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饶是秦林已至不惑年纪,也忍不得双眼泛湿,就这一条命根子,自小至大养尊处优,哪肯让他遭这个罪啊!
  秦砚宏听得有人唤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个父亲及二伯、还有舜钰围在跟前,目露伤痛不忍的也在看他。
  这几日来的担惊受怕、委屈不平终是有了泄口,“哇”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更况是一个锦衣华食的高门大户少爷。
  看这般模样,秦林到嘴边的怒叱再是说不出,遂叹息着安慰:“这些罪还不是你自个招惹的?已上下打点过,不会再用刑,你老老实实说,那叫什么莲紫的,可是你掐死的?”
  秦仲已替砚宏把伤处查了遍,只说皆是皮肉伤,未及伤筋断骨,拿出准备的药油等替他涂抹擦揉。
  砚宏一边咝咝吸着凉气,一边哭扯呜啦:“儿子见血都腿软,更甭提亲手杀人……她还没死,我倒先活活吓死。”
  “甭哭了,就这点出息。”秦林理智渐回拢,皱起眉宇道:“即然不曾做下,就得死咬住不认,我与你二伯自会在外头理论,否则谁都无法救你。”
  听他们断断续续说话,舜钰默默站侧,缺口碗里饮水绿浊,一只灰鼠从墙洞钻出,并不怕人,四处窸窣觅着残食,心底空落落不知所想。
  “各位爷快点哩!莫让小的们难做人。”外头的狱卒走动着来催。
  秦林和秦仲又简单交待两句,站起走前面,舜钰这才挨到石床边,欲说些鼓励他的言辞,却见砚宏示意她低矮些,有悄话要说。
  舜钰顺着他半蹲凑近,听道:“这几日在狱里我想得透彻,后悔没听表弟的谨言,落到这个地步。再提点表弟一句,那日我才进雁来药局,衙吏即紧追而来拘捕,后看得外头围观人群里,有周海以前的侍卫,及他府里管家等一干人。只怕我此次牢狱之灾,是同他们脱不去关系,表弟小心驶得万年船,自个护好自己才是。”
  舜钰心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砚宏虽纨绔不堪,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好,更况这次灾祸也因她而起。
  “你勿要担心旁的,再忍耐几日。”舜钰把他颊上凌乱发丝捋至耳后,小声说:“你会从这里出去的,很快!”
  砚宏看着她水水的眸子,莫名就信她,心里很踏实,想朝她笑一笑,却扯到嘴角的伤口,那笑便很古怪。
  舜钰忽儿不忍睹,握他的手使劲紧了又松,终站起转身离开。
  ……
  吏部衙门,落日余晖从窗门斜射进来,映得堂内一片金黄。
  沈泽棠正听沈桓回话。
  “秦府此次涉案颇蹊跷,听张大人说了一些,想必大人有兴趣,那秦院使的侄子秦砚宏,欢喜上雁来药局掌柜的闺女,名唤莲紫,那莲紫姑娘……”沈桓才起个头,却被沈泽棠打断,看着卷宗头也不抬,淡淡道:“没兴趣,可还有事?”
  沈桓哑了会,想想犹豫说:“关于冯舜钰那小监生的事,不知可否当讲?”
  “……!”沈泽棠抬头,目光平静的看他,声音依旧温和:“你真好,现连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都不知了么?”
  那……到底讲不讲!沈桓觉得要崩溃了。
  不管了,赌一把!
  “上次二爷命遣人盯住冯舜钰,我派沈容跟着,昨他来禀报,盯住冯舜钰的竟不止他一个,且武艺看似颇为高强。”沈桓道:“沈容几次被他拦阻,让冯舜钰逃脱。”
  沈泽棠微蹙眉,默了默道:“把沈容即刻撤回,勿要再遣人跟随。”
  一语未了,却听得廊前步履匆匆,人未见,声先洪亮传来:“沈二,沈二……!”
  还倒是谁喊魂哩!沈泽棠嘴角抽了抽,果然是李光启那老儿。
  “沈二!我唤你怎么不答应?”李光启踏进门槛,朝迎来见礼的沈桓挥挥手,直向沈泽棠而去:“我今日有求你,是关于我亲家的事……!”
  “不想听。”沈泽棠敛起笑颜,话里含着几许无奈:“我是不是前辈子欠那秦仲的!”
 
 
第壹壹捌章 暗相助
 
  “我是不是前辈子欠那秦仲的!”
  当沈泽棠这般连名带姓不客气时,最好莫去招惹他,虽然他面庞依旧端端谦和。
  李光启与他同窗同朝,脾性摸得熟透,自然不敢惹,遂往黄花梨六方扶手椅上一瘫,长吁短叹。
  沈泽棠不理他,只得徐泾出马,亲自捧来壶松萝茶,替他斟满一盏,陪笑道:“李大人不该怪沈二爷无情,实不相瞒,那秦院使的忙却没少帮过,譬如刑部周尚书之子周海,同秦院使的外甥冯舜钰私会,没几日不明不白死了,以周尚书睚眦必报的性子,那冯舜钰岂有活路可言。秦院使来求二爷救命,你瞧冯舜钰现活蹦乱跳的,还不亏得二爷出手相助?”
