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马车在店铺门前停下。
苏棠走进锦绣堂的时候,许公子前脚刚离开,神色慌张, 衣角带风, 满脸都是心虚,她乍一看还以为这人是来抢银子的, 差一点就喊人了。这时,才听见老板娘纳闷地念叨“无缘无故借什么板尺, 哪里用得着?”,说罢,又热情招呼苏棠来看衣裳。
铺子里有成衣,也有供人挑选定制的布料,织雪绡、霞影纱……刺绣精致,纹样华美,宛如一道道流光垂下。苏棠赶时间,挑了件墨紫色外袍,又顺手抓了只毛茸茸的围脖,便吩咐人结账。
临走时,她不经意扫过里间古朴的货架,眼睛忽然挪不开了。那是一匹古香缎,金银线织就的回云纹流畅简洁,天青蓝一碧如洗,竟比素白还要清澈纯净。让人想到的不是做成什么款式合适,而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衬的上它。
“夫人好眼光呢,这料子来得可不简单。”老板娘笑眯眯的,“刺绣不必说,看似简单,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般纯粹的云山蓝更是不易得,需得一年生的血茶蓝、苋蓝、苏木根各三成,再加上一成精铁砂固色,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得,出来的才是正宗。染料虽难配,到底还是可控的,最难得是晾晒这一关,需得七七四十九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途中若有阴雨,这布便沾上灰气,不好看了。”
苏棠笑了笑,目色恍惚。
“那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老板娘若有所思,缓声问:“夫人可是看中了?”
她见苏棠容颜胜雪,衣着华贵,身边还带着三个侍女,又端详门外马车上悬的玉玦,心知必定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女眷,若有心思买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但她想着要给隔壁那人做衣裳,原本是不打算卖的。只是觉得气质上出入太大,不怎么合拍,才迟迟没有动手。
苏棠看得入神,一时没说话,心里想方重衣一定很衬,她甚至可以想象他穿上的样子,皓雪澄岚,如玉风骨,一望到底的纯粹,又像静夜时分,天边落下几点星芒,窗前那抹柔和皎然的月色。
“嗯。”苏棠点点头,眸光清亮,“他性子好,很明朗,适合这个。”
说完,她也被自己的话小小惊讶了一下,方重衣与这番说法怕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心里总萦绕着不真实、却莫名很笃定的念头,他本该是那样的人,揭开那层虚张声势的锋芒和乖戾,他的底色应当是皎月清辉,纯澈分明的。
老板娘怔了怔,随即爽朗地一笑:“夫人与我所想一般,这般颜色,若是遇到风神洒落的人,那就再适合不过了。”
既然有缘遇到知音,老板娘也不吝啬,大大方方割爱了。
马车停在街边,与锦绣堂五丈左右的距离,不近不远,方重衣耳力好,只是静静坐在马车内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性子好”、“很明朗”,那一瞬间,方重衣几乎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自己。愣怔之间,她已经从锦绣堂回转,钻进车厢里,喜孜孜在他身边坐下。
“等了很久吧?我刚刚看到一匹好料子,等做好成衣,你穿一定很好看。”
“……给我的?”
“是呀。”苏棠小小打了个哈欠,这几天赶着做绣活,着实有些累,便靠在他肩头休息,“有点累,我睡一会儿,到了唐家你叫我啊。”
“好。”他微微侧过身子,让苏棠靠得更舒服些,很轻、又很珍惜地扣住她的手。
靠在肩头的人呼吸清浅,他的手却微微僵硬,害怕眼前得来的一切不是真的。
曾经他冷言相对,任意妄为,后来渐渐动了心,又执意将自己的感情强加,让她畏惧,无所适从,甚至在那个雨夜……让她哭得那样伤心。可她什么也没有说,安安静静留在自己身边,像一只老实乖巧的兔子,柔软蓬松的耳朵时不时蹭过来,暖一暖他,让他安心。
往后的日子,他又怎么忍心再让她哭?
