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守则——溪畔茶
时间:2019-06-05 09:12:29

  丁大嫂在尼庵饱受荼毒,见到认识的冒氏仍然肯提醒她快逃,治下的百姓尚且有如此的坚韧与善性,她做了父母官,难道只懂得爱惜自身,还不如百姓们吗。
  旁边伸过一只手,要拉开她的包袱:“我看看。”
  展见星定了主意是一回事,不自在又是另一回事,凶他道:“我娘的衣裳,你看什么?”
  “哦。”朱成钧没反驳,默默把手又缩了回去。
  展见星凶完他又觉得自己不占理,心里更别扭了,胡乱道:“我怕我娘知道,借你们这里用一用,我换好了,你们帮我看看,行不行。”
  想想又补一句,“我自己换,你们别进来啊。”
  秋果连连点头:“放心吧,你换,我们都不看。”
  哪个男人试女装好意思叫人看着呢,秋果觉得自己很体贴,不但自己出来,他还拉着有点发呆的朱成钧出来了,把屋子让给展见星。
  出来以后他感叹道:“展伴读那个相貌,肯定蒙混得过去,他要真是个女人多好啊,爷早把他娶了,我这会儿都该有小主子带了。”
  朱成钧有点魂不守舍:“……什么?我不喜欢孩子。又吵又笨。”
  秋果笑道:“爷,你还认真想啊,就算你喜欢,展伴读也生不出来。”
  朱成钧道:“嗯,没孩子也可以的。”
  秋果:“……”
  他意识到他和朱成钧根本是鸡同鸭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人家试个女装,他家爷还没见着呢,就痴成这样,等见着了,还不得要疯啊。
  一想他又好奇起来:“爷,展伴读是女人你也喜欢吗?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展见星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出来,她还有点自我挣扎——要不是真的时间紧迫,多拖一日庵里的姑子们就多受一天的苦,这个时机也很难找,她再也不会出此下策。而晚间安静,秋果在台阶下这一问她隔着门扉也听见了,忍不住便站了出来。
  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于她内心深处,她曾经一直不觉得朱成钧会喜欢上“男人”,只认为是自己的特殊让他生出了错觉,但从他放弃大同追到江西来,她不确定了。
  什么错觉能让人如此坚定,锲而不舍?
  她目中含着疑惑,望向朱成钧,等他的回答。
  朱成钧本来没有空再回答秋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展见星看,徐氏的身量比展见星要矮,这身衣裳她穿着并不合身,但也不突兀,因为民间贫家姑娘不少如此,身量超过了衣裳,先凑合着把原来缝进去的针脚放一放,等那一点布头也放完了,还没钱做新的,就只能这么凑合着穿了,衣袖盖不住手腕,显出一点怯生生的局促。
  朱成钧看她露出的一点手腕,看她两根笨手笨脚打出来的毛糙辫子,看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终于发现了她的等待。
  他回想了一下,眼也不眨地表态道:“哦,我不喜欢女人。”
  说完又强调一句,“我知道是你才多看两眼,别人我肯定不看。”
  展见星:“……”
  她不确定地想,也许是她弄错了,他和他的父兄都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是走偏了的,与她的拐带无关?
