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他转而兴致勃勃的模样:“要么你看我如何?为了你这强健体魄,我也情愿龙阳一把。”
  “滚蛋!”徐蓝蹙眉笑骂,浑不知自个老爹气得,也想出来踹这高丽皇子两脚。
  ……
  再会轮流进来两武生,他们喝茶闲谈,兴致起了,去廊下比划切磋武艺,只见得敞开窗门处,魁伟身影飒然,你前我后,我上你下,斗到酣热处,拳脚碰撞及喝喊声不绝。
  徐令听的夫人阿弥陀佛一声,埋怨蓝儿扰了佛门清静,他嘴里附和骂着逆子,眼中却满是自豪,五儿尽得他真传,智勇双全且文武兼备,日后必成大器。
  只要他绝龙阳癖,愿娶妻生子,就算把佛堂整个拆了,他徐令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两武生去后,来的是张步岩。
  徐蓝恰一番打斗下来,衣衫被汗水浸透,黏在脊背不适,索性脱下,再拎起凉茶对着壶嘴儿咕嘟咕嘟灌个半饱。
  张步岩心一跳,看他赤着精壮遒劲的麦色胸膛,想起自个惨白小腹肌,有些自愧不如的失落,转而一琢磨,那又怎样,再壮也是个爱后庭分桃的,自个再弱又如何,好歹爱着黄金屋,亦爱颜如玉。
  忽想起方在花厅时,徐家四子徐毅那番话儿,遂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古往今来那些个龙阳君、凤双飞的崎岖路及凄凉晚景,直娓娓道来。
  徐蓝看看张步岩,疑惑自个怎会把他邀来,志不同道不合的,且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拿起经书一页页翻,满面漠然神色。
  “你是不是冤枉蓝儿了?”瞧着一个个皆不是,徐令被夫人在胳臂使劲拧了下,他咬着牙道:“还剩一个名唤冯舜钰的小书生。”
  话虽这么说,心里倒底不确定起来。
  冯舜钰是秦院使的外甥,李尚书准女婿的表弟,那日纳吉时见过,当时一瞥而过,模糊印象里年纪尚小,腼腆拘紧净往墙壁角躲藏,若不是沈二把他纠着不放,他早忘记有这号人物。
  绞尽脑汁的忆,那小书生,似乎白面朱唇,分外秀气。
 
 
第壹壹叁章 徐蓝意
 
  舜钰沿着紫藤花架慢走,管家老儿尾随后头,脚步静悄听不得声,却知定是跟着的,且正用审视锐利的目光在瞧着她的走姿。
  舜钰的脊背莫名的发凉,之前一场大雨把襴衫淋得半透不干,怕显出如水蜜桃子般的臀弧,装不经意,把紧贴肉皮的薄裳拈拉出距离,谁成想那锦绸料子松软,随风袅袅滑动几下,又重耷拉黏附上,可备不住如鹰敏觉的人细量哩。
  突得顿住,她回身朝管家老儿看:“引路的怎磨在后边?烦你老走前头吧!”
  管家老儿嘿嘿笑两声,抬衣袖抹一把带皱的额,嘴里嘀咕着天热啊人胖啊爱出汗甚的,擦着舜钰胳臂走至前面去,却也不快,若即若离保持着两三步距离。
  忽就见李尚书家的那是绿鹦鹉,怎却在这里!
  卧在廊前架上,不晓是热得倦疲,还是孑然孤单,兀自缩颈翻着白眼正打盹,忽听得脚步由远渐近,炸着毛兴奋立起,先见是管家老儿,不高兴,嘶哑着嗓子嚷:“老家伙,死开!”