帷帘开着一道缝隙,阴晴轮换的光线从外面透进来,苏棠抿唇皱眉,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方重衣小心翼翼将帷帘放下,不弄出一点点动静,还剩的一点余光,他便抬袖为她遮挡。
外界的光影和喧闹全部都退去,空气静谧而安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人了。
还没到沈府,苏棠就慢悠悠醒了过来,方重衣替她遮了一路阳光,这才放下手。
苏棠抱着他的胳膊不说话,眼睛半睁半阖的,迷蒙望着帷帘上那块祥云刺绣,似乎心事重重。
“怎么了?”他给她撩开落在眼睛上的发梢。
苏棠望他一眼,犹犹豫豫道:“待会儿你见了沈公子他们,还是温和些,别的就不提了,人家今日好歹也是大婚……”当时,全靠沈瑄和唐音的助力她才能从侯府偷跑出来,虽然事情早已翻篇,虽然后来两人的情怨已经纠缠不清,可她还是拿不准方重衣会不会记恨那件事……毕竟他属狼,被触犯过是不会轻易当没发生的。
方重衣望着她的眼,清灵的眸子明灭不定,似含着若有似无的忧虑,于是无声笑了笑,慢慢握紧她的手。
“嗯,都听你的。”轻柔的声音像雪,慢慢飘落在苏棠的心里。
她心头放松了些,抿着唇往方重衣颈窝里蹭了蹭,软糯的声音又絮絮道:“待会儿我要去陪着唐音,你可以找个地方休息,等着我……”婚礼上人多口杂,方重衣又是个不能露面的,也只能去低调的地方独自一人待着。
“好,我记得沈府旁有一家酒楼,送你去之后,我便在那里等你。”
今日的方重衣格外温柔,格外好说话,苏棠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抬起头,在他唇角啵叽亲了一口。
唐家和沈家就隔了一条街,走路都没有几步,甚至还没迎亲的队伍长……大家浩浩荡荡从沈府出发,还没迈开腿就得张罗着停下,所有人脸上都是哭笑不得。此时的唐府正在送新娘子出门,从里到外都是喜气洋洋,苏棠一下马车,身影就没入一大堆喜娘中,跟着进府去唐音的闺房。唐音凤冠霞帔,面若朝霞,见宁欢和棠棠都相继来了,清澈的眉眼弯成月牙,倒是和平日一样淡定……
过午,沈瑄招呼完一大堆宾客,暂时离席,路过东面偏僻的小花园,隐约看见回廊深处站着个人,长身玉立,气质清贵,他大概能料到会是谁,缓步走了过去。
“世子?”
方重衣闻声侧过头来,嘴角是温淡的笑意:“沈公子。”
彼此点头打了个招呼,平和到不能再平和的气氛令沈瑄几乎错觉,这不该是传闻中那个阴戾怪异的世子爷。
成亲前的半个月,他家唐音收到世子妃的消息,说世子也会前来,整个人就战战兢兢的,还告诫沈瑄定要当心些,千万别正面冲撞上了。
“我不便露面,没办法出席酒宴,抱歉了。”静默中,淡然的声音首先打破气氛。
沈瑄笑了笑:“无妨的,世子太客气。”
方重衣沉默片刻,复又抬起眼郑重道:“祝二位白首偕老。”
一字一句说得平静,也很认真,沈瑄今日在喧嚷的酒席中听了许多热热闹闹的祝福,这一番话却令他意外的有些动容,也许是不曾料想会从那位世子口中听到,也许是彼此产生相同的共鸣,心有戚戚焉。
于是,他也诚恳地回以笑容:“多谢。”
申时,送新娘入了洞房,苏棠等人也功成身退,从觥筹交错的喜宴中抽身。沈宁欢身怀六甲,需要多休息,早早被王爷的人接走。苏棠则独自赶往临靠沈府南面的茗锦轩,五层高的小楼台,飞檐翘角,楼下是如烟笼罩的碧波春水,如今正是早春三月,河岸边垂柳依依,飞花飘散,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还未到酒楼,已经在河边柳树下看见熟悉的人影。
苏棠蹑着步子悄悄走过去,往他的肩膀上使劲一拍,方重衣早就觉察动静,却待她打了自己才回头,配合作讶异状道:“棠棠来了。”
“你怎么没在酒楼里?”
