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眼中含泪笑了笑:“是。”
怪得很,也许真的是天子之言,金科玉律,所以连天也听顺着赵踞的意思。
赵踞又笑对拓儿道:“会说话不会?朕是你的父皇,这是你母妃,叫一声来听听。”
他毕竟才为人父,又是头一次抱孩子,姿势不免不对。
拓儿似乎觉着难受,双唇紧闭,哪里肯听他的。
除了对仙草,赵踞从来不曾这样尽心竭力地哄逗过别人,如今见自己带笑哄劝,这小家伙却不理不睬,皇帝竟有些不自在,便回头对高五道:“他怎么了?”
高五忙上前道:“回皇上,多半是一路上劳累了。且、奴婢听说,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还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最后一句,却是陪着笑说的。
赵踞哈哈一笑:“朕倒是忘了,罢了罢了,横竖在宫内将养一段,自然就好了。”
仙草忙道:“皇上!”
赵踞跟她四目相对,便晓得她想什么,当即笑说:“只管放心,自然得让你养在身边,好不容易母子重逢,朕难道连这个都不知?”
仙草看着皇帝朗朗的笑颜,此刻却有一种万事俱足之感:“多谢皇上。”
赵踞也不顾有人在跟前,便轻轻地将仙草揽住:“又谢个什么,显得生分。”
他回头看向拓儿,看着小孩子眉清目秀的模样,甚至连那安静而略带警觉的眼神,都有些类似小时候的自己。
皇帝有些百感交集,“你为朕生了这样一个好孩子,是朕该谢你才对,你辛苦了。”他低低说罢,转头在仙草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亲。
皇帝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句心里话,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昵,在场的雪茶,甚至高五都震了震,只有谭伶因为曾近身伺候仙草,很有些见怪不怪。
然而目睹这一幕,拓儿那本来安静的眸子也在瞬间慢慢地睁大了些。
赵踞却又回过神来,他咳嗽了声,掩住那一丝窘然,道:“好了,如今终于算是雨过天晴,高五,谭伶,你们办事得力,回头自有赏赐。”
两人忙跪地谢恩。
雪茶这会儿也由衷地说道:“高公公,以后我可再也不损你了,就算你欺负我,我也忍着罢了,毕竟你做了这件大好事,就也是我雪茶的大恩人。”
高五啼笑皆非,当着皇帝的面,想还嘴又不便。
赵踞却啐了口,笑道:“什么大恩人,小皇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雪茶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忙又说道:“奴婢的意思是,毕竟是奴婢的小主子,小主子安然无恙,奴婢自然感激。”
给他们这样一闹,殿内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赵踞回头,见仙草仍是目光依依地望着拓儿,两只眼睛温柔的令他心悸……虽然皇帝自诩两人已经“两情相悦”,但仙草还从没有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皇帝竟有些嫉妒。
此后,仙草便带了拓儿先回了紫麟宫,皇帝见雪茶很是不舍,就也许了他一同前去,这却正中雪茶下怀,他颠颠地跟着仙草去了。
皇帝重又转回御桌后坐了,便又询问高五:“你方才说,是怎么找到夏叶跟那个莫不亢的?”
高五说道:“说起来,这也多亏了清流社的人,他们先前跟踪那两人却给察觉,损了几名好手,正好我们也追踪前往,他们便指点了我们夏叶莫不亢的去向,这才如此顺利地把小皇子救出。”
皇帝欣慰一笑:“很好,可见徐慈教导有方。”
谭伶笑道:“皇上说的是,先前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奴婢还并不敢相信是真的呢。”
皇帝又问道:“那么,夏叶跟莫不亢现在何处?”
高五面有难色。
谭伶看他一眼,终于说道:“回皇上,当时夏叶一心想要救小皇子,只是那莫不亢冥顽不灵,夏叶不惜自残来威胁,这才让高公公得到机会成功救出皇子,那莫不亢吃了高公公一掌,性命垂危,夏叶便恳求我们饶他一条性命。”
皇帝不言。
高五见他都说了,才也道:“另外,据夏叶所说,小皇子身上的余毒,多亏了那莫不亢倾尽心血相救,所以奴婢大胆……便答应了夏叶许他们去了。”
两人说罢,各自捏了把汗,却不知皇帝是何意思。
赵踞沉吟了半晌,终于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他们去吧,想来这也是拓儿的机缘,若不是那莫不亢从中作梗,拓儿的病又怎会机缘巧合好的这样利落呢?倒是可以放他们一马。”
高五跟谭伶听了,这才双双松了口气。
***
且说仙草带了拓儿往紫麟宫而行,他毕竟才学会走路,小腿蹒跚。
仙草不忍松手,可拉着他的小手,却还要躬着身子,十分不便。
两人走了片刻,仙草索性将拓儿抱了起来。
只不过毕竟她的身体也并不强壮,拓儿又有些重量,抱着走了片刻,额头上便已经冒出汗来,累的喘气不定。
雪茶在旁着急的团团转:“娘娘,让奴婢来抱,可千万别累坏了!”
