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自然是没完没了的电话采访,Lillian以正在国外休假为由,拒绝了一切对外联系。然后干脆在微博上发出了九宫格公司集体出国游的欢乐照片。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只不过以前是真的放假。
随着媒体的曝光,更多谣言开始发酵,捕风捉影,甚至有人风传栗家卷入近期落马的某高官贪腐弊案。有人说栗林进去了,栗家完了;有人说,栗家集体出逃海外去了。
剧组也暗暗流传一些消息。有一天,制片人陶叔忍不住来跟沈黎旁敲侧击地打听,沈黎当然只是故作神秘地敷衍他,后来听他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扯,忍不住怼他:“您是怕我跑路还是怎么着?您要是觉得我的存在对这部戏有风险,可以去找别的演员换掉我重拍。”
被老魏知道气得半死,史无前例地骂了他一顿。
“你谈恋爱把脑子谈坏掉了?!栗家的事可大可小,如果真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你还怕到时候落井下石的人不够多?!”
“现在还没落井他们就等不及下石了。”沈黎冷冷地说。
最后,少不得还是老魏去跟制片人说好话,又摆了桌酒,说和着沈黎去跟人喝酒泯恩仇才算罢。
形势愈演愈烈,但栗家自始至终并未对外发声。沈黎安静在剧组拍戏,栗潇微博全是潇洒的旅游照。
只有沈黎知道她心里有多煎熬。一天收工后,跟栗潇视频,她正在山顶的无边泳池里,被仙境般绝美的自然景致环绕,沈黎没告诉她剧组里的冲突,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
栗潇也跟他分享这里的新鲜见闻,比如这座泳池水下也是环绕立体声,潜进水里可以听见音乐。比如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整座山林。比如木屋里的一些设计创意,可以借鉴到新房里。
说着说着,栗潇的笑脸渐渐僵住,突然在那边哭了起来。
“沈黎,我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不跟你们在一起,不知道爸爸的下落,我一个人就是去天堂旅游都高兴不起来!”
她哭得伤心,哭得沈黎心里酸涩不已。她是他的未婚妻子,他却不能为她分担一点。
“我怕给爸爸妈妈添麻烦。”栗潇老实说:“我知道我帮不上忙,但是躲在这儿岂不是坐实了关于我爸的那些谣言,说我们躲在国外不敢回去了?!我要回去,演唱会正常办下去,别的我什么都不怕!”
“好,我去接你。”沈黎理解她的想法,粉饰许久的太平终究要打破,不能真的一直躲下去。
好不容易说服栗妈,按照她的意思,直接用私人飞机把栗潇接回来,不给媒体堵人的机会。
但栗潇的公关团队给出建议:“像普通工作行程一般处理,行程透明,粉丝接机,媒体爱堵就堵,做足姿态。”
栗潇同意了。
沈黎要来机场接她,她不让。别耽误剧组的进度,她说。
拍摄间隙,打开微博,到处都是热搜、直播。他随便打开一则视频,人山人海的粉丝把栗潇和她的保镖们裹挟在人群的最中间,缓慢向前移动。记者狗仔们根本下不去脚,只能在外围喊话。
在粉丝们的示爱、鼓励中,一个勇猛的记者突然冲进包围圈,大声提问:“栗潇,现在状态怎么样?”
“有点困,想睡觉。”栗潇整张脸被墨镜遮住,看不出情绪,但声音清晰镇定。
“最近跟父亲有联系吗?”
“有。”
“关于最近的传闻,有什么回应?”
“谣言太多了,回应不过来。”栗潇吐了吐舌头,微笑起来。
“嗷……”粉丝们被甜到了,欢呼一片,又大喊:“别问了好吗?!”
护主心切得很。
一片混乱的场面中,有粉丝倒着走路没走稳,摔倒在人群中,惊叫四起。栗潇立即停住脚步,拉了她一把,嫉妒得旁边的各位气自己不会假摔。
终于捱到停车场,时差加疲惫,栗潇已经有点晕了,等不及想躲进房车休息,却在车门处被Lillian从背后拉了一下,她立即反应过来,转身微笑:“谢谢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哦!”
“潇潇,再见!”
“再见啦!”
