都水监中,又行过勘测,或能有所把握,可是?”
  孙卞冷声接道:“范参政这话岂不是强人所难?你为一朝宰辅,尚且并无良策,延章又如何能有把握?”
  见得下头又要吵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的样子,杨太后看着范尧臣一对三,已是独木难支的颓势,却又想到对方从前在天庆观中的一力支撑时,把牙一咬,心一狠,终于拍板道:“莫要争了,便依范相公所说,行这导洛通汴之事。”
  她一言既出,好几个立在下头的大臣都大声拦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然而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杨太后便不再为人左右。
  她一双手攥成紧紧的拳头,抓在桌案下边给自己鼓劲,面上却是露出一副不用商量的模样,道:“也不是立时就行。”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了范尧臣,“既是范相公说,要点那顾延章,便将顾延章调入都水监中,着他主理此事,且将此份章程之中规程一一查明,可有不通、不便之处,等到查得清楚,再来商议施行与否,尔等可还有什么不满?”
  见得孙卞、胡权二人又要说话,杨太后便道:“提刑司若是当真忙得不开,便给你那处多添两个人,实在不行,范相公要走了顾延章,叫他给几个自己得用的人出来嘛!”
  这话简直是不经大脑,一通乱扯,叫人压根无法同她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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