“不、不累!”仙草一扬首,笑着回答。
她脸上的汗在阳光下晶莹发亮,拓儿怔怔地看着,突然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在仙草的额头上轻轻地擦了擦。
仙草一愣。
她近距离对上拓儿天真无邪的眸子,一刹那,泪重又犹如泉涌。
此刻,前方正有许多翘首以待的宫妃们,蓦地看见德妃抱着个小孩子,顿时都睁大了双眼。
等到两人走近,大家躬身请安,同时却又看清楚了拓儿的容貌,一个个心中大惊。
仙草满心喜欢,便只点头说了声“平身”,就抱着拓儿往前去了。
雪茶在身后笑道:“各位娘娘可看见了吗?那就是咱们的大皇子殿下!”
这些日子,雪茶当然也听过许多风言风语,这会儿总算接了拓儿回来,可以扬眉吐气了。
妃嫔们面面相觑,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小号的皇帝去?当下只纷纷地讪笑道:“小殿下果然像极了皇上,真不愧是大皇子,这也是德妃娘娘的福气。”
雪茶趾高气扬的说道:“那是当然!娘娘的福气可大着呢,不信你们等着瞧吧!”他扔下这句,大摇大摆地去了。
第191章
目前,仙草当然不知道拓儿在外头详细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看到拓儿乖乖静静的样子,浑然不似寻常孩童般活泼外露,身为人母,她心中天生便有些异样的感应。
如今失而复得,仙草只想好生地补偿拓儿,毕竟给带走的时候,拓儿还只是个襁褓中吃奶的孩子,如今却已经蹒跚学步……虽然此事并非她的过错,但仙草仍是有些无法原谅自己。
仙草最受不了的是,拓儿在外头受苦。
幸而雪茶说道:“你放心就是了,我先前听高公公跟谭公公说了,那个夏叶,很护着咱们小皇子,至于那怪人,虽然是个不识相的,不过也不是真的坏到无可救药。”
仙草听说拓儿身上的毒都解了,惊愕之余,喜极而泣。
两人说话的时候,拓儿就在旁边坐着,玩弄仙草放在桌上的黑白棋子。
仙草见他这样乖觉,心中当然加倍的疼惜,便也随着挪了过来,温声问道:“拓儿可饿不饿?母妃叫人拿些好吃的来给你?”
拓儿低着头不言语,手指捏着那黑白的棋子,缓缓地放下。
仙草本来不以为意,随便扫了一眼,忽地觉着有什么不对。
她忙又扭头看去,看着棋盘上黑白子,渐渐地目光有些发直。
雪茶这会儿也坐了过来,看她神色异常便问:“怎么啦?”
仙草深深呼吸,看向拓儿,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原来仙草原本放在这里的,本是一盘残棋,是她自己照着棋谱书上,自己跟自己对弈所走的棋路。
毕竟宫内能跟她对弈的人极少——颜珮儿虽然能,可惜两人不同路;江水悠别的很在行,可惜棋艺绝对称不上精。
皇帝虽也是个对手,只可惜皇帝自己要忙的政事还忙不过来呢。
所以仙草只自己左右手对弈而已,这本也是她当初常常做的,倒也有趣,自己拆自己的棋局。
只是下棋的时候棋路自然要慢很多,先前留在棋盘上的,就是一局她还没想出对策来的棋路。
可就在方才惊鸿一瞥间,却发现那原本像是一局死棋的棋路居然又活了!
仙草虽然算不上是“过目不忘”,但毕竟这是她自己的棋局,每一步她都记得很清楚。
并且也无人到这紫麟宫,宫中众人也绝不会来动。那么就只有拓儿方才玩过……
她早就见拓儿在动那棋子,只是并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玩,便由得他去。
可现在细看,却把仙草吓得不轻。
这孩子哪里是在随意的玩棋子而已,他竟是在下棋!