“一个人待着也无聊,索性到处走一走。”方重衣用衣袖在白石头上拂了拂,拉着她并排坐下,苏棠暗自有些惊讶,这人从来不愿碰外界的脏东西,居然肯拂灰尘了。
“吃不吃?”
苏棠正在游神,鼻子底下忽然萦绕米面和鲜虾混合的香润气息。低头一看,方重衣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碟虾饺,晶莹可爱,还冒着腾腾热气。
“当然要!”婚礼上,她围着新娘忙前忙后,早就饿了。
“就怕你没顾得上吃东西。”方重衣眼中笑意清淡,却蕴着满腔温柔。
苏棠这才发现白石头边还搁着一个小食盒,里边是小碗的菜肴,不光是虾饺,还有金银蹄、酱泼肉、卤什锦、各色小点心等……鲜润诱人,必定是他从酒楼给自己打包的了。
她吃饺子、吃酱肉,嘴边偶尔沾上一点油星儿,方重衣便抬手替她抹去。
“我听他们说……你和沈公子见过面了。”
“嗯,小花园里碰巧遇到。”
她搁下筷子,悄悄凑过去:“聊了什么?”
“放心,没聊。”
“啊?”
“打了一架。”
苏棠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不再理睬,自顾自拿了块荷叶糕吃。
有棕灰色的成群的影子从头顶天空飞过,是大雁,划过天际,慢慢悠悠没入云雾深处,那里是一座绿荫环绕的小岛,隐约能看见有假山水榭,有亭台飞檐。
“哎?”苏棠倏地踢了一下裙子,“那是不是当时袁家办寿宴的小岛?”她是个路痴,勉力算了算,的确应该是这个方向。
方重衣见她吃点心有点噎着了,默不作声递花茶过去。
“循着北望河再往南才是,这一带群岛绵延,的确都是很相像的。”
“哦。”
她抿了口茶,遥望缥缈无垠的水雾深处,目色逐渐迷蒙。小岛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古树参天,翠微苍茫,天边是火烧的云霞,将苍茫河水染成一色。壮美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但一想到方重衣并不能完全体会世间美景,又不免怅然若失。
苏棠垂下眼眸,轻声说:“小岛挺美的,下次我们可以乘船过去,你也能看得清楚些。”
方重衣见她眉眼落寞,倾身靠近了,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好。”
此时的他心里却想,其实哪里都很好。
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3^感谢小天使“阿呀呀呀呀呀”灌溉营养液~完结啦~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爱你们(*/ω\*) 接下来会先修文,番外大概要鸽几天。_(:з」∠)_
下本开《今天黑莲花掉马了吗》,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哦~(原名《穿成黑莲花的血仇》)
于沫微机缘巧合,在梦境里结识一道被困的灵识,除武力值外,此人从里到外都是小白花本花,纯情貌美还好骗。因这番机缘,她修为突飞猛进,在同门之中一骑绝尘,彼此也情愫暗生,以神识朝夕相对、色授魂与…总之,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于沫微流年不利,招惹了一门血仇,对方乃是令无数修仙人士闻风丧胆的大魔头,魔道首领林千修。
师门变故,仇家凶猛,美滋滋的日子似乎走到了尽头…QAQ正当她寻思着如何摆脱仇敌并解救自家小白花时,却发现,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于沫微:?!
#网恋想奔现才知道对方是仇敌肿么破?!#
冷心冷情黑莲花 vs 专治腹黑的软白甜又名《我和我和我的修罗场》,《男主今天也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型追妻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