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授业解惑的教授,做事一丝不苟。沈如磐不敢马虎,从善如流播放下一个选手的比赛动作。
余下分析原理大同小异,萧与时能提醒的就提醒一些。
时间飞逝,转眼接近24点。沈如磐的脸上难掩倦色,和萧与时交流时也明显乏力。
萧与时道:“我们明天再讨论剩下的?”
“没多少了,还是打起精神弄完吧。”
萧与时没有反对,走出书房交待管家准备提神的茶水和点心,等到他再回来,却见到沈如磐睡着了。
她还在静养期,体力不济,今夜情绪骤紧骤松十分消耗精力,早就累到极致。虽然电视还在播放比赛录像,她却单手支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就这么靠着沙发睡着了。
萧与时安静地看着她。
电视屏幕的光线强弱变化,她的脸庞隐藏在交替的光影里,皮肤是那么的透白,五官也染上让人怜惜的柔弱感。然而她的膝上摊着记事本,手攥着笔,眉心似蹙非蹙,仿佛即使处在睡梦中,她还是那个坚韧倔强的沈如磐。
他轻步上前,收走记事本和笔,试着将她抱起送回卧室。
但他刚刚动了她一下,她醒了,吃力地掀开眼帘,睁出一道细缝。
他只好哄她:“安心睡吧,过一会我再叫醒你。”
她太累了,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睡着。
这回他不想再打扰她睡眠,拿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方便她酣然入梦。
再然后他把电视声音调到静音,坐在她身旁观看录像,详实地分析选手们的不足,并且逐一写入记事本。
他是如此专心致志,期间沈如磐的脑袋歪了一歪,不偏不倚靠向他。
人在酣然入睡时,身体完全放松,那实实在在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倚在萧与时的肩膀。
他没有避开,让她安稳地依靠着他。眼看着毛毯从她瘦削的肩膀滑下去,他伸手去拉,接着连毛毯带人通通一手揽住,将她护好,另只手方才继续书写分析总结。
夜深沉,书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极了。
恰是在安然静谧的氛围里,他专心致志写东西,并不曾知道沈如磐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视野迷蒙,只知道他好像坐在她身旁,任由她靠着他。
她想起身,但这个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瞬,他觉察到她的动弹,动作极轻极细地帮她掖了下毛毯,又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入睡。
他的掌心很温暖,力道也是恰到好处,让她有种被悉心照料的感觉。
沈如磐很早就被选入国家队训练,晚上从未有亲人帮忙掖被角。之后她病中沉疴,辗转来到德国求医,更不可能在夜深人静时得到这种微小体贴的照顾。
胸口就像是有潺潺的暖流淌过。她的眼睫颤了颤,想睁开眼看看他,却又困顿无力,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花香味。
一直以为印象中高冷的男人气息也是冷的,但现在不是了,暖香浮动,轻轻袅袅萦绕在鼻端,延绵持久。
能够遇见他,大概是她受挫后所有噩运换来的一丁点走运吧。
她闭了闭眼,沉沉地睡过去。
第27章 他的告白(上)
沈如磐早上醒来的时候, 听见了轻快的鸟鸣。
书房的落地窗正对湖畔花园, 她睁开眼便看见几只俊俏的红靛立在林梢。那漂亮的羽色,动听的鸣叫, 和满园花木相得益彰, 能让人感受到久违的清新愉悦。
刚恢复清醒的脑子比较迟慢,她缓了一会儿方才掀开身上的毛毯坐起。偌大的书房静悄悄的,不见萧与时。不过, 记事本摆在茶几上, 压了张他留给她的字条。
“学校有事,我离开片刻。早餐已经准备好, 慢慢吃, 等我回来。”
沈如磐放下字条翻开记事本, 见到昨晚未完成的地方多了三四页新添加的内容。那是萧与时替她完成的分析结果。
和她行云流水的书写方式不同, 他的笔迹清俊瘦劲,字句斟酌,不确定之处用下划线做标注, 方便她回顾定夺。
她读得仔细, 完了合上记事本, 浅浅一笑。
偌大的书房一应俱全, 她先去配套的洗手间洗漱、收拾好自己,来到餐厅时, 管家正在煮茶。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何在此过夜,未及开口,管家笑着请她入座:“我听教授说, 沈小姐昨晚工作至深夜,辛苦了。”
德国人向来重视早餐,黄油、火腿、奶酪,种种传统配餐不必多说,食材形态各异的德式面包,佐以牛肉浓汤、蛤蜊菌菇汤、鸡骨蔬菜汤等十数种例汤,单单挑选搭配就要花一点时间了,更别提还有额外选择的中式餐食,诸如米粥、馄饨、面汤……
沈如磐吃惊地问:“教授平常吃得这么丰盛?”