雪茶当然不懂这些,探头看了看,便错会了仙草的意思。
雪茶笑道:“是不是小皇子把你的这局棋弄乱了?罢了罢了,你做人母妃的,还在意这个?自然他喜欢什么就由得他玩去。”
仙草无言以对,心中隐隐地惊跳,却下意识地不敢跟雪茶仔细解释。
当下只道:“不、不是的……你说的对,当然是由得他玩儿才好。”
谁知拓儿在旁边听了两人的话,大大地眼睛眨了两眨,突然之间小手在棋盘上动来动去。
仙草定睛看着他的举动,到拓儿停下来的时候,仙草几乎屏息。
原来拓儿方才这一番连动,竟是把棋盘上走出去的棋路又撤掉了,现在出现在仙草眼前的,赫然正是之前她所留的那局残棋。
本来仙草心里还忐忑地觉着,拓儿能走这棋路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毕竟他才两岁不到。
可是现在,看到拓儿玩儿似的把这局棋又恢复了原样,仙草彻底地明白过来。
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得了!
****
拓儿回宫后两日,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带了大皇子上朝。
金銮殿内,赵踞让雪茶领着拓儿,在众文武面前一一走过。
面对一干身着官袍,威仪赫赫的朝臣们,两岁不到的小皇子明明走路还不稳,但却偏偏神情淡然自若,仿佛千军万马在前也是等闲。
殿上文武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皇子,震惊之余,纷纷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皇帝从来是深藏不露的性子,不管是剪除了蔡勉,还是平定了邺王,绝不会露出得意忘形的样子。
但是此刻,皇帝却笑的光芒刺眼,他扫视满殿文武,毫不掩饰自己的炫耀:“各位爱卿,朕的儿子怎么样?”
文武百官纷纷跪地:“臣等恭贺皇上迎回大皇子殿下!”
皇帝又笑道:“朕的大皇子回宫,朕决定大赦天下作为庆贺,众位爱卿觉着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臣等谨遵皇上旨意,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踞见拓儿任务已经完成,便叫雪茶先送了他回宫,免得仙草惦记。
又有礼部尚书又出列说道:“皇上,先前西朝所派的使者抵达京师,如今已经安置在了鸿胪寺,只看皇上什么时候召见。”
西朝来使是在三天前抵达的,皇帝一直未曾召见。
此刻听了礼部尚书禀奏,这才命后日传到乾清宫。
那边雪茶同众宫人一路好生护送拓儿回紫麟宫,雪茶身边的小太监便情不自禁道:“公公,咱们大皇子殿下真真能耐,素日里奴婢见了那些朝臣们,腿肚子都打颤,殿下却理也不理,气足着呢!”
另一个也道:“他们那些人自恃功高,平时也最难缠的,有时候连皇上还头疼呢……今儿见了皇子,却一个个地心服口服了。”
雪茶得意道:“要不然怎么会是咱们的大皇子呢。”
紫麟宫门口,仙草早就站在门口眺望。
远远地看到内侍一行人簇拥着小皇子出现,仙草迎出来道:“一切可顺利吗?”
拓儿点头。
雪茶嘻嘻笑道:“娘娘可是白牵挂了,那些朝臣们见了殿下,一个个犹如老鼠见到猫儿,惶恐不已,纷纷跪地山呼千岁呢。”
仙草松了口气,又摸了摸拓儿柔嫩的小脸:“拓儿真乖。”
经过这数日的相处,仙草渐渐发现了更多拓儿的不同之处。
寻常的孩子这个年纪都是爱哭爱闹,到处乱跑乱跳,可拓儿却异乎寻常的安静。
他能对着一盘棋坐上半天,也能对着一张琴默默地出神,让他吃饭便吃饭,睡觉就睡觉,从不挑剔,也极少有抗拒的反应。
看着拓儿如此,仙草仍是有些担心。
总觉着,这孩子看着像是心事重重的。
是夜,仙草陪着拓儿吃了晚膳,又叫内侍伺候他洗澡,守着他上床入睡。
仙草在旁坐着,轻轻地摇着团扇给他扇风驱蚊。
拓儿起初睁大双眼盯着她看,毫无睡意。
仙草笑道:“怎么还不睡?快乖乖地睡吧,母妃在这里看着拓儿。”
拓儿听了,果然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半晌,正在仙草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却发现他的长睫突然抖了抖,似乎在偷偷地打量她还在不在。
仙草哑然失笑。
望着装睡的小孩子,仙草想了想,便轻声地哼唱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她的声音婉转低徊,唱的正是那首《虞美人》。
仙草哼唱着,却看到拓儿的小手轻轻地动了动,然后又归于平静。
仙草爱溺地打量着他的小脸,望着拓儿跟赵踞几分相似的脸,眼神略有些恍惚:“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
待要唱出“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的时候,仙草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改口道:“何必酒醒时候,断人肠。”
一曲唱完,仙草细看拓儿,却见他的神色隐隐透出一股恬静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