  又瞧到舜钰过来,扇了一翅膀。
  “美人!”它低着声,颇深沉的意味:“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暮暮又朝朝……”
  悠长嗟叹一声。
  舜钰看着绿鹦鹉有些恍神,这说话的嗓音与语调,竟是学了沈泽棠的十分十。
  管家老儿拈髯吭哧道:“这精怪鸟儿原就是吾府中的,后随沈大人去了,不晓得怎被李尚书得着,你瞧兜转之间还是得回来,命数定好了的,万事莫强求,鸟儿如此,更何况至人。”
  “冯生才疏学浅,听不得你打诳语。”舜钰淡淡的笑,不追问,亦不再看那鹦鹉,直朝佛堂快步而去。
  ……
  两扇窗门大开,舜钰跨过门槛儿,四处张望,一眼便瞧到徐蓝……赤着精悍上身。
  怎总见他这般模样,幸着吃了缓蛊毒的药丸子,否则……心中陡升出几许不自在来。
  “佛堂阴凉森幽,当心骨头里进风!”她撇开眼,跪在缠枝莲圆垫上,虔诚拜了三拜,站起,才察觉徐蓝已走过来。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穿了青衣的徐蓝,看透她的心思,眼眸灼灼,鼻梁英挺,唇角略过一抹笑意。数日不见小娘炮,现见她有些狼狈的近在眼前……气息蓦得有些紧崩,自个竟比所能想的还想她。
  “这是说的哪里话。”舜钰颊腮粉扑扑的,忽想起在不高山那晚儿的不可言喻,顿时讪讪的。
  “京城里的话。”徐蓝心里好笑,声音掺杂些许缱绻:“方才去花厅时,可有被吓着了?”
  “又不是吓大的,才不怕哩。”舜钰嘴里耍狠,觉得彼此挨得太近了些,佯装从他身侧踱开,不曾想徐蓝下意识伸手拦她,衣袖蹭过她的头,儒巾散了,碧绿簪子微松,滑下一缕长发来。
  舜钰瞪他一眼,索性把簪子拔了,重新整理起来。她却不知自个此时乌油的发拢在脑后,愈发衬得脸儿若梨花白,柳眉春目,小红嘴咬着碧绿簪子,竟是美的徐蓝脑中一瞬空白。
  何止他觉得惊艳哩,在那后房里头,徐令听得自个夫人赞:“看着倒比女孩儿还娇憨动人。”
  他攥紧拳头摒忍,铁青着面庞,粗声粗气低斥:“若是女孩儿,我现就送他俩入洞房!”可并不是,这怒气才愈发火烧,祸害良家子弟的妖孽!
  徐蓝倚着桌案,闲懒看舜钰束发绾巾,再把鬓前柔软碎发捋至耳际,粗豪性子莫名柔软到不行,他抿着唇瓣,低声问:“……你那还疼么?”
  疼?哪里疼?舜钰微怔,想想笑了:“还有些走路不便,其它无碍了。”
  “我,也是第一次……下次不会了!”徐蓝凝着她水水的眼儿,面颊泛起一抹暗红。
  也就电光火石间,两声或细或粗的吸气声,竟是不遮不掩传入耳鼓,他听得十分熟悉。
  余光朝暗室溜去,丁香色的帘儿簇动,徐蓝心一懔,揽住舜钰的肩膀不由分说直朝外走,跨出门槛,瞧见管事老儿坐台矶上,如鸡啄米地在打瞌睡,神情放松下来,低道:“寻你们来就是想看一眼,即已见过,赶紧回去吧!我让徐管事护你们走。”
  遂咳了声,那老儿莫瞧着胖如球,身手却分外灵活,一个滚已跃起,耳力也显见极好,话皆听尽,欠身请舜钰随他去。
  舜钰有些哭笑不得,好不容易闯过刀山火海,才见着本尊,还没正经聊两句就被打发快走,这算什么事儿,即这般,又唤她来作甚!
  有些不甘心的反攥他手臂,悄嚷嚷:“我可不能白来一趟,你的小相好倒底是谁?”
