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物理学家——钟花无艳
时间:2019-06-01 09:28:00

  萧与时道:“我和你一起。”
  裁判区围满了人,南茜的教练怒气汹汹:“南茜是最有希望夺得冠军的选手,娜塔莎蓄意朝她骨折后的小腿上撞,应当被取消比赛资格!”
  娜塔莎的教练当即反驳:“我们根本不知道南茜受过伤,请不要血口喷人。”
  两方争执不下,裁判团也未表态,低头调看录像。
  录像显示南茜先做了一个漂亮的后外结环三周跳,紧接着又要连跳。与此同时娜塔莎快速蹬冰滑过来,从侧后方撞上她,直接撞到了她骨折过的伤腿。
  南茜是花滑界新秀,背后又有大财团的支持,如今受到撞击能不能比赛很难说,几位裁判窃窃私语讨论良久,最后由代表宣布:“娜塔莎有能力预见到相撞,不但没有避开,反而直奔娜塔莎而去。这种行为十分恶劣,应当予以禁赛。”
  沈如磐震惊了,抢话:“凭什么禁赛?!热身碰撞难以避免,再说国际大赛上也从未有因为相撞而被禁赛的先例。”
  裁判代表瞥她一眼:“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话?下去!”
  沈如磐噎住。
  很多时候,比赛的背后是裁判的天下,尤其今天的比赛还是一场新增设的、影响力可大可小的地区级赛事。裁判给出如此严厉的判罚,沈如磐很难不去怀疑背后是否存在猫腻。
  眼看着娜塔莎失去参赛权,沈如磐着急了:“你们不能这样,我的母亲是国际——”
  话未说完,肩膀被一道熟悉的力量按住,镇定低淡的嗓音随即在身后响起:“娜塔莎和南茜的碰撞路线及碰撞冲量,可以通过力学方程准确计算出来。”
  所有人愣了,回头看向萧与时。
  沈如磐最先反应过来,抬高声音道:“这位是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Karl Hofmann Hsiao,也是普朗克奖章、欧洲金质奖章的得主。他和德国运动科学实验室合作数年,有丰富的运动力学研究经验。何不让他用科学说话,做出一个精准的分析?”
  万万没想到现场有一位大有来头的学者,裁判哑声半晌,勉强同意。
  在物理学的观念里,南茜的下肢骨骼可被定义为“腿弹簧”。南茜和娜塔莎相撞时,腿弹簧于一瞬间发生的弹性形变,以及骨与骨,骨与韧带,肌腱,双膝发生的力矩变化,都可以通过相关力学方程计算出来。
  根据计算结果,萧与时得出一个结论:娜塔莎无法预见自己的运动轨迹会与南茜重合。就算有预见,她不可能在故意撞伤南茜的情况下,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裁判们听罢沉默了。
  最终,裁判代表不太情愿地改口:“娜塔莎可以继续比赛。”
  沈如磐随之松口气,如果不是怕人怀疑萧与时包庇自己,她几乎就要张开双臂紧紧抱一下萧与时。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娜塔莎的参赛资格恢复了,她的状态也被严重影响到了。
  她的自由滑音乐是《大河之舞》,本来打算用惊涛狂澜一般的音乐衬托她极有视觉震撼感的跳跃和步法,现在反而变成了短板。她跟不上节奏,频频出错,如果不是后半程勉强稳定情绪并且在几个关键的地方拿回技术分,她几乎就是一溃到底。
  两天的分数合在一起,娜塔莎暂列第8。后面还有好几个选手要出场,随时可能把她挤出前十,让她失去决赛资格。
  结果和预期反差太大,娜塔莎下场后痛哭。饶是观众席上的沈如磐身经百战,掌控情绪的能力极佳,此刻也按捺不住焦虑,无言咬着嘴唇,十指僵硬地交握在一起。
  便在此刻,萧与时的手覆上来,将她绞在一起的两手分开,将她的右手拢入掌心握住。
  赛事趋于白热化,场馆的气氛也变得紧绷。他沉稳地握着她的手,温暖的热度从指尖一路传递到她的心口,仿佛意图纾解她的压力。
  长久以来沈如磐一直告诫自己,和卓然出众的异性朋友接触时,务必小心避嫌。然而这一回她目视前方赛事,手指动了动,没有抽开,维持和萧与时的手相握。
  选手相继出场,娜塔莎的成绩果不其然一路下跌,跌到第十。最后登场竞技的人,便是负伤的南茜。
  南茜的自由滑音乐是《F大调勃兰登堡协奏曲》,管乐与弦乐的交替回旋重奏,曲风明快活泼,十分讨巧。南茜本就节奏感好,艺术表现力强,如今聪明地把整套表演动作的难度降下来,故完成度很好,获得的分数也高,自由滑成绩居然冲上第一!
