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徐蓝哼一声,接过代明扔来个三角糕来,揭开碧莹莹叶,是白稠稠的糯米团,嵌着几粒红豆,一口一个,蹙了蹙眉宇。
  听得姚勇在抱怨:“不是红豆就是栗子,要么枣泥,全是素,吃得没滋没味的。”
  舜钰也听到了,恨恨道:“又没求你吃哩,不爱吃还给我,我就极爱吃素馅的。”
  “瞧瞧她鸭腿吃多的可气样!”雷洪指指她,看着旁的武生,言语皆是嘲弄,惹得一阵吭哧赞同连笑声。
  舜钰不想理他们,叶子糕也不要了,反正吃过他们数日的鸭腿,虽是无意……权当偿还罢!
  转身朝斋舍方向才走五六步,一根雕翎箭倏得、直直竖在脚尖前,挡住她的去路。
  听得徐蓝的声音传来:“想去哪?我是你能躲得了的?现跟我等几个游水去!”
  “打死才不去!”舜钰心一紧,回首看他,却见他又是一根箭瞄准射来,一吓,后退两步,险险又落脚尖。
  “小娘炮,自个跟上,否则……后果自负!”他棱角坚硬的面庞似笑非笑,威胁的话却说的认真无比。
  ……
  赤日下火,把青石板路炙烤的苍白发亮,几个园人正在给墙边一架、晒枯的蔷薇花泼水。
  雷洪扭头朝后看,慢吞吞跟在最后的冯舜钰,挠挠头小声问:“那小娘炮跟个娘们似的,躲在树荫下磨磨叽叽,大老爷们,还怕日头晒么?”
  代明嗤笑道:“现京城时兴这种白面朱唇、骨格娇柔的小倌姿态,咱们这等阳刚汉子,只道是牛头马面大老粗。”
  回头朝舜钰喝一嗓子:“小娘炮,要不要给你借把油伞来挡日头哩。”嗤嗤引得一片爽朗大笑。
  徐蓝不露声色的拿余光也朝她瞟去,虽行在葱笼树荫中,到底是酷暑,颊腮起了嫣红,鬓边的碎发沾着汗湿,被他迫的还在生气。
  他却不担心,要去的地可是圈围十里的皇家别院,有大片荷潭,正是叶碧花绽最美时,在那水里畅游一番,小娘炮肚里有再多的气,定也会消弥散尽的。
  才出”崇教坊“,却见那里停了俩马车,一个管家老儿似等候多时,瞧着徐蓝一行,忙朝轿里喊:“五爷来哩!”
  又颠颠凑近跟前俯身见礼。徐蓝显然早知他们来,并不吃惊,只道天热一路辛苦。
  一个女孩儿掀起轿帘,无需人扶,自个利索跳下来,简单挽着髻,插两朵时令鲜花,上穿银红衣衫,下着月白洒花裤,武家小姐装束又与阁楼闺秀有些不同,更显洒落英姿。
  胳膊肘挎着个草蒲编的圆篮,黑白分明的圆眼滴溜溜的望来,舜钰认得,管事老儿介绍过,是徐府的表小姐,名唤袁雪琴。
  “这小美人是谁?”姚勇看得眼都直了,抹一把唇角口水问。
  代明朝他额上敲个暴栗,低声道:“是元稹的小媳妇儿,你莫肖想。”
  正嘀咕着,那女孩儿已至跟前来,笑盈盈看着徐蓝,递上篮子,脆生生道:“明是中元节,表哥不休学,我索性送些叶子糕来,里头皆是夫人亲自裹的。”
  她顿了顿,有点小女儿娇态,轻轻说:“我也裹的有,是鲋鱼馅的,特地挑了刺,表哥尝尝味可鲜。”
  京城里重视各种节日,比如芒种节,要煮青梅去湿气,中元节,要吃叶子糕,寄予秋季好收成。
  徐蓝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接过篮子,忽回身朝舜钰看,虎目熠熠的喊:“小娘炮,过来。”
  “叫你哩!”姚勇见舜钰躲在后头不吭气,索性将她一把推到前面,用的力道猛了些,差点撞进徐蓝的怀里。
  舜钰狠狠瞪他一眼,这才不甘不愿道:“你和小媳妇见面,叫我作甚?”
