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绯闻录——页里非刀
时间:2019-05-30 09:49:27

  一切成定局。
  ……
  秋闱试士,皆八月初九、十二、十五各一埸。
  舜钰早已从傅衡那里详打听过,八月初九上午至八月初十下午,考四书五经二十三道。
  八月十二至十三,考九道,包括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各科一道。
  八月十五则是经史、时务策论五道。
  傅衡说的可怕,要入号房,住两夜。号军会封锁内外门户,吃喝拉撒皆在里头,若没个强健体魄,怕是熬它不过。
  舜钰对做文章倒胸有成竹,担心的还是搜身的事儿,已让秦兴打听过,因国子监也设为考院,一门搜身的皂吏用了现成,皆都认识,倒能混入,听刘学正提过,教官也被悉数征用守在二门查验,她便松了口气。
  秦砚昭所说的严整考场、考官抽调等说,怕是要唬她望而怯步。
  忽得想起八月十五,恰秦砚昭娶亲之际,亦是她科举之时,怎生的命途错落,这样安排却是恰好。
  舍门“吱扭”一声开阖,舜钰抬眼,却是冯双林携徐蓝进来,后跟着摇川扇儿的崔忠献。
  “乡试好过,以凤九的才学,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崔忠献嘻嘻笑着,亲热的欲靠舜钰身边坐,哪想却被徐蓝一把推开,却也不恼,去找冯双林嘀咕说话。
  徐蓝倒大咧咧的往她跟前坐了,舜钰抿着嘴笑推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你也离我远点。”
  “我是有话问你。”徐蓝沉着嗓子道:“你屁股可还流血?”
  “流个鬼血,不许到处瞎嚷嚷败坏我名声。”舜钰红着脸咬牙警告,索性撇过脸俯首看书,不理他。
  一段颈子白嫩嫩的,从她的领口露出来,衣襟顺着微弯的肩胛松敞开,一眼便能睇到美人骨,若想再往下窥,已然无看的风景。
  徐蓝隽颜有些暗红,可耻啊,他到底想看什么?
  倏得起身,离舜钰远远的,寻了把椅坐,皱着眉看向冯双林:“你今把我们叫来有何事?我骑射还未练习!”
  冯双林笑道:“你们不曾听说么?最近些时日,南中许多名妓,陆续来京城落户,胭脂胡同新开家云香楼,里头的花魁名唤张云可,擅妆扮,琴棋书画皆通,且自带一股秾艳丰姿、温柔情致。可有兴趣一道去看看?”
  崔忠献斜睨他一眼:“你倒好雅致,可惜啊可惜……!”欲言又止却就不说。
  冯双林不理他,只看着徐蓝,说给舜钰听:“并无狎妓的心思,胭脂胡同东邻樱桃斜街、西邻甜水胡同。甜水胡同是本地娼妇地盘,樱桃斜街是优童下处,如今又来了南中妓娘,只是想去看看三主擂台,如今谁占了上风!冯舜钰,你不想知道?”
  舜钰心里一动,她自然能领会冯双林话中暗意,那日她给沈泽棠提的南妓北进,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却不曾想,那人竟真的采纳并这般快的布施起来。
 
 
第壹肆叁章 烟花处
 
  一丸凉月新上梢头,白日里沉寂慵懒的烟花胡同,如附上了一缕精魂,瞬间鲜活活苏醒。
  来此寻欢的三五人群稠淹不绝,挑担的卖油郎,及兜胭脂水粉的老妇亦穿梭其间叫卖。
  忽有京城的达官显贵,肥马贵车绕街跑,哪管什么人烟凑挤、白叟黄童,遥远闻得马嘶车声,行路众人谁不怕闯,慌手忙脚两边推躲,徐蓝一把将舜钰拽到身后,替她挡了撞上来的虎背熊腰客。
  冯双林及崔中献便没这么好命,冯双林蹙眉,崔中献手中扇儿滑落至地,跌成两半。
  忽听“哧哧”的轻笑,齐仰起面闻去,小楼上雕花窗被叉杆撑的大开,两个小倌如苏调,衣裳光鲜态轻浮,也瞧他四人,一个小倌只顾嗑瓜子儿,另一个喜爱的紧,嘴里遂逗引:“那酥桃子好俊、来吃碗进皮酒哩。”
  这便是灵巧的心思,谁有私念,便觉似在唤他。
  冯双林冷漠,崔中献却把那两小官打量的津津有味,徐蓝不爱此地靡靡,拉了舜钰要去旁处。
  一辆马车恰在他们几个面前徐徐停下,里头掀起窗帘子,露出张熟悉的面庞来,竟是沈泽棠。
  四人心一凛,忙上前作礼,沈泽棠神情淡淡,只问他们怎在烟花柳巷中逗留?