  两天成绩合并,娜塔莎的排名被挤下去——不,是差点被挤下,因为南茜与前面的选手并列第一!
  但不管怎样,娜塔莎勉强杀入决赛!
  整场比赛结束,观众纷纷起身,礼貌地为所有参赛选手鼓掌。沈如磐没有起身,更没有鼓掌,脸色阴郁盯着赛场。
  她很愤怒,乃至忍无可忍,蓦地从萧与时掌心里抽出手,起身退场。
  萧与时心里一沉,立刻追出去。
  *
  *
  沈如磐步伐匆匆,很快走出体育馆来到马路中间。萧与时见她伸手招出租车,果断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柏林花样滑冰协会,投诉今晚的执法裁判!”沈如磐的声音十分紧绷,透出愤怒,“娜塔莎差点被剥夺比赛资格不说,就算南茜表现不错,裁判好几个地方给分过高,有失公平!”
  “但你的身份是观众,观众没有资格投诉裁判。再说娜塔莎的心理素质不够强大,如果她知道你正面抗议裁判,决赛状态也会被干扰。”
  一席劝说唤回沈如磐的理智,她直直地看着萧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脑子里纵有百端思绪,一切结果都指向屈服现实。沈如磐的脸上流露出难过的表情,低垂下脸,用委屈的口吻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萧与时看着她,异常冷静地问一句:“你想不想退赛?”
  退赛?沈如磐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被问住了。
  运动员为了比赛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无论输赢都不该遭到不公正地对待。可是如果就此退赛,豪气是有了,是否又太冲动?
  沈如磐倔强地吐出两个字:“不退。”
  “为什么?”
  “奖牌是次要的。受挫后意志不改,迎难而上,是一个职业运动员应当具备的基本品质。所以,哪怕明明知道比赛不公平,娜塔莎也可以用精湛的表演打动观众,让观众记住她,她不是冠军,却远胜过冠军。”
  萧与时意外了。
  不过也不算意外,会说出这种话的沈如磐,才是他熟知的沈如磐。
  他点头:“我支持你的决定。你可以转告娜塔莎,只要她全心全意比赛,无论结果怎样,她想要的赞助商名额,我保证一定会有。”
  他很少做出这样的承诺,沈如磐听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是自己轻敌了。她以为有良好的训练设施和教练团队,娜塔莎肯定轻松晋级,偏偏没想到比赛有人为操控因素。万幸今天有萧与时,否则即便她一时激愤抬出母亲的身份压制裁判,结局也不会扭转。
  沈如磐叹口气:“我想回医院重头看一遍今晚的比赛录像。查漏补缺也好,知己知彼也罢,我得想法子让娜塔莎的实力再上个台阶,彻底赢过南茜。”
  两个人好不容易见面,萧与时顿了顿,回答:“我和你一起。”
  “你?”
  “我略知花样滑冰,可以从运动力学的角度,帮忙分析南茜在冰上的运动特性。”
  沈如磐惊讶地看着身边人。
  也对,知识就是力量,她显然低估了科学家的力量——Maya 只分析了娜塔莎的优缺点,无从分析南茜的强弱项,萧与时博学多识,完全可以替代Maya ,帮忙评估竞争对手南茜的综合素质。
  沈如磐说:“也行。不过医院不准外人出入病房,你——”
  “去庄园。庄园有高清电视,可以外接你那台便携摄像机。”
  现在是晚上,他独居,她去他家……
  恰是沈如磐心有犹豫之际,萧与时扣着她的手腕,面色淡定如常把人拉往停车场方向:“走吧,司机还等着我们。”
 
 
第26章 他的味道
  就这样, 沈如磐又来到庄园。
  书房中央是萧与时的工作区域, 除了书桌,还有超大的高清电视,用来演示电子文稿。电视的对面是一组高档皮艺沙发, 搭配黑白几何花纹地毯, 与沉静的空间氛围保持一致。
  萧与时去找摄像机连接线,沈如磐环视四周,目光落到墙柜上的照片。
  那是全家福, 居中坐着的两位长辈不必说, 自然是萧与时的父母。后面三位年轻男子站一排, 五官轮廓有些相像,各有各的气质,但立于左侧位置的萧与时,明显更清冷一些。
  沈如磐曾经上网搜索过萧与时,了解他的家世, 知道他有两位弟弟。
  二弟萧沂(Hogen)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钢琴家、剧作家, 三弟萧淮(Hermann)则是德意志投资银行的高层,也是家族第四代唯一一个和银行事业打交道的人。
  Hofmann、Hogen、Hermann,三个男人长得像,德文名字也很接近。沈如磐凑近细看照片, 情不自禁脑补假如同时遇到三兄弟、她能不能一眼辨认萧与时的情形。
  再然后,她无声地笑了。
  萧与时很快回来。
  摄像机的连接线有好几根, 在沈如磐眼里, 那些或粗或细、搞不清什么是什么的线路, 萧与时却连说明书都不用读,有条不紊全部连接好——这个时候,男人聪明睿智的魅力就体现出来了。
  沈如磐看着他,心念一动,好奇地开口:“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请说。”
  “你和你的弟弟长得像,德语名字也接近,可是为什么他们的中文名是沂、淮等单字,你的却是双字‘与时’?”