  “什么小媳妇?”徐蓝皱起浓眉,把篮子往舜钰手里一丢:“这个给你。”
 
 
第壹叁肆章 警蓝心
 
  徐蓝揭开草蒲盖,从里头拎了个小角叶子糕,剥开嫩细的苇叶,把那一团糯白晶莹递至舜钰嘴前:“我娘的手艺,你尝尝看,还合胃口?”
  但凡遇到吃食,舜钰就有些身不由己,扑鼻的鹅油香馋人,想拒绝哩,一张小嘴,白细牙儿自作主张就咬了一口,有春笋丁、香菇末、火腿肉、韭黄丝,舌间香喷喷、油滋滋的。
  听得他问,眼儿便眯成月牙状,颊上显个小酒凹,很憨媚的模样:“好吃!”
  看着舜钰欢乐,徐蓝也心里满足,拈掉她唇边沾到的一枚笋丁,放自个口里尝尝,道:“我娘做的玫瑰鹅油烫面蒸饼,香且甜,外头可吃不到,有空带你回府里,让我娘做给你吃。”
  舜钰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徐蓝心灿若花绽,忍不住抚抚她绾淡蓝巾的发髻。
  一旁围观群众偷偷地你捣我肘,我戳你腰,面面相觑又挤眉弄眼。
  原来国子监里近日关于徐蓝的绯闻、竟不是空穴来风。说他狠拒花含香,只因心有所藏;说他被梁国公徐令罚跪祠堂,只因分桃之爱,皆在猜他欢喜的是谁,得,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数日的鸭腿没白给,忒劲爆的讯息哩!
  “表哥……!”袁雪琴脸色苍白,乌亮的眼睛瞬间朦胧了,倒是姚勇看着不忍,朝她凑近笑道:“你莫多意,平日里我们彼此打闹玩耍惯了,并不拘小节。”
  说着底气有些不足,娘的,他可不会拈谁嘴角的饭粒吃,想想都浑身一抖。
  见着姑娘勉力朝他笑笑,又看向徐蓝蠕了蠕嘴,小声道:“表哥,我回去了。”
  徐蓝正跟舜钰说话,似没听着,姚勇上去狠拍他肩膀,扯着嗓子喊:“你媳妇要走啦!”
  “瞎胡诌什么?是表妹!”徐蓝踢他小腿一脚,有些敷衍的挥挥手,袁雪琴亦不多说,低着头转身慢慢走了。
  舜钰津津有味吃完一个,抬眼见众人五味杂陈的盯着她看,有些莫明其妙,想想把草蒲篮递代明眼前:“你们也尝尝,滋味浓,比宝庆铺子制的糕点还好哩。”
  代明躲一边,话中含有意:“你那串叶子糕吃得人腹胀,这个就自己吃罢,我们无此口福,即便能吃,现也不敢啊!”
  阴阳怪气的!徐蓝蹙眉瞪他们,朝舜钰道:“你甭理他们,只管带回斋舍和永亭、及阳明分着吃。”
  又看向百步不远处:“那是宫里别院,唤静漪园,我带你们游水去。”
  顺他所指望去,果然那里粉垣环护,有数株开红花的树簇簇探出,冠如华盖般,正开得如火如荼。
  舜钰起了退缩之意,只说:“皇家别院,戒备森严,怎容随意进出?更况,我一介儒生,四肢不勤,哪里擅水性,你们要去自去,我是决意不肯的。”
  徐蓝从袖里掏出个银面刻字的腰牌,晃的人眼花,他嘴角噙笑:“怕甚,我有太后娘娘赐的行令,你若不肯游水,在荷潭泛舟也可以。”
  见舜钰依旧犹豫,止步道:“你若不去,我们索性都不去。”
  众人听得此话,哪里肯。皆百般撺掇。
  舜钰想着那些个鸭腿,咬咬牙,吃人嘴软,实无触众怨的底气,遂顺着他们的意,一道朝静漪园方向走。
  徐府的轿马从身边摇摇晃晃的过,轿里的人透过帘缝,看到徐蓝俯首对着那小儒生微笑……皆是柔情……虽一瞬过了,可画面入了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凉薄。
  姚勇抬眼见那轿帘都不曾掀起,轱辘轱辘渐远,他想了想,笑说:“前听我父亲提起,数年军营里出的桩事儿,免走路无聊,我讲给你们提兴。”
  他父亲任职兵部,时常知些外头不晓得的隐密,一众武生顿时眼眸亮起,皆催着他说。
  姚勇道:“五年前,福建总兵陈戊,同自个护兵苏崇断袖分桃,如夫妇般。那护兵日久渐恃宠而骄,目无法纪,常叱使兵士替他做事,要知军中纪律,兵士除官将外,他人不得役使,一众因知他得陈某喜爱,皆敢怒不敢言,可军中有个名叫萧荆远的,却是个好勇善斗之辈,有日恰被苏崇命去擦桌搬椅,他即大怒,出言不逊骂苏崇是个屁股精。”
  说到这,皆笑了,代明摇头:“可是傻,那苏崇还不得恼羞成怒,请陈总兵罚惩他?”