  冯双林忙道:“是我让他们来的,听闻自南妓北调后,这里风气渐迁移、人心已有变换,特来证实一番。”
  沈泽棠看着他,温和道:“吾朝律法附例之《问刑条例》第二十条重改定为,男子自行起意为优卖奸者,枷号一月,杖一百。第二十七条重改定为,文武官员宿娼狎优之人均照奸例拟杖一百,枷号一月,自此月施行。”
  话里意思冯双林自然懂,数日前的提议亦采纳,二爷特意的告知,另他心里暖暖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泽棠又同崔中献及徐蓝简短话几句,这才让冯舜钰至跟前来。
  看她从徐蓝身后小步走来,绾发用的是那枚银簪子,倒比平日惯戴的碧玉簪、更添几分清雅动人,好像瘦了些,下巴再圆润些,会更娇。
  不管怎样的因原巧会,他终是把她身子看了,嫩骨摸透,唇舌亲过,占尽了她的便宜。论理是该负起责任,把她娶了才是。
  “你还这么小……!”沈泽棠眼眸愈发深邃,他到底年纪大了些,再瞧她身后的徐蓝,青春少年儿郎容颜鲜烈,彼此倒更般配。
  “不小了,再过两月我便十七了。”舜钰警觉着脸儿,挺认真的回话。
  沈泽棠的面庞浮起了笑意,微微颌首,平静道:“是不小了!”
  舜钰嘴角抽了抽,瞥眼暗瞟他,这语气……他在笑话她吗?
  沈泽棠却侧脸朝冯双林看去,叮嘱道:“鱼龙混杂之地不可多呆,趁夜色未深尽快早些回去。”
  冯双林忙应承下来,又问二爷这是要去哪?
  “谈事!”沈泽棠答得简短,显见不想多谈,随手荡下帘子,赶车的汉子嘴里“得得于于”重又朝前始行。
  再掀帘便只见街头摇帕招客的艳娼,他默默稍顷,叫过沈容吩咐:“远远跟他四个后护着,舜钰最小,你更尽心些,直至入国子监才可辄返,其间徐蓝武艺不错,莫被他识破。”
  沈容心中略疑惑,却看二爷神色凝重,遂答应着去了,后话不提。
  ……
  甜水胡同、胭脂胡同及樱桃斜街交叉处,正演一出好戏,引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却道是什么,竟是三条街的魁首,正闲散坐于椅上,谈笑风声间暗自较劲儿。
  甜水胡同是本地娼妇楼寮处,其最得意之人名唤白牡丹,姗姗来得最晚,与旁围观客调笑,被贼手捏了记腰眼。
  “要死!这会晓得我好了?”边娇嗔边身子麻软的扭躲,一甩帕子,假装羞赦的模样。
  樱桃斜街是优童销魂处,当中坐的是陈瑞麟,那也是个中翘楚的人物,脸儿小白辫长青,长眉俊目,缚柳枝,袖窄腰纤态卿伶。似吃过几盅酒儿,两颊泛红,星眸慵展,竟比女子还要风情三分。
  而胭脂胡同前则是、移帜来京的南妓花魁张云可了,年逾花信,姿容不多说,正纤手调笙,拨弄会儿吃口茶开嗓,悠悠唱起:“酥桃儿你快来,咱俩三千里河水路握雨携云,虽则是路头妻,也是前缘宿世,歇一宵,百夜恩,了却相思。要长情,便和你说个山海盟誓,你此后休忘我,我此后也不忘你,再来若晓得你另搭好个新人也,我也别结识个新人去。
  边唱边把秋波浪。
  崔忠献听着叹:“张云可唱得倒是雅俗共赏,你们晓得这曲子是何人写得么?”