  不知为何,她心里似乎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么松了口气。
  ……并且,还有点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反省·九:表态一定要慎重。
 
 
第90章 
  “展伴读, 你扮得挺像,但是这个辫子梳得不对。”秋果看见展见星出来,注意力就转移了, 不再操心他家爷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认真指点起展见星来, “你这编得一高一低, 一粗一细, 要真是个姑娘, 恐怕嫁不出去。”
  他说着, 又噗哧笑出来。
  展见星长到如今,印象里就没有做女儿打扮的时候,辛劳的生活磨灭了她大部分的闲致情趣,被秋果一说,她只能摸摸辫子道:“是吗?我尽力了。”
  “不怪你, 你一个男人,会编辫子倒奇怪了。”秋果安慰她,又自告奋勇道, “展伴读,我替你重梳一下吧,复杂的那些环髻啊什么我也不会, 编条辫子还是可以的。”
  展见星迟疑一下,就点了头:“好。”
  说实话, 她做男人这么多年,举止都自然变得大而化之, 真正复她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她不但没见过,连想都想不出来,万一男相得太厉害,让妇人把她这个真货也当成了假货,觉出不对吓跑了,那就笑话了。
  不过等真进了屋,来摆弄她的就变成了朱成钧,他堂而皇之地把秋果挤去了一边,然后自己跃跃欲试地向她伸出了手。
  展见星想躲:“你干嘛?”又觉让秋果编不让他编不太对劲,补充一句道,“九爷,别添乱,你又不会梳辫子,早点试完,我还要回去呢。”
  “我会。”朱成钧眼睛亮晶晶地道——打从到崇仁以来,他似乎稳重不少,很少再露出这种有点幼稚的表情了。他就用这种简直像小孩子讨糖吃的表情道,“我梳得比秋果好。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的。”
  “你又不梳辫子,我的头发也是自己梳的,我就不会。”
  “那是你笨。”
  展见星瞪他。
  但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因为她两个辫子梳得是真不怎么样,右边松垮垮,左边又太紧了,歪扭着,拧得像要飞起来,她这么个造型瞪人,只能把人瞪得发笑。
  秋果旁观的都忍不住笑出来,展伴读读书厉害,可这手,真太笨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捯饬成这样的。而就这样,亏他家爷还能看到发痴,还跟人表白,绝不喜欢女人呢。
  朱成钧比他厉害得多,直到此刻也没笑,好声好气地在哄人:“我不说你笨了,我给你梳吧。”
  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梳子已经到了他手里,秋果不可能跟自己主子抢东西,展见星被他态度软得脸色也冷不下去,只得认输道:“那你快一点,梳不好就算了,别勉强。”
  “嗯。”
  朱成钧答应得痛快,但等他真上了手,没两下——
  “嘶。”展见星叫痛,要撵他,“算了,不梳了。”
  朱成钧不肯:“我轻一点。”
  秋果在旁公允帮腔:“展伴读,这不怨我们爷,你先前辫子编得太乱,好些地方都打结了,梳开来难免有点痛的。”
  展见星只好忍着。
  她面前没镜子,不很清楚朱成钧在她身后到底怎么折腾的,但感觉他确实把力气放得很轻,这么梳了一会儿,她不自在起来,又后悔怎么就答应了他,找茬道:“九爷,你太慢了,我娘还在家等我,我要回去了。”
  “不着急,我送你。”
  “我又不是姑娘,回个家为什么要你送。”
  “我乐意。”
  展见星:“……”
  秋果站在她对面,听着他们的斗嘴,笑容渐渐消失,眼中露出惊叹:“展伴读,你——”
  他这个“你”字余音绕梁地拉长了好一会,才落下来:“你真的好像个姑娘啊。”
  言语好像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他举起手来激动地比划着:“展伴读,你瞎梳什么辫子啊,什么都不用弄,你就这么把头发放下来,就像极了。我要不是早认得你,这会儿肯定真以为你是个姑娘了!”
  展见星看不见朱成钧,朱成钧一直在背后认真梳通她打结的头发,其实也看不见她的脸,这时听秋果一说,他把脸往前一探,眼就直了。
  展见星:“——你看什么?”
  她其实有点在虚张声势地强撑着了,人心虚时,大多如此。
  朱成钧没回答她,只喃喃道:“不,我不喜欢女人。”
  展见星面无表情:“哦,我知道了。”
  但朱成钧的话语跟他的表现是两回事,他眼睛根本拔不出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不过放下头发来,产生不了多大变化——但这变化又是分明着的,不论展见星把表情绷得多凶,掩盖不了她柔和下来的气质。
  这一柔,朱成钧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完全分辨不了,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向她挨近:“展见星——”
  他也不知道自己凑近了想做什么,只觉得心里很软,像晕着一汪水,不对,是一汪酒,可能是桑葚酒,也可能是枇杷酒,不怎么醉人,只是熏得他软软的,又觉得很甜。
  即使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已经被一巴掌糊在脸上推开了,那点软甜仍旧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从展见星的指缝里看着她,浅色瞳仁睁着,好一会,才眨了一下眼。
  展见星:“……”她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恼得把他脸颊一掐,“你还梳不梳了?不梳我走了。”
  朱成钧道:“别走,我苏。”
  她这一掐没留情,着实不轻,朱成钧半边脸都叫她掐变形了,吐出来的字也走了音,秋果感同身受地咧了下嘴巴,也一下子“清醒”过来:这要真是个姑娘,这会儿该含羞带怯地低头了,结果看展伴读这下手狠的。
  朱成钧终于老老实实地缩回去编辫子了,他当然也是头一次干这个,但可能是旁观者清,比展见星自己弄得好多了,工工整整的。
  展见星早后悔一时脑筋没转过来让他摆弄了,感觉到他似乎编好了,在退后打量一下——他是真的用心,眼神专注得不行,嘴角都抿起来。忙逃也似地跳了开去。
  “怎么样,还行吗?”她不敢搭理朱成钧,去问秋果。
  秋果赞叹地竖起大拇指:“展伴读,太行了!”