  姚勇继续道:“萧荆远自然知晓,他亦不是省油灯,挟了苏崇至山麓一处,捆绑于树,用根胳膊粗细的枝木捣穿其后庭,见其痛的只有出气再无进气,方罢,自个还镇定回军营,收拾衣物包袱逃之夭夭。后苏崇被巡兵发现抬回,已是不治,那陈总兵大悲,如丧考妣,四处搜寻萧荆远,哪见其踪影,此事闹大,朝廷听闻震怒,新颁布律例外《附律》二十条,其中一为、武官但凡察觉有龙阳之癖者,不得任四品以上职阶。”
  话至此毕,姚勇深深朝徐蓝看去,他敬仰徐蓝的文韬武略,佩服其胆识才能,寄予日后能随他麾下驰骋沙场,即便出生入死亦豪气干云。
  而不是生生为个小娘炮,自毁了光明前程。
  却见徐蓝面庞镇定、神情亦淡淡,无半句话可说,只把腰牌递给园门看守侍卫。
  姚勇的心瞬间沉甸甸的,失望地转看冯舜钰,不晓得再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模样。
  侍卫查过腰牌,众人进得园内,但见山石峥嵘轩峻,古木参天蔽日,所走之处皆稠密树荫阖地,身上蒸笼汗意渐弥散消褪,只觉凉丝丝的沁心。
  随徐蓝绕过花木深处,即见一涧清流随水渠淌动,望远处蓊蔚洇润之烟腾腾,一众掩不住激动兴奋,跨过月洞,眼前豁然开朗,是数十里荷潭,望不到边际,青荷长得已能遮美人腰,碧叶捱捱挨挨间,有茎茎粉花灼放,潭边拴一叶扁舟,清风一阵拂过,叶子淅沥的摇曳,竟显出一道曲径水道蜿蜒至深远处。
  一只白鸟低飞点水,嘴里叨起一尾鲜鱼,展翅从舜钰面前擦过,不知多远,停在垂蘸堤柳一弯枝上,太子朱煜与沈泽棠正不缓不慢而来。
 
 
第壹叁伍章 潭中趣
 
  舜钰目不斜视摆弄舟里橹木,竖耳听得众武生嘻哈笑闹,窸窣在脱衣。
  接连“噗通—噗通”落水声响起,忒大的水花飞绽,猝不及防的,已星星点点迸溅上她的面庞,用袖子一捋,定睛瞧去,是姚勇几个在使坏,仅头颈及半身光膀子浮于潭面,挤眉弄眼的逗乐。
  舜钰松口气,从脚边抓起一把石子,朝他们狠丢过去,涟漪圈圈泛起,各自四散游窜,代明扯着嗓子喊:“元稹,别婆婆娘娘的,就等你来诶。”一个利索仰挺,已穿梭出去丈远,朝姚勇几个游追。
  徐蓝俯身去解开拴树桩的绳索,再把舟尾使劲往潭里推,忽朝愣愣站一边的舜钰看来:“忤着作甚?还不上来!”