  “这挂枝儿断不是沈二爷写的。”冯双林断然道。
  只要不是沈泽棠写的,何人唱皆可。舜钰忍不住蠕嘴笑,徐蓝也笑又敛,目光锐利朝四处望去,总觉哪里不对劲。
  “猜对一半。”崔忠献颌首又摇头,压低嗓音说:“这曲子是沈二爷当年夫人作的。”
  “当年夫人?”舜钰有些好奇问:“为何是当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莫听他背后嚼舌根,胡言妄语。”冯双林面若寒霜,语气颇冷沉:“崔忠献!”
  “不说就不说,凶什么凶!”崔忠献嘴里嘀咕,觑眼又朝张云可看去,竟是真的不说了。
  舜钰暗思忖,前世里她在首辅府瞧见的沈夫人,又是谁呢?
  忽听得白牡丹把金莲儿往椅上一搁,胸脯娇挺,爽辣辣的冷笑:“打南边来的蛮子,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皆是老娘的熟客,图你不过一时新鲜水灵,莫得意忘形了去。趁早收拾收拾,从哪来回哪里去。”
  张云可停音搁笙,却拿起铜花镜,把唇上胭脂轻点,淡若桃花红,只把白牡丹的大红嘴唇、衬映的愈发俗气。
  她声音是百倍的软柔:“姐姐此话差矣,我若不来,你也无什么熟客呀!不管南边还是北边,我们皆是女娇娥,应当同仇敌忾,把这贵优贱娼的风俗给改了,还回天理伦常,阴阳绝配的道儿才是。”
  白牡丹一怔神儿,陈瑞麟不淡定起来。
  崔忠献拍掌笑道:“这优童风怕是真要被治了。”
  冯双林看看舜钰,只道天色已晚,又略略站了会儿,四人终是谈笑着上了马车,朝国子监方向而去。
  备注:酥桃子:阔公子。进皮酒:嘴含酒哺与客嘴。
 
 
第壹肆肆章 探踪源
 
  沈泽棠坐于紫榆水楠制的六方扶手椅上,镇定地吃茶,这里是优童陈瑞麟的下处,名唤享来苑。
  这些日他把旧年的卷宗查阅,锁定三桩满门抄斩大案。
  一是七年前、詹事府詹事陈尚礼毒害太子案,陈尚礼凌迟处死,府中男眷斩首,女眷及幼童入教坊司或贬卖为奴。锦衣卫查籍册时少一女童,后证实抄家时不慎跌入井底溺死,未见尸首。
  二是五年前、工部左侍郎田启辉贪墨案,满门抄斩,锦衣卫查籍册时少对家生父子,因不是血亲便得过且过。
  三是数月前、王大将军里通叛国案,男眷斩杀,女眷悉数入教坊司,坊间流言王连碧还有个孪生妹妹,籍册中却未有名录。
  冯舜钰女扮男装考科举、欲上朝堂入仕,如此铤而走险必是为家仇血案而来。
  她倒底是何许人氏?
