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林蔓笑笑,拿上钥匙出门。
秦峰走在林蔓身后,他回看了一眼林蔓刚刚忙碌的桌上。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已经被拆了壳儿,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桌子的边上有把靠椅,靠椅上挂着一团毛线和才刚起头的毛衣。
视线扫到毛衣时,秦峰顿了顿。毛衣显然是男士的款,灰颜色,平针与竖针交错。他的眼底蔓上笑意。林蔓站在门口催他,他转回头,大迈了两步出门。
楼下有人正在炒菜,炉灶上铁锅里的水开了,青菜刚刚烫进去。油绿色的菜叶浮上来,泛着些许沫子。林蔓和秦峰一前一后地下楼。好事的人探头出来张望。楼底门开了又关,只见到一抹公安制服的白色身影。高大又挺拔,英气十足。
“呦,那人谁啊?”
“是楼上小林同志的对象!”
一到星期天,公安局食堂里吃饭的人比平常还多。
不少外派、出差的人都回来了,纷纷拖家带口地涌进食堂。还有人叫上兄弟单位的朋友,大家坐在食堂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林蔓跟着秦峰走进食堂,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因为他们从来没见秦峰带外人来过,尤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
“小秦,怎么也不介绍一下。”秦峰的直属领导李队长大方地问。
秦峰看向林蔓,眼神闪烁,征求林蔓的意见。
说什么好?回想起来,他们好像还没正式确立过关系。
普通朋友?要好的朋友?还是恋人?
秦峰忽的没了自信,说不准林蔓究竟把他摆在哪个位置。
李队长以为秦峰的不语是害羞,于是,他又鼓励地问:“是你对象?年轻人谈恋爱是正常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
林蔓低头浅笑,故意不看秦峰。秦峰看林蔓笑了,不禁也跟着一块儿笑。
李队长愈发地看不懂秦峰和林蔓。这两个人,不回答问题也就罢了,老是看着对方笑是什么意思?他放弃了追问秦峰。小年轻嘛!总有自己处对象的一套方法。只要秦峰不越轨,惹出作风问题,他也懒得多问。
打菜师傅以为林蔓是秦峰的对象。林蔓走到他窗口时,他二话不说,上手就是满满一勺红烧肉。勺子没有半点颠簸,稳稳地落勺在林蔓的饭上。顷刻间,林蔓饭盒里白花花的米饭上,盖满了红通通的肉。
有人看见林蔓和秦峰打完了饭菜,立刻给他们让出位置。
吃饭时,秦峰和林蔓相对而坐。林蔓吃饭前,秦峰把较瘦的红烧肉都拣出来给林蔓,因为他知道林蔓不喜欢吃肥肉。秦峰吃饭时,林蔓用茶缸去隔壁水间倒热水。热水在茶缸里冒着热气,林蔓将其推给了秦峰,因为她知道秦峰吃饭不喜欢太干。两个人你来我往,稔熟得好像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只要彼此稍一抬手,就清楚对方的需要。
吃过了饭后,秦峰问林蔓:“下午我们做什么?”
林蔓摇头,表示没有主意。
“要不然,我带你在这里转转。”秦峰建议道。
林蔓笑:“公安局有什么好逛,我又不是犯人。”
秦峰想了半晌,又道:“下午我们队有场篮球赛,要不然……”
秦峰忽的眼前一亮,有了主意:“我们下棋!”
林蔓轻笑:“好啊,象棋还是围棋。”
秦峰道:“下什么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换一个玩法。”
林蔓挑眉,示意不明白秦峰的话。
秦峰解释道:“我们每下一盘,输的人要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怎么样?”
“任何问题?”林蔓起了兴趣。
秦峰点头:“任何!随便你问什么。”
“好,那你去拿棋。”林蔓一口答应。
秦峰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先输两盘给林蔓,算哄林蔓开心。等最后两盘再赢,好问她一直以来他想问的事。
回到家后,林蔓收拾干净桌上杂物,泡上两杯解腻的山楂茶。秦峰从队长家里借来了象棋。
下午的阳光不如上午刺眼,柔和了许多,也暖和了许多。
林蔓和秦峰对坐桌前,摆明车马。秦峰让林蔓先出,林蔓倒也不客气,执起红炮,往中间一划,笑道:“炮二平五。”
秦峰没丝毫犹豫,执马说道:“马二进三。”
林蔓也没有停顿,立刻走了下一步。秦峰跟着走下去。啪啪啪啪,转眼间,两人走下了十几步。盘上的车马炮卒各有损消。林蔓和秦峰的手边都有被吃下的棋子。
“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情,其实还有回转的余地。”秦峰忽的说道。他话说的没头没尾,就好像猝不防地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粒石子,打破了现有的安谧。
林蔓轻笑:“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不明白。”
秦峰道:“我们国家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要老实交代一切,还可以有全新的开始。难不成你想为那些人做一辈子?”