  “我最初的名字也是单字‘江’,三兄弟合在一起是为‘江淮沂’,意在纪念□□父出生于江南地区。稍后我学习中文,相较‘江’字更喜欢‘与时’,遂自行更名为萧与时,意在提醒自己‘岁不我与,与时偕行’。”
  沈如磐恍然明白了:“这么说,我们算是同乡,我的祖辈也是江南人。”
  “苏州?”
  “你怎么知道?”
  萧与时淡淡扬起唇:“你说话带点吴音,像我弟妹,确切说是二弟妹说话的口音。”
  沈如磐惊讶:“你的两个弟弟都已婚?”
  “是都有了未婚妻。”
  两个弟弟都订婚了,当哥哥的却单身,莫非萧与时挑女朋友的眼光太苛刻?
  算了,这种问题她怎么好意思问。
  不一会儿萧与时将信号源调好,重头播放比赛录像。
  首先要分析的选手便是南茜。
  由于南茜降低了整套动作的技术难度,她出错不多,单单在比赛后半程做连续的三周跳时,第二跳应该是左后外刃起跳,可她的脚踝力量压不住外刃,在起跳的瞬间歪回内刃——也就是错刃。
  错刃现象娜塔莎也有,沈如磐没有在意,萧与时却适时开口:“你好像提到过,南茜的左腿骨折?”
  “嗯。”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南茜起跳前后的水平速度有明显不同。”
  沈如磐随之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南茜的腿伤干扰了她蹬冰起跳时的发力?”发力不够,水平速度便会丢失。
  萧与时颔首。
  然而就算丢失水平速度,只要落冰时不跌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沈如磐问:“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潜在问题呢?”
  萧与时一向严谨,没有立刻回答,只反复回放录像,估算南茜蹬冰时的膝盖弯曲度,落冰触地时的角度,以及空中水平位移距离,空停时间,接着用纸笔做进一步演算。
  演算过程繁琐,一时间书房异常安静,惟有笔从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沈如磐等待会儿,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瞅。
  大部分演算内容被萧与时侧脸轮廓的阴影遮住,她看不见。努力探头想要瞧一瞧究竟之际,萧与时右手执笔继续往下算,那只空闲的左手从草稿上撤开,搁上她的肩,稍稍施力便将她拉过来,环入怀中。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和他靠得太近,刚想动一动,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淡醇和,有着物理学家做科普时深入浅出的质感,同时又带着浑然天成的专业味道。
  “人的下肢骨骼、肌肉、韧带,是耦合在一起的弹簧系统。花样滑冰选手的每一个动作,本质是弹簧系统在力□□动方程下的应用。一个动作能不能成功,要看运动方程的计算结果是否超出正常范畴——如磐,你知道吗,这也是Maya 做自动化分析的物理理论基础。”
  他不疾不徐地讲解,沈如磐专心地听和看。
  或许这些内容实在是太深奥,时间一长,她的视线渐渐从那复杂晦涩的公式中挪开,缓缓往上,从他的衣襟移到他的喉咙,又移到他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
  他的五官生得出挑,嘴唇更是好看,唇形饱满,上嘴唇正中有一个淡淡的珠状凸起。每当他轻声倾诉时,唇珠微动,这个画面被她凝视久了,她平静的心湖就像被什么敲开,无声漾开涟漪。
  沈如磐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连忙集中注意力听讲,恰好萧与时也在做总结:“南茜的脚踝压刃力量不足,越到比赛后半程,越难有体力做复杂的连跳或者组合跳。”
  “……所以?”
  “在4分钟的自由滑时间里,南茜极有可能把跳跃集中前3分钟;按照她的水平速度丢失率,她的跳跃总次数不超过7个。”
  沈如磐闻言一震,声音抬高几分:“你确定?”
  萧与时点点头:“你若不放心,可以将它视作一个预测。”
  这个预测太重要了,甚至可以据此制定决赛战术。沈如磐本来被裁判的不公打击了自信,现在仿佛又看到了夺冠的希望:“如果预测成功,我一定给柏林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写封感谢信。标题就叫,知识改变命运。”
  话落她自己扑哧乐了,笑声轻浅,愉悦飞扬。萧与时亦有些好笑:“你不要大意,我们接着分析其他人。我记得除了南茜,你的记事本里还有好几个名字打上重点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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