  “……你却不知?”徐蓝倒愣住了,表情实难形容。
  舜钰一撇嘴儿没好气:“你何时跟我提过?是冯双林还是崔忠献?张步岩同那两武生无可能。”
  怪不得父亲常说武将腹里一根肠子,光明磊落通到底,文官腹里肠子弯弯绕绕寻不到尽头。
  不是他还会是谁?两人都那样了,小书生故意装糊涂!
  “别闹了!”徐蓝捏她脸儿一下,拂开她还攥着自己衣袖的指尖,转身复回至佛堂里去。
  舜钰闷闷的下台矶,过长廊,这事儿很是蹊跷,张步岩那些关于小相好的传闻,徐蓝方才暧昧不明的语态,总觉于自个有着牵扯,可又理不清丝绪,“呼”的叹了一口气来。
  前头管家老儿嗤笑,舜钰抬眼,与他回头看向自个的视线相碰,听得他嘀咕了声:“傻姑娘!”
  嗓音不大却清晰分明。
  “你在说谁?”舜钰倏的冷下脸来,眼神不见一丝胆怯或柔弱。
  “我在说它哩!”管事老儿指向廊前那只正百无聊赖望晴空的鸟儿。
  背锅的绿鹦鹉不高兴了,蹑脚在架上走两下,扯着哑涩的嗓子吼:“你这个浮浪的破落户儿,看我不杀你个回马枪!”
  还未吼完哩!一滩灰白水稀的鸟屎泄下,恰恰落将在管事老儿的肩头,绽溅开来。
 
 
第壹壹肆章 警顽心
 
  徐蓝跨进门槛儿,看到父母堂中坐,面庞并不显惊讶之色,上前拱手见礼,颇显沉着冷静之态。
  “蓝儿坐吧!”听得娘亲嗓音温软软的,他笑了笑,用足尖勾近红木雕花圆凳,四平八稳坐下,虽是武生,却已显武将坐姿,威风凛凛之势渐养成。
  徐令默等夫人训诫小儿,过去半晌,才听得那大家闺秀挺认真耿直道:“冯舜钰虽十六人儿小,却端端正正人如月,娇娇媚媚花如颊,眉眉眼眼水含春,为娘看第一眼就欢喜上了。”
  徐蓝颌首,眼眸如墨,泛起温柔之色。
  徐令忽觉得风萧萧易水寒,他瞬间被妻儿折磨的老了十岁。
  “徐蓝,给太祖跪下!”他抬手指向祖宗遗像,严声厉叱,但见额上青筋盘突,双目圆瞪,满面戾气冲冲。
  徐蓝知父亲动了大怒,不敢怠慢,至缠枝莲拜垫上跪下,先磕三响头,再挺起背脊。
  徐令语气罕见的沉痛:“孝之始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岂能由同阳玷污?你这副臭皮囊,是你娘亲九死一生才得生养,至今身虚体弱不见好,你对她可孝?为父自你少小起,呕心沥血教养,实指望你文韬武略,怀揣以平天下为已任,你对我可孝?徐家次第繁衍至今,泱泱钟鸣鼎食之族,未出过龙阳肖小之辈,你对列祖列宗可孝?”
  他顿了顿,继续叱责道:“自上古以来,男生女育,为天之常经,夫唱妇随,及阴阳之正配。后庭之戏污浊不堪,有悖男女伦常,为天理不容。你再看朝中那些个好男风的武将文官下场,整日里狎优童,猥仆从,心术不正者,又有几个前程能得光明磊落?”
  见徐蓝低眉垂眼静默,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我是断然不允你有此念头。今看徐管事面子,放过冯舜钰一回,你若真对他有情有义,就随他自去罢,若不然,下趟他定无此次好命。徐蓝,你是深谙为父手段的!”
  听得此话,徐蓝身躯紧崩而僵直,喉中说不出的苦涩难咽,眼底暗暗蕴满痛苦。
  他知晓父亲说的语重心长,是有多恨铁不成钢!