林蔓明白了,秦峰这是要感化她,拉她回正途。若不是因为《春田》里实在没什么特务的情节,否则她还真愿意将其讲给秦峰,争做立功表现。只可惜,她的真相没法说给秦峰听。说从另一个空间穿越来?谁信啊!搞不好到时监狱是没进去,改成进精神病院了。
林蔓不答,佯作注意力全在棋盘上。
没走三两步,林蔓执“车”吃了秦峰的“将”:“你输了!”
秦峰愕地一怔。林蔓杀得他毫无准备。他不是没有输给林蔓的准备,只不过,这样快地被林蔓打败,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我是不是可以向你提问了?”林蔓一边说道,一边重摆棋盘。
秦峰愿赌服输,笑道:“你问!”
林蔓道:“如果你抓到了一个女特务,而你又爱上了她,那么你还会把她抓起来吗?”
秦峰抬眼看林蔓,没丝毫犹豫地回道:“只要确认了她还在从事特务活动,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抓她。”
下一盘棋开始了。这一次,秦峰下得比上次认真。来来回回,他和林蔓厮杀了四五十回合,还是输了。
“还是我问啊!”林蔓调笑。
秦峰苦笑,无奈地摇头:“你问!”
林蔓道:“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特务,会亲手逮捕她吗?”
秦峰犹豫了片刻,认真回道:“我会,但是我也会帮她争取组织的优待,等她出来。”
秦峰看向林蔓的眼神炙热得发烫。
林蔓低头不看秦峰,专心摆棋:“再来一回!”
这一次,秦峰打起十万分精神,只为能赢上林蔓半步。他步步为营,却不料林蔓棋风骤然狠辣,才不过二十回合,林蔓就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占了他界内的半壁江山。
“这盘不用下了,我赢不了你。”秦峰缴械投降,尽管连输林蔓三盘,让他有些面上挂不住。但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对林蔓下棋的厉害,他由衷地心悦诚服。
林蔓道:“还是一样的问题。你爱那个人,那么你会放了她,还是会亲手抓她?”
秦峰低垂眼帘,勾起唇角轻笑:“我不知道。”
秋风忽的吹起来,敲地半开的窗子“呜呜”得响。一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秦峰晚上还要回局里,林蔓送他下楼。两人走到门口,正巧有人从外面进来。
“林蔓!”严英子惊喜不已,她没想到一进婶婶家,竟能遇见熟人。
秦峰走了,林蔓回身向严英子打招呼:“厂里空不出房子,我只好租到这里了。”
严英子瞪大了眼,笑说道:“你还不知道!新宿舍楼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在报名申请呐!”
“新宿舍楼?”林蔓讶异,她只听说新宿舍楼在盖,但还从没听到已经盖成的消息。
严英子点头,肯定道:“都说这次分房很公平,不看工龄,只看对厂子的贡献和个人学历能力。我觉得啊,我们应该都有机会。”
第43章 分房 一更
自从入了晚秋, 江城吹起了西北风。西北风刮在脸上, 冷冽得像刀子。即便隔着墙, 隔着窗,蜷缩在被窝里,林蔓也能感受到它的寒意。于是,她愈发得留恋棉被下的温度, 不想起床。早上的闹钟响了又响,不觉得间,她又起来晚了。
急着披上衣服冲出门, 迎面一股冷风吹来,她才想起大衣没穿。于是她又回去。藏蓝色的大衣里棉花塞得厚实, 她一裹上,顿时暖和了不少。噼噼叭叭, 还不等下楼, 她见外面下起了雨。零星的雨点瞬时变成了黄豆粒大小, 打得窗上水痕如注。时间快不赶趟了, 她硬着头皮,抄起雨伞冲出门。
“挤不下了, 挤不下了, 等下一辆。”
铁罐头一样的电车已经塞不下半个人,司机冷酷无情地关上门,扬长而去。
林蔓一路快跑到电车站,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走。汽车站牌下还站了许多人,她不得不钻进人堆里, 等着上下一辆车。
下一辆车比上一辆还要挤,连停都没停,就径直开走。众多涌上去抢着上车的人,不得不退回来,再继续等下一辆。
风大雨大,林蔓好不容易站上车子,赶上了码头,已经被淋得全身湿透。
渡轮靠岸,乌泱泱的人拥着林蔓往上走。因为轮渡内的座位不够,许多人不得不打着伞站在外面。江上的风雨更大过岸上两倍,当林蔓好不容易下轮渡,到达江北时,不光大衣湿透,就连手里拿的伞的伞骨都折了两折。
9点过了一刻,林蔓狼狈不堪地走进化验室。她一面收伞,一面念叨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回江北住。”
段大姐挨近林蔓,小声道:“新宿舍楼出来了,不少人都抢着去申请呐!”