  朱成钧吸取了她之前的失败经验,没弄分发,只给她在脑后总编成了一根辫子,清爽简洁,与她偷来的衣裳正相匹配,她的脸面露着,没什么妩媚之意,只是瓷白清柔里透着飒爽,像是个面容姣好而因家境又干惯了活的贫家少女。
  “你这是浑然天成啊展伴读!”秋果忍不住又夸了一句,又问朱成钧,“爷,你说是不是?”
  朱成钧慢腾腾点了下头:“嗯。”
  他的眼神还是很亮,渐渐又泛起了一层雾,似乎是失神,似乎是糊涂,又似乎是说不清的一点疑惑。
  “像就行。”展见星胡乱挥了挥手,请他们出去,“我换回来。”
  门扉合起又打开,再出来的展见星又是一贯的模样了,她给自己梳发髻要顺溜许多,不要镜子也利落地在头顶绑好了。
  “秋果,你白天去那边打探,看到有动静了吗?”
  秋果一拍脑袋:“展伴读,我都忘了告诉你,我去东来巷那边打听过了,那个拐子姓赵,就是本地人,本来是个媒婆,这两年不知怎么发达了起来,不太做那些保媒拉纤的勾当了,邻居们私下议论,觉得她的钱有些来路不正,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来的。”
  东来巷的地址是冒氏提供的,她摸不清山里的道路,但在崇仁住了好几年,县城之内她很熟悉,详细地把自己遇见那妇人的地点告诉了秋果,只是为了保密,她自己不便露头,就由秋果去打听了一下。
  “赵拐子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丈夫死了,就剩了她一个人,不过近来有钱了,买了个小丫头在家里使,我早上去时,小丫头坐在门口和邻居一个小姑娘翻花绳玩,我怕落了人眼,没上去搭话,只认了认脸——我猜着,她主子要在家,她肯定没这么空闲能出来玩。东来巷附近有家糕饼店,等到傍晚时,我假装去买糕饼,又跑去看了看,这回正好撞见那小丫头也在糕饼店里,她买的分量不多,但都挑的是精细的糕点,她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钱给自己买这些。”
  展见星赞许地点了点头:“秋果,有劳你了,你看得真准。”
  秋果挺挺胸脯:“那是。”
  展见星换回衣裳后自然不少,看向朱成钧道:“赵氏多半回来了,事不宜迟,我们的计策明日就开始,九爷,这个给你,你可凭此号令衙役,县衙那边,就托付给你了。”
  她带来的不只有换装的衣裳,还有自己的官印,她从包袱边角翻出来,递向朱成钧。
  朱成钧接到手里:“我知道了。”
  **
  当夜。
  朱成钧朦胧着,欲睡欲醒。
  他梦中有一个影子,他知道那影子是谁,但其实从没在梦里看清楚过,每次将要看清时,要么一下惊醒,要么他在梦里飘远,这是第一次,他将要醒时,他还在。
  不,不是他,是“她”。
  他不但能看见她,甚至能触碰到她,她清冷微嗔的表情那样明晰,细软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落,他靠近她,她没躲,也没消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因此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对,有什么问题呢,就是他想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想得不行,却就是伸不出手去,好像碰她一下都是亵渎。
  他要尊重她,不能胡来。
  要小心一点,好好待她,不能把她吓跑……朱成钧在心里郑重地告诉着自己。
  他想先跟她说说话。
  “你——”
  朱成钧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然后霍然睁开眼,他醒了。
  这种像是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不太好受,他望了一会帐子顶,才缓了过来。
  与以往不同,这回他身上很干爽,万籁俱寂中,他心里也清醒无比,连梦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像一道惊雷,无声在他脑中响彻。
  “他”连头发都跟他不一样,那么细软,他是怎么昏了这么久的头,被他蒙在了鼓里的——?
  **
  翌日。
  作为一县主官,展县尊的自由权其实挺大的,找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就可以暂停衙务几日,退居后衙“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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