“今日您在,教授让厨房多准备了一点,希望合您口味。”
“谢谢。其实我吃得简单,不必如此繁琐。”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拘谨,管家微笑:“您熬夜伤神,喝杯花茶提提精神?”
沈如磐说好,管家取出一只玻璃杯,倒入刚煮好的紫罗兰花茶。
“教授近来偏爱茶饮,说比黑咖啡解乏。我本来打算煮柠檬蜂蜜枸杞茶,提神又润喉,但厨房缺了枸杞,我只好从花园里摘来紫罗兰,配上甜叶菊,与新鲜柠檬一同煮成花茶。”管家说着将杯子移到她面前,“希望您喜欢。”
管家提到的柠檬蜂蜜枸杞茶,凑巧就是沈如磐曾经给萧与时冲泡过的、滋润喉咙消除疲劳的茶。
举手之劳居然得到萧与时的偏爱,沈如磐感到意外。
她看了看杯子,紫罗兰和甜叶菊的花瓣在热水的浸泡下柔润地舒展开,柠檬皮天然的植物油使得花茶愈发清香扑鼻。她捧杯品尝一口,茶水缓缓流入嘴里,伴随喉咙的吞咽,唇舌和心尖同时陷入馨香。
她回味一会,冲管家扬了扬嘴角:“好喝。”
“那么再来一杯?”
管家懂得待客之道,一边给沈如磐煮茶,一边主动谈起萧与时的读书过往经历,都是消磨时光且又有趣的话题。
于是,沈如磐了解到萧与时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格外珍惜时间。哪怕他去咖啡馆,咖啡的温度从滚烫降至温热的微末时光里,他也要读几页随身携带的专业书。
沈如磐好奇地问:“万一哪天萧与时没带书,他岂不喝不了咖啡?”
“有一天他确实忘记带书,但某个数学系的女生说可以和他分享《广义函数与数学物理方程》,并且请他喝咖啡。”
故事情节突然变成了女追男。沈如磐的八卦心骤起:“然后呢”
“没有然后。”
“为什么?数学系的女生头脑聪明,值得交往。”
管家笑了,用萧与时追忆当年的口吻回答:“数学和物理两边一向喜欢争个高低。万一和数学系女生交流发生分歧,我让或不让,都会心累吧。”
怎么会有这样拒绝人的思路?难怪一直没有女朋友。沈如磐的脸上展开笑容,忍俊不禁起来。
外面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接着入口大门徐缓开启,萧与时回来了。
沈如磐侧头看去,不一会儿萧与时走进来。金色的晨曦投落在他高挺的身体,外面的亮度和暖度都被他带入,整个餐厅随之璀璨起来。
沈如磐短暂怔忡一瞬,随即回过神,主动开口:“嗨。”
萧与时点点头:“吃过早餐了”
“没有,我想等你一起,但是好像没等多久你就回来了。”沈如磐关心他,多问一句,“学校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萧与时一大早接到穆勒教授的电话,得知要提前前往挪威,既是出席欧洲金质奖章的颁奖仪式,也是受邀花好几周的时间去欧洲著名的暗物质实验室做交流访问。于是,萧与时去柏林大学做了一些教务安排才赶回来。
现在面对沈如磐的询问,他轻轻嗯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吃早餐的时候管家先退下去。两人吃得差不多之际,沈如磐欲言又止看了看萧与时——她在庄园停留太久,应该要回去了。
而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偏头看一眼窗外,忽然开口:“外面阳光不错,我们去花园走走?”
“你不忙吗?”
“难得周末,休息片刻也无妨。”
大忙人都发话了,沈如磐配合着点头:“也好,就当消食。”
*
湖畔花园占地广,树木繁茂,枝桠交错遮蔽成荫。微风拂过,吹在身上清凉舒适。
两人并肩前行,走到假山附近,听见轻细的猫叫。沈如磐循声望去,原来是假山山顶上有一只体态圆润的纯白色波斯猫。
猫见到萧与时,纵身跃下,小短腿迈得飞快,娇憨可爱地朝他奔来。
“你养猫?”沈如磐惊讶。
萧与时没有否认,蹲下抚摸一会猫咪的脑袋,缓缓说:“我偶然收养了这只猫。原以为放在庄园里养着太拘束,它或许更喜欢大自然,没想到它偏偏和我亲近,不愿意离开。”
沈如磐小时候家里也养过猫,见这只猫可爱得紧,她忍不住问:“它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吗?”