  往日的他,对龙阳之癖亦是深恶痛绝,并不亚自个父亲。
  冯舜钰你这个小娘炮,定是对我下了蛊毒呵,让徐蓝不再是徐蓝,让伦理常纲不再是伦理常纲!
  只可惜造化弄人,你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他闭了闭眼眸,朝徐令磕一头,慢慢道:“儿子知错,此后自当定心绝意回归正途,登科武举,惟国之社稷,民之安危而为。”
  语毕,站起径自出了佛堂去,那背影虽一如即往的魁伟挺拔,可此时看去,却添染上几许无奈的悲伤。
  徐令松了口气,转身却见夫人眉目戚戚,没了笑脸,懒得理他的模样。
  他虽宠妻入骨,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上前握住微凉的纤指,缓和着声温慰她:“这世间以情死者,大抵男女相悦,未有男遇男,女遇女而情以死者的,蓝儿胸有沟壑,志在四方,是大丈夫,定会想通透的。”
  ……
  诚心堂,博士管庆林讲八股制艺。
  管庆林为吾朝七大名家之一,学识渊博,为人风趣,只因厌恶宦海几多沉浮,毅然辞官归田,被沈泽棠劝回国子监执教,他原是驳不开面子来此一试,哪想就此人生套住,数载春秋过,已是桃李满天下。
  他一贯执教率性堂,因刘海桥家中琐事牵绊,只得来替授课。
  因是名师到此一游,今日诚心堂监生掩不住兴奋,早早用过膳,各自位上坐着等候,待晨钟响起时,一室已是满满当当。
  舜钰偷溜了眼坐在十万八千里远的徐蓝,心底有些诧异,前日他已来国子监进学,同往日无甚异样,下课后就去箭圃骑马箭射,耍棍仗剑,与冯双林、崔忠献来去不离,一任张步岩拍马跟着,唯对她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莫名就疏远了。
  想想很生气呢,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过河就拆桥的家伙!
  不知怎的徐蓝抬首,同舜钰的目光碰触,舜钰才不怕他哩,眸瞳清幽幽的不退缩,那徐蓝眼中却无波无澜,极快收回视线,只侧头与一旁同窗低低说着什么。
  舜钰抿抿唇,想想倒又释然,本就不是个会强迫人的性子,人家不愿同她交好,她无谓去强求。
  管庆林认得冯双林、徐蓝、崔忠献及舜钰等有才识的监生,一时心血来潮,微笑说:“我出个艺题来,‘破题’我指定个学生来做,再由他指个同窗来做‘承题’、依次类推,各寻人做后头的’起讲‘、’排比‘、’大结‘。旨在考察尔等的随机应变及制艺才能。
  他想了想,又道:“《论语·公冶长》中提‘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尔等以‘女与回也孰愈’为题来制艺。”
  此题中“女”通“汝”指子贡,回则指颜回,皆是孔夫子的学生,孔夫子问子贡,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
  舜钰蹙眉想着该如何”破题“,在制艺中破题是关键所在,需简短明了,直切要害,若是大失错意,后头便会离题万里。
  “永亭,你来破题!”管庆林把监生仔细扫了一圈,后落至冯双林身上。
  冯双林站起,沉吟稍许,开口道:“以孰愈问贤者,就其自省也。”遂已答完毕。
  一众哗然,不知所谓。
  管庆林微笑拈髯,突朝崔忠献问去,冯双林破题可对?
  崔忠献亦笑道:“用‘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这个问题来问贤者子贡,并不为互相攀比道人短长,实是希望子贡能做到自我反省。永亭破题极妙,甚为佩服。”
  听得云里雾绕的部份监生,这才醍醐灌顶,原是这样!
  管庆林赞赏道:“永亭的制艺我查阅过,所撰文章素来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理法兼备,寓意深远,竟是不输前期状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