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总是讨厌被人说胖, 沈如磐提到往事轻轻叹口气:“那时我面临发育关, 体重飙涨,怎么控制怎么失败。搭档说我应该改名叫沈如磬(qìng)——听起来‘身如轻, 声如琴’。”
这个毒舌搭档不用问,肯定是陆楠。
萧与时意外:“陆楠经常欺负你吗?”
“谈不上欺负, 就是有时惹我不开心。可我假若真的不开心, 陆楠又会想法子让我忘掉不愉快的事。”
“举个例子?”
“太多了, 还是发育关那会儿, 母亲用各种方法逼迫我控制体重。我压力太大,常常掉眼泪,陆楠可怜我,偷偷带我去吃火锅,说什么多吃点才有力气减肥。我大概是饿晕头,又大概是被感动了,居然相信他的鬼话,一顿火锅吃下去又胖了一斤。”
沈如磐说完抿嘴一乐。
笑过后她忽然想到童欣,童欣高高瘦瘦,身体素质维持得极好,想必和陆楠磨合得不错?
思及此,沈如磐眼中的笑容敛去,神色也微微黯淡。
萧与时目视她的神色变化,想起她曾经在街头痛哭的样子,沉默几秒,转过脸看向蒙蒙烟雨,不轻不重做个总结:“陆楠对你不错。”
“是啊。”她轻声感慨。
从少年到成年,十二年的相伴,是损友也是队友。如果没有陆楠的配合与付出,她和他也不可能顺利地拿下那么多冠军。
可是,俱往矣。
雨势滂沱,气氛也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变得沉闷起来。
萧与时依旧看着雨,口吻淡淡:“你喜欢陆楠吗?”
沈如磐沉浸在往事,听到这句乍然回过神,赶紧澄清:“你不要误会,我和陆楠认识太久,交情难免比普通伙伴更加深厚,但是再怎么深厚也只是朋友。”
“也不一定。你们并肩作战的时间太漫长,不是不可能发展成更深刻的感情。”
他的声音清淡平缓,不带情绪起伏,好像只是纯粹的讨论。然而他说完转过头凝视她,眸色平静隽永,隐隐夹杂着一丝波动,好像又不只是讨论。
沈如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问住,答不上话。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滂沱的雨水连绵不绝浇打下来,雪白的波斯猫也不知何时乖乖缩到人的脚边。
直到雷声消歇,沈如磐终于找到要说的话:“我承认我和陆楠在花样滑冰的赛场上有许多亲密的瞬间。不论是拥抱还是牵手凝视彼此的眼神,发生得都非常自然……如果说这一切只是为了金牌,那未免也太功利,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和陆楠是投入了一定感情进去。”
“但——”她迟疑着说,“如果说这样就产生感情那也不合理。我和陆楠从未在生活中打扰彼此,从这个角度讲,我和陆楠之间只是友情,并且还很纯粹。”
一席话很长,萧与时安静地倾听,也没提问。
沈如磐觉得讲了半天好像也没讲到重点上,赶紧总结:“我的意思是,运动员因为比赛的特殊需要,对友谊的定义不像普通人那么严格。就像上次你有异议的俄罗斯选手伊万诺夫,在我看来,我和伊万诺夫不过是表达对对方的欣赏。”
她不提,萧与时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喜欢搞贴面吻的俄国国宝。
真是不问不知情况多……萧与时长久沉默了。
他一直不说话,仿佛已经认同了她的回答。沈如磐却隐约觉得不是,茫然地看着他,想要看出些答复,可惜他一向沉稳,脸上不显山露水,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纠结要不要厚着脸皮问问他“干嘛对陆楠感兴趣”,恰是此时,萧与时打破沉默,语气不轻不重,较之前略有不同:“如磐,我遇见了一个朋友。”
遥远的雷声从天空中传来,沈如磐没听清:“什么?”
他微微垂下眼帘,眸中情绪流动,片刻后又平静地抬眸直视前方,重复:“我遇见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女性朋友。”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沈如磐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涌上太多讯息来不及处理,只能不可思议地问:“谁啊?”