严英子对林蔓说过新宿舍楼的事,但没有讲具体怎么分法,只说这次分法不一样,大家都有机会。
林蔓见段大姐主动提起,便借机问道:“去哪里申请,怎么申请法?”
房管科的办公室位于三楼尽头,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门里。办公室的面积不大,内里只有五个科员加一个科长。光看外表,这在五钢厂的所有部门中,不可谓不寒酸了些。可是,厂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小瞧这个科室,因为与它简陋的门面相反,它的权利极大。全厂上万职工的住房问题,都牢牢地掌握在它手里。
段大姐告诉林蔓,房管科以前的科长人不错,关系好些的话,他都会通融,让本该住平房的人去住筒子楼。可是前些年一个叫李文斌的人坐上科长后,情势就大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不一样法,段大姐讳莫如深,只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林蔓决定自己去房管科问。
吃过了饭后,林蔓连饭盒都没来得及洗,就径直奔去了房管科。房管科门里门外站了许多人,叽叽喳喳,全在问分房子的事。林蔓推开人群,先向屋里的科员张望。蓦地,她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兴奋地冲其大喊道:“小郑!”
郑燕红正被一群财务科的人围在中间。她抬眼看见林蔓,立刻起身挤出人群,拉林蔓到走廊的拐角处。
“总算松口气,我都快被他们烦死了。”郑燕红边舒着气,边冲天花板翻白眼。
林蔓问道:“你怎么调房管科了?”
郑燕红回道:“人事科老加班,我爸妈怕我因为这找不到好对象,就托了关系,把我调这儿来了。”
林蔓越过郑燕红的肩,看向房管科外挤得大门水泄不通的人堆,调笑道:“这里很空?”
郑燕红道:“唉,也就是新房下来时候忙些,平时都没什么事……”
有人经过郑燕红和林蔓。郑燕红蓦地收了口,挨到林蔓身侧,待身后的人走了,才悄悄说道:“你来问房子的事?”
林蔓点头:“从江南往这里跑太累了,我想搬回来。”
郑燕红苦恼地挠头:“要是以前那个人做科长,估计还好通融通融。可是现在这个科长……”
说到现任房管科科长李文斌,郑燕红面露难色:“你可不知道我们科的李科长,包公一样的人物,铁面无私,油盐不进。以前的胡副科长就是因为受不了他,才申请调去了后勤科。”
“胡副科长?”林蔓依稀觉得名字耳熟。
“就是胡跃升,现在后勤科的副科长。”郑燕红道。
林蔓恍然大悟:“他不就是我们科室段大姐的爱人?”
郑燕红点头:“那时候,他们两人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反正啊,最后胡副科长没搞过李科长,只好走了呗。”
楼道口走上来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高高瘦瘦,背脊好像军人一样挺拔,走路带风,有凛凛的威严气。
郑燕红正说着话,冷不防地瞥见男人走来,立刻住了嘴。
林蔓见不光是郑燕红,围在门口的人一见到男人,也都纷纷安静下来,自动退步出过道让男人走。她心想,这人八成就是房管科科长李文斌了!
“李科长,这次分房标准,有没有什么具体细则?”屋里所有人都安静如鸡,唯有一个宽下巴的中年人大胆上前说话。
李文斌正襟危坐下来,抬头冷瞥了眼中年人,沉声道:“细则后面会以公告形式贴在布告栏。”
中年人又往前一步,站到李文斌桌前:“我小儿子刚刚结婚,小儿媳也怀孕了,家里眼看要多两口人。李科长,你看这次能不能?”
李文斌冷言道:“按照辈分,我是不是该叫你声大叔伯?”
中年人眼放亮光,狠点了下头:“我们两家可是一个奶爷兄弟的关系。”
李文斌道:“那好,我就在这里对你说明白了。别说我们是这种远房亲戚,哪怕你是我的亲弟弟,分房的事也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既不会偏私分你房子,也不会故意避嫌不给你房子。明白了吗?谁来都一样,想要房子,就老老实实地回去等公告,再按部就班地申请。别的科室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在我这里,没有走后门的先例,以后也不会有。”
李文斌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扎堆来问分房的人立刻散了。
这也太明显了。明着是说给大叔伯听,其实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人。亲戚都没用,更何况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