全套流程走完,栗潇的脸都快僵了,躺在真皮沙发上宛如挺尸。
Lillian则完全相反,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张大主编,今天这独家头条可给你们记者了,拜托帮我们好好操作一下啦……那是当然了,呵呵,咱们什么交情,还说这话……”
就在这无比熟悉的声音里,栗潇在车上彻底睡了过去。
房车很快就抵达栗家大宅,是哥哥把她抱回屋的。等她睡醒,跟妈妈和哥哥深聊了这几天的情况,一起吃过晚饭,栗潇照旧去接沈黎下班。当然,回来是他自己开车。
原先还担心在剧组过分亲热不太好,谁知几天未见的未婚夫,对她全然没有小别重逢的喜悦,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冰山般的样子快把她冻成重度伤残。
在车里,栗潇软磨硬泡了半天,这位仁兄才闷闷地开了金口:“你为什么回国后就把求婚戒指摘了。”
“……”
“你怕给我添麻烦?”
“没有啊,戒指太大了。机场人那么多,万一被挤掉怎么办?”
“都是借口。求婚那晚你巴不得马上发微博公布,现在你不肯我去接你,不肯戴戒指,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切割开?”
“……”
栗潇无语死了,现在是什么困难时期啊?她真的不想再搞半点新闻,也真的希望能把沈黎摘出这件事。
实话实说,栗家的生意这么大,她真不敢拍胸脯说清清白白,一点错处都没有。如果父亲真的出事,那些盼着她跌到谷底的人终于可以弹冠相庆了。
用她祭天那是该的,大不了她退出娱乐圈好了。可是沈黎,她真不想他受半点牵连。
尤其是跟妈妈深聊后,她更确定沈黎和父亲那晚在书房的谈话内容。
父亲应该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有不测,把她托付给他。而他呢,二话不说,就跟她求婚了。
明知有事还要栽进来,真不知道说他真傻还是假傻。
栗潇心里愁肠百转,沈黎却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栗潇,你已经喊过我老公了,休想把我跟你切割开。”
第142章
几阵秋风过, 将小区的银杏大道吹成了灿灿金色,满目绚丽。开车经过这条大道, 头顶罩着金色的团云,车轮碾过金色的地毯, 疑似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这是栗潇最喜欢的季节。北京的秋天很短,往常她会提醒自己,抓紧享受入冬前的短短一个月时间。
而今,这一个月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
栗坤和栗铭暗自发动了自己在公检法政商界认识的所有人脉,依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父亲的有效消息。
儿女们四处碰壁,毫无进展, 栗妈也开始坐不住了,求助于多位好友,结果不是爱莫能助, 就是闪烁其词,要么是谨慎回避, 意料之中的事。
日子煎熬着推进, 终于又有了一丝进展, 分不清是好是坏——又有一位上海滩金融巨鳄周先生,据传卷入政治事件,消失方式与栗林如出一辙。
栗铭与集团联席总裁收到风声, 立即赶往香港四季酒店,秘密拜会对方军师。
据说,四季酒店在业内有个绰号, 叫望北楼。那些动辄包下一整层的富豪显贵,在这里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或安全过关回到大陆继续自己的事业,或出逃国外与早已移民的家人团聚,永不归返。
这里日常碰面打招呼的问候不是“吃了吗?”而是“你的案子怎么样了?”政商关系如此复杂,一旦高官落马,就有一批与之过从甚密的商人逃进四季酒店,观望情势。
其实,这只是四季酒店的一个侧写。这里并非富豪避难所,而是香港最重要的商务社交场所之一,诸多上市企业和官方机构都在这里举行重要活动。
军师透露,周先生也并非是躲进四季的,只是正好飞香港进行商务会谈,对方把碰头地点选在了这里而已。
不料会谈还未完成,就出了事。
周先生究竟是以何种名目被带走的,被带去了哪儿,没有人知道。根据酒店监控,只知道他是主动跟着一位神秘男子走出了酒店,没有通知秘书,从酒店大门口乘车消失于香港的街道中。
“你们没有报警吗?车牌可以查到线索吧。”
问出这句话后,栗铭就觉得自己智障,栗家何曾报过警。至今没有任何官方通报声明罪状,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外界舆论也只是以猜测、传闻形式居多,官方媒体是不敢胡乱臆测报道的。倘若报警,这事可就真的上了台面。
很多事,无论桌下如何汹涌,桌面上都要保持体面。
鉴于双方都已是旧识,又有同病相怜之困,军师还是坦白了一个细节:我们在老板落下的外套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只有两个字。
不动。
看来周老板跟栗老板,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阻止亲信们的任何营救计划。
虽然给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临走前,军师还是开诚布公了他的想法:“周老板和栗老板在生意上几乎没有往来。小栗总,他们在公事上,唯一的交集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这通天的事,我们无能为力。”
最后这句话,持续回荡在耳边,直到走出四季酒店,钻进轿车前,栗铭鬼使神差地回头仰望这高楼,似乎真是座通天塔。