“一个年纪比我小很多,漂亮又有才华的女生。”萧与时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没有交往过女性,也很少有和女性朋友打交道的经验。刚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欣赏她,但是随着相处的机会增多,我对她的感觉越来越深刻,已经不能只视她为普通朋友。”
沈如磐懵了。
认识萧与时这么久,她从未听他聊起个人感情。现在面对他的陈述,她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怎么可能?!
他那么忙,喜欢谁,和谁见过面,她应该有所察觉啊。
不对。她又不是他的随行司机,怎么可能有所察觉?他喜欢谁,想见谁,她根本管不着。
意识到这个真相,沈如磐差点无言以对,表面上还得硬挤一句:“你干嘛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除了你,没有别的能谈心的女性朋友。”萧与时侧过脸直视她,深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仿佛想要透过表象看到她的内心,“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我是现在就追求对方,还是再等等,等到相处的时间更久一点,再向对方表白?”
“这——你想追求就追求啊。”沈如磐心里怪不是滋味。问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恋爱专家。
不一会儿雨停了,她生生别开脸不再看萧与时:“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叫出租车。”
“还是一起吧。我有些事要交待你。”
今日是周末的缘故,他罕见地没有叫司机,而是亲自开车送她回去。一路上车内的气氛极其沉默,快到医院时他才开口,提了下穆勒教授通知他去挪威领奖、以及和欧洲实验室做交流访问的事。
沈如磐顿感突然:“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就走。可能停留几周,也可能更久,暂不确定。”
沈如磐来不及反应,偏偏萧与时又补充一句:“实验室之间常有交流,我去年也是如此。”
是啊,去年她刚做完手术见过他一面,等到再见到他,已是很久很久之后。
沈如磐的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堵着。她想点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她的反应都被萧与时看在眼里。萧与时说:“我本想陪你度过娜塔莎的决赛,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留你一人面对。假如决赛又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你务必冷静,不要冲动。”
他的声音温润低醇,给人一种莫大的安慰感,很容易让她觉得,只要有他在,什么困难都迎刃而解。
然而这份依赖绝对不适合在此刻表现出来。沈如磐抿了抿发干的唇,轻轻细细嗯一声。
无言的气氛在车里蔓延,万幸没多久就抵达医院,萧与时开口:“你进去吧。”
她拉开车门下车,走几步没有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她回头,却见到车子还停泊在原处,萧与时目光沉静凝视着她。
她张口:“怎么了?”
“你没有和我说再见。”萧与时的声音轻轻的,醇醇的,带着温润含蓄,“如磐,我要走了,你都不和我多说两句话吗?”
可能是她的错觉,她居然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不舍的意思,然而怎么可能?她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里,又觉得没有多说的必要。沈如磐堪堪挤出一句:“你保重。”
四目相望,相顾无言一阵子,萧与时推开车门下车,朝她走来。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退,偏偏她的身后是通向医院的正门,退了等于没退,她只能看着他靠近。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
他比她高,微微低下头,清澈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愿意搭理我。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没有。”
“你有。你到现在都不愿意看我。”
她被他噎住,勉为其难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真的没有——”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当他那双眸子清晰真切地出现在她的视野,她知道自己的心就像一泓被春风吹皱的湖水,波澜乍现,再也不能恢复平静。
是的,她怎么能看着他的眼睛,自欺欺人地告诉他,她没有不开心,她只是有一点点说不出的失落?
但是她不应该失落。她哪来的立场和资格失落?
难言的情绪层层累积堵在胸口,她觉得自己太难受。
然而萧与时就在眼前还等着她的回话,她只能仰头凝视眼前人,声音低下去,努力显得自己很平静:“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点想不通……想不通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面对喜欢的女生居然还会瞻前顾后,反过头问我要不要表白。我现在想通了……你喜欢的女生,肯定更加优秀吧。”
这样的回答,萧与时万万没有料到。
“恭喜你,你终于有喜欢的人了。”沈如磐展开笑容,像一个真正的好朋友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没信心,但在我眼里,你没有缺点,不论是谁和你相处久了都会觉得你温柔体贴,是个合格的男朋友。”
萧与时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她心里百感交集又千头万绪,“而且我相信,只要你表白,对方肯定不会拒绝你。”
她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她说到最后声音透出紧绷,眼睛里也有一闪而逝的不舍,萧与时几乎就要相信她对他毫无牵挂,是认真鼓励他追求旁人。
她……应该是对他有点感情。可是,究竟有多少?