  “再来,秦院使之子秦砚昭,李大人为其提请工部右侍郎一职,却不知为这职人选,吏部门槛都被踩磨光滑了,二爷谁都没允,变着法子想把此职给他不是?”
  “昨晚秦院使递信笺来,说侄子犯下命案入牢监,被禁不得见。瞧二爷又丝毫未耽搁,寻刑部右侍郎张大人,定予今去探监。是,秦院使当年是救治过老夫人,可滴水之恩,二爷早已涌泉相报过,总不能帮一辈子不是?”
  “这朝中,历来吏部与刑部关系微妙,二爷升任尚书不久,若一再干涉它部内政,只怕要为人诟病,还望李大人多海涵。”
  此番话说完,李光启盏中茶恰吃尽,知晓徐泾说的是有理有据,沈二确已仁至义尽,若再迫他,倒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本就是个爽利人,站起同沈二道声歉意,告辞要去。
  沈泽棠微微笑了笑,搁下手中的案卷,朝后闲倚椅背看他,慢慢道:“你又想着求谁去?古话说求人不如求已,是不错的。”
  李光启惊喜的看他,也笑了:“我这脑瓜哪有沈二你的好使,不妨再说的直白些。”
  沈泽棠叹口气:“皇上最近病体好转,太后高兴,拟要赏太医院有功,犹赞秦院使华陀再世,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李光启听得不解:“这于此案子有何牵扯?”
  果是榆木脑袋!
  沈泽棠继续说:“此案卷我粗粗阅过,无论谁来断案,都会觉疑窦丛生,如今是不怕人查,就怕无人敢查。”
  李光启吃了一惊,总算明白过来:“你是说周尚书……!”
  周尚书位高权重,更况后头依附的是首辅徐炳永。
  “我只这般猜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泽棠凝神慢思,语气不置可否:“即便拖着不审,只羁押牢里,就算等到重阳时,皇太子纳妃大赦,依那富贵子弟的身板,想必也熬不过那时。此事宜速战速决,拖不得。”
  “那该如何是好!沈二你就一次说个通透,莫急煞我。”李光启一屁股坐桌案上,嘴里喳喳呼呼。
  “你这个礼部尚书能坐稳至今,实是件稀罕事!”沈泽棠摇头无奈。
  “就你沈二瞧不上我,连太后都赞我办事得力……!”他顿下,“啪”一拍大腿,瞬间醍醐灌顶:“趁太后对秦院使赏识,又值我正操办吉礼,不如与他一道寻太后去。”
  沈泽棠颌首补道:“只需请大理寺协查即可,大理寺卿杨衍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与周尚书又有罅隙,他若介入,十日内定可结案。”
  李光启喜上眉梢,两人又说了会话儿,才由沈桓送出门去。
  待四下无人,徐泾才笑道:“二爷嘴里说不帮,结果还是帮了。”
  “帮人亦是帮已。”沈泽棠让他倒了盏松萝茶,闲闲吃着:“徐阁老都让周忱暂莫追究,这才几日,就按捺不住,可见其是个心胸狭隘,暴力恣睢的人物,适时打击才能压制其嚣张气焰。更况用这种手段实在下三滥。”
  “二爷怪会装,嘴里说没兴趣,不要听我说,原是早阅过案卷哩。”沈桓大咧咧的嚷嚷。
  徐泾斜睨睨他,清嗓子长咳一声。
  恰沈容来禀回府的官轿已备妥。
  沈泽棠颌首,起身撩袍端带朝门外走,快过槛时顿住,回看了看沈桓,温和的笑了:“你对我很不满嘛!沈容我亦觉十分不错,你调他来我身边,你去跟着冯舜钰。”语毕即走,一点都不耽搁。
  沈桓变了脸色,有些着慌看着沈二爷背影,不敢置信问徐泾:“二爷是同我玩笑吧!”
  “你说哩?!”徐泾啐他一口,实在懒得搭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
  舜钰近日里总觉有人忽远忽近的跟着她。
  原以为是自个多想,倒不甚在意。
  可这日,刘海桥悉心指教她的文章,互相切磋的忘了时辰,待出了诚心堂,月光已上,明朗朗的,映得满地重重树影,偶还能听得宿鸟呢喃呓语。
  四周很安静,有晚风袭袭,把白日里的酷热解褪不少,舜钰拎着文物匣子专心走路,忽听得身后有“噶吱”踩到树枝的碎响。
  她咬着唇不回头,继续朝前走,走至吊着昏黄油灯的井亭边,迅雷不及地转身,瞧见一道黑影闪晃至树后。
  “出来,我看到你了!”她抑着砰砰乱跳的心,嗓音发颤的壮胆厉喝:“前头有监丞巡夜,你再不出来,我要叫了。”
  奶奶地,许久不干这跟踪人的活儿,业务都荒废了,被沈二爷晓得,还不知要怎么嘲笑他!