  沈泽棠正蹙眉沉吟,忽听门外嘀嘀咕咕说话的声,前后进来两个侍儿,一个拈起錾铜钩勾起凤穿牡丹软帘,一个回话说:“大人再且坐坐,麟郎换身衣裳即刻下来。”
  说完话,便走至花架前,欲烧宣德铜炉里的梅花饼,沈泽棠阻了,道不爱闻香,把窗开半扇即可,侍儿应承,欠身作揖退下。
  也就一盏茶功夫,陈瑞麟穿着弹墨底大海棠花的茧绸直裰,油光粉面走了进来,嘴里朝外念着再挂起三盏彩绢宫灯,又急忙至沈泽棠面前跪拜。
  沈泽棠颌首受礼,命他在旁椅上坐了,宫灯照的堂内亮若白昼,显了陈瑞麟耳至腮处一道抓痕,渗着胭脂血,坏了靠它吃饭的芙蓉面。
  陈瑞麟睇他眼神停留在自个颊边,很是羞窘,揩帕子轻点那痕,哀叹一声:“我就如汉宫中舞如意、伤了那玉颊的邓氏夫人,让沈二爷见笑了。”
  正巧侍儿备好一席,知这些达官显贵珍馐佳肴吃刁嘴,碟碟皆是清淡又精致的小菜,什么春不老炒冬笋、油盐枸杞芽、豌豆苗炒虾米等。后又端上一笼热腾腾的大螃蟹,道是扬州那边才送到的,十分新鲜。
  陈瑞麟边给他斟酒,边嘴里嘟囔:“实在想把那南妓如这螃蟹般给煮了吃,才万般的解恨。”
  沈泽棠夹起一筷子冬笋吃,闲话问他这又是如何?
  陈瑞麟憋气,恨恨道:“张云可就是个笑面狐狸,可会来事儿,直把没脑子的白牡丹挑得要上梁,骂我是没廉耻的小油花,害她们姊妹守孤寡。我便骂她,你一男一女是阴阳交苟,我一童一冠,另是风月情关,各自行头各走各路,你何苦居心叵测来为难。我又咒她,来世还得生为万夫妻,死为无夫鬼,她动了怒,上来用指甲盖朝我脸就抓,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哩。”
  沈泽棠放下筷著,拒了他用银勺舀出来、递到嘴边的鲜红蟹黄,吃口茶,抬起头沉沉看他,终缓道:“陈庆祺,你的书生儒气已褪的全无。”
  陈瑞麟微怔,忽儿笑了笑,又敛起,把整块的蟹黄自个吃了,垂眸半晌,语气不以为意:“沈二爷此话差矣,陈庆祺已落籍贱卖,如今是樱桃斜街一优童,靠着应酬圆融、谈吐漂亮苟活,若是那些爷们要贴肉粘皮耍风月,给了银子我也得随就。这便是我的命途,只敢朝前走,沈二爷莫在惹我回头瞧罢。”
  沈泽棠冷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世间由大富大贵之境、落入大悲大灾之途的,又岂止你一人。我所识的皆不屈求生,你却宁愿自甘堕落。实在另我失望。”
  顿了顿淡道:“可惜了你那满腹的锦绣华章。”
  陈瑞麟把蟹吃得干净,笑嘻嘻看过来:“沈二爷来寻我,是想听我制义么?怕是不能了,早已忘的干净。你若想听什么曲儿调儿的,倒是会的不少,二爷的那首《瑞龙吟》我唱过不下万遍,大人不妨赏听一曲。”遂让侍儿去拿笙来。
  沈泽棠摇头道不用,只正色问他:“七年前,锦衣卫查籍时,你有个妹妹不知所踪,九、十岁年纪,你可知此事?”
  陈瑞麟手一抖,酒洒了半盅,挥手命退侍儿,嘴唇微哆嗦道:“我那妹妹不是坠井溺死了么?沈二爷何来此问?”
  细看他的苍白神情,是真不晓得。
  “你莫慌张,我最近在翻阅陈年旧案,巧着看到而已,并无它意。”沈泽棠语气很温和:“你家的案子也是扑朔迷离,还待从长计议。”
  又问:“你那妹妹可有何特怔?”
  陈瑞麟镇定下来,重斟盅酒一饮而尽,慢慢道:“我那妹妹命苦,小时不慎跌在火盆中,烫了半边花脸,想想死了倒好,不用再受这活人罪。”
  沈泽棠皱起眉宇,默默坐了会儿,再无闲话可说,即端带整衣,缱风而去。
  ……
  十五休学日,梁国公府。
  徐蓝才同三哥比试过剑法,已是大汗淋漓,去浴房冲过澡,只觉无事可作,遂晃出房门。
  过一片紫藤花架,见廊上挂的笼里空荡荡的,那只满嘴鸟语的绿鹦鹉不晓得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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