“不会。你也可以摸摸它的头。”
沈如磐小心伸手抚了抚它,从头到背轻轻顺毛。猫眯起乌黑圆溜的眼睛,舒服地“咪噢”“咪噢”叫唤。
“它好可爱!”沈如磐低呼。
记忆被拉到童年,她说:“我家也养过猫,但猫年龄大性格不太好,曾经挠过我一次,然后再也没有看见,不知道是不是生气逃走。”
“不一定。猫年龄大,可能是知道自己即将命终,所以宁愿躲起来独自迎接死亡,也不愿意被主人见到最后一面。”
沈如磐显然不知道猫有这个特殊的本领,懵了两秒,低头瞅瞅脚边的小东西,说:“那也太可怜了吧?好歹是一条生命,孤零零来,孤零零去,比人还惨。”
萧与时不是一个轻易感性的人,然而目视着她心有触动亦是温柔小心地摩挲波斯猫的样子,他安静一会,开口成言:“你如果有空,可以常来庄园陪陪它。我不是个尽责的主人,它又比别的猫更怕寂寞。”
“方便吗?我上门叨扰……”
“方便。”
这时猫喵喵地叫了声,似乎抗议主人客人没完没了地交谈不陪它玩,索性蹿到喷泉池边。
池子里漾着细小的涟漪,是鱼呼出的气泡所致。猫垂着脑袋瞧了会儿,毫无预兆地伸出爪子拍击水面。水花溅起,鱼惊得四下逃逸。
沈如磐哎了声:“不可以。”
猫咪好像听懂了,停了停,爪子又是一击,水花直接溅到了沈如磐,像和她宣战。沈如磐唉哟地说:“小调皮,看我不逮住你。”
猫“呼啦”腾上两三米高的假山,犹如朕临天下,高高抬起脑袋俯视沈如磐。沈如磐哪里能认输?然而几分钟后,猫还是山巅之上的猫,人却累得不行。
萧与时扬起唇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要笑,快来帮忙。”沈如磐糗死了。
他唇边的笑意更加漾开,她脸上一羞:“萧与时!”
恰是此刻猫俯身跳下,前爪从她的脸上生扑过去。她痛呼倒退一步,抬手捂住脸。
萧与时脸色微变,一步来到她身边:“给我看看。”他握着她的手缓慢放开,露出她的脸。
万幸她没有受太深的伤,仅是白皙的脸颊被猫爪挠破了皮,泛出薄薄的粉色。不过,她的眼睛也被猫爪带到了,并且带得有点狠,红通通的不说,还含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他心疼了,稍稍抬高她的下巴,低头仔细观察她的眼睛。
她背靠假山,身前是他,加上她比他矮只能配合地仰起脸,故两人的身体距离非常近,近到她能狗清楚地看见他那一双藏在眉弓阴影中的眸子,眸色微澜,带着歉意和懊悔。而他呼吸吐纳也没有平常那么稳,先是屏息,又沉沉吐气,她一下子心有不忍。
于是她冲他眨眨眼睛:“没事,视力好着呢。”
他闻言稍稍放心,目光却依然在她受伤的眼底眉梢流连:“要是万一……”
“万一怎么,你又不是不会对我负责。”
她打趣,意在缓和气氛,说完嘴角一弯绽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顿时给人一种俏皮可爱的感觉。
她极少对人展露这一面。萧与时凝视着她,目光微动,那停留在她下巴上的手指情不自禁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肌肤。掌心下的触感是那么光滑细腻,他整颗心毫无防备地柔软了。
此时天空阴沉下来,传来轰隆的雷声。沈如磐轻轻哎了声:“快下雨了,我该回去了。”
努努下巴示意他放开自己,可是等待许久,他玉山不动。
她困惑地瞥他,他终于慢腾腾挪开,却又很快扣住她的手腕。
“不着急,避避雨再走。”他镇定地说。
第28章 他的告白(下)
语罢他稳稳地带着她走到凉亭那边。
雷声阵阵, 雨水淅淅沥沥浇淋下来,不多时亭檐挂上一串串水珠。风吹过, 水珠向亭内飘散,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将她拉过来, 肩并着肩, 手臂挨着手臂,一同分享那片不大不小但是干燥的空间。
她很听话, 由始至终安静躲雨, 不出声。
静默无言的气氛维持了一阵子, 萧与时打破沉默:“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一首诗?”
沈如磐转眸看他。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你怎么知道这句诗?学中文时读过?”
萧与时点了点头。灵台在中文里代表心。神矢,却是罗马神话里的爱神之箭。短短两句诗情感强烈,他由此记忆深刻。
沈如磐答:“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来自这首诗。可是——”她压了压声音, 小声说,“我有段时间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
“你不觉得沈如磐听起来像‘身如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