  沈桓莫名有些颓丧,把嘴里衔的紫檀草啐掉,正欲显出,却急收步,竟自另一棵古槐后,出来一人。
  他竟不曾察觉?!
  不理沈桓这厢暗自懊恼,舜钰抻直了腰背,手紧紧攥握成拳,看着那人由远渐及近。
  忽得闭闭眼,大喘了一口。
  却又怒火骤生,直把白皙的小脸儿烧得嫣粉粉的。
  “徐蓝你这个坏蛋,你要吓死我!”舜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还不解恨,把手里拎的文物匣子,不管不顾的朝他扔去,转身气哼哼的径自朝前走。
  徐蓝轻松的一手接住文物匣子,默了默,看着那气得不轻的纤柔背影,眼中掠过一抹晦涩,终追了过去。
 
 
第壹壹玖章 两相戏
 
  夜深晚来风,古槐枝梢婆娑,颤巍巍弄乱人影。
  明皎朦胧于游云间,徐蓝魁伟身躯挡拦舜钰的去路,微俯低看那一片浅暗里,如水的眼眸十分亮璨。
  “小娘炮,怎瘦了许多?”他伸手去捏舜钰的下巴尖儿,却被撇头躲过,有松散的柔软鬓发自掌心滑脱,触感撩拨心弦。
  “是你眼拙!”舜钰有些没好气,她吃好喝好,都长个了,瞥他的手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在生我的气?”徐蓝眉宇微皱,晓得自个理亏,冷落她许久,他亦需要时间,去接受现状,及为二人筹谋个怎样的前程。
  莫说从未对哪个女子说过软话,更不知该如何哄转……一个清秀柔弱又满腹锦绣的小书生。
  想想,只把嗓音添染几许温和缱绻:“我们不闹了吧!”
  舜钰微怔,有些气笑了:“我们何尝闹过什么?是你翻脸不理人哩!那也罢,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又偷摸跟踪我,试问你倒底要闹哪样?”
  “我同双亲说了我俩的事!”徐蓝打断她的话,说的很平静。
  “我们的事?”舜钰一呆,有些傻呼呼地仰脸看他:“我们能有什么事?”
  小娘炮,还害羞不敢认!
  徐蓝吸口气,索性拨开天窗说亮话:“那日在不高山温泉旁的屋里,我中了花逸少的春香,一早你我同榻醒来,我犹记晚间对你有不轨,事即已做下,我徐蓝自是敢做敢当,你毋庸慌张,我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你……!”舜钰差点咬到自个舌头,忍不住想笑,可看他眉眼认真、嘴角抿的坚毅,突然笑不出来了。
  莫名脸一热,她把唇蠕了蠕,低着声道:“同榻并不见得有旁事,只是闭眼睡觉而已!”
  “你的颈子被我啃红了。”徐蓝倒说得坦荡荡的:“你不是痛极了么?我的大鸟也不好受,痛了些日。”
  大鸟!不好受!被她用尽气力狠踹一脚,能好受到哪里去!
  舜钰脸红红的,忽朝后退了一大步,窥四下无人,正色道:“元稹你想太多,那晚我俩清清白白,你春香毒是我用药丸子解的,我嚷痛是崴了脚踝,你大鸟痛……!”
  顿了顿,瞟溜过他腰间斜挎的一柄青寒剑,咽下口水,认挫的申辩:“你大鸟痛与我无关!还得讲给你听呵,我可无龙阳癖,在肃州定过亲事,忒漂亮的姑娘,等着过两年给我生儿育女……!”
  她正滔滔不绝说着哩,忽见徐蓝蹙眉,三步并两步至她跟前,长臂将她身子一捞,抵靠进路边的粉墙,原是馔夫们推着十来车泔水,一行打从此道过。
  舜钰咬着嘴唇不敢再吭声儿。
  小娘炮这身子怎跟棉花似的,他未曾使力气哩,就轻落进自个怀里。
  月光忽明忽暗洒落在她的脸庞,双眸潋滟,颊腮嫣粉,小嘴朱红,竟是乖巧的不动。
  不知怎的环她腰的大掌紧了紧,软热身子稍倾贴上他健硕的胸膛,那种感觉,怎生似丝滑绸缎覆裹上坚硬铁板,忽儿一股子热气从腰下蓬博起来。
  舜钰则瞧着馔夫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幕里,松喘口气,这才发现两人挨捱的实在太近些。
  “走开,挤死人。”她忽察觉某处有些不对劲儿,抬眼却见徐蓝脸颊有抹诡异的暗红,前世里总是经过人事的,瞬间便晓得怎么回事,羞气得脸要滴出血来:“你你你不要面皮!”
  徐蓝满脸窘色,他也暗诧怎生奇怪,如何只对这小娘炮,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觑眼看她恼恼的模样,挺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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