  垂柳岸边,拔来的湿苇排排摊开,被赤日晒得半干,舜钰忽蹲下身、低头去拨弄,嘟哝道:“我没力气摇橹,也不会游水,就在这里躲阳,你莫管我,他们都在等你哩!”
  徐蓝直起身,大步过来,擒起她襴衫后襟领,一臂提起来,真轻,跟拎只耍赖打滚猫儿般,对上不敢置信的眸子,由不得笑意加深:“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坐着就好,摇橹我来。”
  舜钰还没挣扎两下,已被搁放至舟尾,徐蓝橹柄一摇,碧水瞬间搅碎,眼前的景徐徐生动起来。
  愈往潭水深处摇,愈见荷叶田田,粉花新鲜,偶有鱼影摆尾,野禽浴水,这一叶乌青舟便如在画中迤逦穿行。
  舜钰托着腮,前世里也曾领着众嫔妃、倚栏在此赏景,只为打发无聊午后的神倦,并不觉得有多美。
  可此时却东瞧西看个不够。
  但见叶底忽游出一对五彩斑斓的交颈小鸳鸯,玩兴起,催着徐蓝从中过,硬生生要将俩拆散。
  徐蓝笑她心思阴暗,偏就不肯,挨捱着簇簇滴油荷叶避过,想想,折根硕大的荷叶扔给她,罩在头顶挡阳,看她颊腮晒得嫣红,再衬那抹碧色,竟是比满潭荷花还来得娇艳几分。
  忽得思绪萦动,又一瞬间晃逝,快得抓它不住。
  索性摇头不想,有力大手用力急划几下,再搁下橹板,任由其在水上缓缓飘浮,自个则半倚坐靠在舟头,闲懒伸长健实双腿,看会碧波蓝天,看会舜钰水汪汪的眸子,忽得伸长手拽断朵低垂的莲蓬,娴熟的擘剥出一颗白嫩莲子,抽去绿芽,递给舜钰,自个又剥颗,放进嘴里惬意地嚼。
  “凤九秋闱科考得中举人,明年春闱恩科,我们倒要一起进考场了。”徐蓝忽然开口。
  乍听他不再唤她小娘炮,舜钰倒有些不惯,默了默,笑着颌首:“是啊,若能高中,虽同朝为官,你我却是要各奔前程!元稹戎马倥偬、安内攘外,不多年即官拜武将之首,统率数万军队、将是何等的风光!”
  “那你呢?”徐蓝笑了,这小娘炮还会占卜算命。
  “一小官。”舜钰嘴轻蠕,撇眼盯看一只红蜻蜓,小心翼翼停于舷沿,扇动着翅膀。
  她薄如轻翼的前程,又经得起谁来拆呢?只祈望步步惊心后,心愿达成,她亦能安稳脱身。
  那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冯舜钰此人了!
  “一小官?”徐蓝抛给她一莲子,不经意般开口:“即这般惨,不如随我走罢,我去哪你跟我去那,我护你一辈子。”
  舜钰掬一捧水使劲泼他:“我还要你护?!到那时没事都变有事,当心落得跟那护兵苏崇一个下场。”
  想想不自在,又道:“我还要娶个娇妻,替我生个大胖儿子哩。”
  她今日冷眼旁观众生相,徐蓝言行亲昵、袁雪琴落寞伤怀、姚勇警言诫告,其实早尽收心底。徐蓝怕是不分雌雄动了意,她要想尽办法斩断这份情愫,还他一个如锦前程。
  他的命途原就该如此,不该因她耽误。
  徐蓝眼神黯沉,正待说些什么,忽得舟沿倾斜,探出个头来,是代明,捋把脸上水渍,笑嘻嘻地:“你俩个唧唧歪歪什么?我怎听得生个大胖儿子?”
  姚勇也游过来,把代勇摁进水里,朝徐蓝嚷道:“在船上跟个娘们干坐,有何意思?上趟游水只差你半步,有种的今再来比过!”
  徐蓝被舜钰一番话,搅得莫名燥郁,立起边脱衣衫边朝她道:“你在这里坐着莫动,我去与姚勇拼个来回就来。”
  说话间,已赤着麦色胸膛,年轻的身躯沉满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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