看着她粉饰太平的样子,萧与时沉默一秒,决定抛开佯装了许久的冷静,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些。
沈如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想闪躲。而他低下脸,俊逸的眉目贴近,薄唇轻轻浅浅在她耳边低语。
“谢谢你的祝福。我喜欢的那个女生,其实你也很了解。”
“等我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第29章 风波再起
萧与时走后, 总决赛也进入倒计时阶段。
考虑到来自裁判的不可控因素,沈如磐重新制定了备战计划, 即在有限的时间内, 全方面提高娜塔莎的反应速度、移动速度、动作速度。
沈如磐对此解释道:“这三种速度合称为速度素质, 是国际大赛一线选手个人能力的体现, 也是你在决赛时超越南茜的关键。”
娜塔莎却问:“短时间内提高这么多的速度,是不是太难了?”
“是很难, 但我们有德国运动科学实验室给出的改进报告, 不算蛮干。”
原来娜塔莎第一次做三维影像分析时, 实验室就曾对她的滑行、步法、旋转、跳跃等各项技术动作的速度素质给出了改进意见。
那时沈如磐觉得这份意见对地区级选手太难,现在看来,竟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沈如磐又说:“只提高速度素质还不够。你的比赛音乐、动作编排、甚至是比赛时的服装和妆容,都不够惊艳,全都要做调整——改成最适合你, 也是最能帮助你夺冠的东西。”
娜塔莎懵然了:“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你是不是觉得压力大?”
娜塔莎迟疑点头,但又飞快摇头:“我的心理素质不好。压力大一点, 反而能让我多挺住一点。”
“这种精神就对了。豁出去比, 哪怕没有胜利,挺住也意味着一切。”
高强度的冲刺训练开始争分夺秒地进行。整个团队的人清晨即起, 准时陪练,晚上也不松懈, 抓紧时间再练, 目标只为挑战极限、取得突破。
就这样, 直至决赛之期。
*
按照赛制, 第一天依然是短节目,第二天是自由滑。
短节目前一晚,体育周刊写了篇报道,提到最大的赞助方德国邮政银行的总裁将会出席颁奖礼。
娜塔莎早上训练时没有提及此事,等到下午早早结束训练准备回去养精蓄锐,她才鼓起勇气问沈如磐:“霍夫曼先生会来看比赛吗?”
“他没空来。”
“是不是我地区赛表现得太糟糕,霍夫曼先生不再看好我?您和他熟悉,能否替我再邀请下?”
如果是以前,沈如磐可能会解释萧与时不能来的原因,但听到娜塔莎最后那句话,她脸上并无动容,反而说:“他来或不来,都不重要。你还是集中精力比赛吧。”
沈如磐之后又嘱咐娜塔莎不要紧张好好休息,才与她道别。
从备战决赛到现在,连轴陪练的日子里,沈如磐总是不到天黑不回医院。今天她回来得早,打扫病房的保洁员还在,张口问:“沈小姐,窗边上的花蔫了,需要帮你处理掉吗?”
沈如磐微愣,循着对方所指看过去,见到窗台角落的花瓶。瓶中的大花铃兰、德国鸢尾因为缺乏人悉心照顾,显出颓势。
说起来,这些花还是萧与时送的。然而沈如磐这些日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比赛上,浇水养根之类的活,她哪里顾得上。
沈如磐默了两秒:“留着它吧。”
等保洁离开后,她拾掉萎蔫不行的花叶,把余下能够救活的花枝移入到加了阿司匹林的水中,希望药物水解后的水杨梅延缓花的代谢速度,让花重焕光彩。
做完这些,她才不受打扰的、一个人静下心好好想想萧与时。
在萧与时离开后的这段日子里,她白天冷静沉着指导娜塔莎,晚上加班加点再接再厉,直至体力被掏空,回到医院后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状态看似符合赛前高压,但她知道,她的内心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要一回想起那天的对话,她整个人就说不出的不平静,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中发酵,乱七八糟的情绪混闹着,想找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