从来他都是站在顶层俯瞰众生的那一个,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世界,才意识到自己如此渺小,与蝼蚁无异。
当栗铭乘飞机回京的时候,栗潇正开车穿过绝美的银杏大道去赴约,去见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
他买了座岛,放言说是送给她的。其实她没有接受他的示爱,这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都不知道这玩意儿在哪儿,但世人都晓得韩少大手笔,追人都跟旁人不是一个量级。
她知道自己是被消费了。从此韩少不仅是韩首富之子,还是那个送了栗潇一座岛的男人。至今,还有无聊人士拿这事来嘲讽沈黎,嫌弃他不够财大气粗。
栗潇把车开进CBD一座地标建筑的地下,有人引导她进入私人停车场,停在一台劳斯莱斯幻影和一台布加迪威龙之间,韩子腾是出了名的爱车。
顶层的总统套房是韩子腾在北京常住的地方,上次来这儿还是三年前。
大门对开,里面站着一个微微发福的年轻人,搂着个漂亮性感的女孩。
“恭迎栗三小姐芳驾!”韩子腾站在门后,玩世不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你好,韩少。”栗潇挤出一个工作式的笑容,踏进门内。目光不自主放到那个女孩身上。
“新女朋友?”她故作玩笑地说,言下之意明显。
韩子腾乖觉地掐了一把女朋友的腰:“阿菁,我跟栗三小姐叙叙旧,你去隔壁。”
“哼!你先答应送我一座岛!”女孩鬼精灵地缠着他,撒娇提条件,十几岁的小姑娘,初生牛犊。
栗潇抿嘴笑了笑。
谁知,韩子腾的脸登时放下来,阴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一座岛?”
一句话把小姑娘说得眼泪都出来了,狠狠跺了一脚夺门而出。
栗潇关上门,心里冷笑:真是戏精,有这功夫唱双簧,指桑骂槐,还不如当面骂她不识抬举更男人呢。不就是被拒绝了吗?至于这么记仇?
她呼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假笑:“韩少,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说知道我爸的下落,真的假的?”
对方却不回答,明知她急得要死,非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么久不见,难道站着说话?”
栗潇心中默念忍字诀,随着韩子腾往里面的会客室走去。
并肩坐于沙发上,保持着正常距离。看这厮慢悠悠地倒酒,栗潇觉得自己的怒气值都足够让她喷火了。
等韩子腾冲她举起酒杯,栗潇终于耗尽耐心,正色道:“我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栗三小姐,你这么不相信我?”
“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理由?你知道我舅是做什么的,还问我理由?”
“他是主抓金融犯罪的,这范围太宽泛了。我父亲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我需要知道这些。”
“啧啧啧!栗三小姐,咱们也有不久的交情了,怎么你对李越川和顾小冲他们都能有说有笑,跟我就一直这么一二三四呢?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这人明明跟她差不多年纪,却一副中年男人的举止,油腻的神态看得栗潇直反胃,她忍着厌恶,努力作出温柔的样子:“当然,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只是以前的事,让我俩关系有些尴尬。”
“尴尬?”韩子腾忽然伸手盖住栗潇搁在膝上的那只手背,有意无意地摩娑着:“我从来没觉得尴尬,其实我一直喜欢你,能帮到你,我义不容辞。”
栗潇心里早就在草泥马了,一双星眼却诚恳地望着韩子腾:“谢谢你。我父亲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你打听到了?”
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对方刚准备张口,此时面前手机却开始不合时宜地震动在茶几上。
沈黎来电。
她不想接。
“哟,男神的电话,赶紧接。”韩子腾笑嘻嘻地说,一脸嘲讽。
栗潇不理他,拿起电话,走到窗边:“沈黎,你收工了?”
“潇潇,我有你爸的消息了。直接去你家说。”
“真的?”
栗潇刚刚高兴了一秒,就觉得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忍着没出声,只是迅速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用力挣扎。
她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高开衩,简直是为韩子腾的咸猪手大开方便之门。
这厮一手摸上栗潇的大腿,隔着丝袜的奇妙柔软触感一路兴奋地往上,突然撞上一个冰冷的物什,掌心从冰凉中泛出一丝痛,这痛随即扩散开来。
他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看到自己手心一抹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