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气太冷,她不是很爱出门,身体好了之后也多是窝在府里,写字作画,要么陪着祖母弟弟,要么陪父亲下棋什么的,每天给父亲张罗着午膳,她做的素斋越来越有样子,女儿亲手做的饭,姜纬一口都舍不得浪费,硬是让她给养得脸色好了起来,依稀又有了当年丰神俊朗的模样。
过完上元节,姜纬和姜澄的年假就结束了,一家人约好了上元节这天去看花灯。
姜纬和老太太好多年都没有看过花灯了,家里出了事,心肝宝贝又远在江南,谁也没有心思过节。
姜澄从来没有在京都过上元节,听说街上的花灯如海,他早就期盼得不行,才刚用过午膳就有些坐不住了。
姜婳有些好笑,硬拉着他在自己床上躺了一会儿,“你好歹歇个午觉,这样晚上精神好,咱们还能跟父亲商量晚些回来,在外面多玩会儿。”
姜澄也知道自己太心急,天都没黑呢,街上的花灯肯定没有亮起来,就算现在出门也没什么看头。再加上姜婳的床又香又软,他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姐姐也曾经搂着自己睡觉来着,即便他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现在已经不能和姐姐睡一起了,可还是没忍住诱惑,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昨晚就因为太过兴奋没有睡好,这一觉倒是睡得踏实,直到申初才醒过来。姜婳早就起了,坐在软榻上给他绣书袋上的小羊和小兔。
书袋是疏桐做的,阵脚细密又结实。姜澄很是满意,就是太素了,他想要在上面再绣些什么。姜婳问他想要什么,他就点了一只小羊和两只小兔。
姜澄爬起来,喝了兰芽递过来的茶,坐到软榻上,看着姜婳给他绣的书袋。
姜婳已经绣完了,绣线收尾,细细的绣花针收了起来,把书袋递给姜澄看,“喜欢吗?”
“喜欢。”姜澄爱惜地摸了摸姜婳绣的小羊。
姜婳揉了揉他的头,“澄哥儿是不是想要再养只小羊了?”他现在有了一对雪白的小兔,是长宁侯府送年节礼的时候带来的,照看得极好。
姜澄摇摇头,顺势把她的手避开,“没想养小羊,现在有白大郎和白二郎就够了。”
他过了七岁就不让姜婳摸头了,姜婳总是忘了。她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屋里的兰芽和疏桐,两个丫鬟果然在偷笑。
实在是白大郎和白二郎这两个名字……
不知道姜澄是怎么给小白兔起了这么两个名字,且不说两只小兔是不是都是公的,这个反正姜婳也不知道,可白大郎和白二郎听起来很像是白家的两位公子啊,幸好没有亲朋好友姓白的,不然人家非得跟他们急眼不可。
姜婳把书袋交给疏桐,让她送到弟弟的屋里去,等过完上元节上课的时候就要用了。
“你让我绣小兔和小羊,我还以为你想再养只小羊呢。”姜婳拉着姜澄从软榻上起身,坐到桌边,递给他一颗金丝蜜枣。
姜澄捏着蜜枣先不放到嘴里,给姜婳解释道:“两只小兔就是白大郎和白二郎,那只小羊就是我。”
“你怎么是小羊了?”姜婳想了想,弟弟又不是属羊的。
姜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姜婳一眼,那眼神颇有些无奈,好像在说姐姐这么笨,可她是亲姐姐,他又不能嫌弃,只好耐心解释给她听,“我不是姓姜吗?‘姜’的一半不就是‘羊’吗?所以我是小羊啊。”
“哦——”姜婳明白了,羊是怎么来的。
说起来,这个“羊”她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婳婳。”姜澄把金丝蜜枣塞到嘴里,净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姜婳。
姜婳明白他的意思,给他系好斗篷,捧上小手炉,拉着他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么早就想出去了?”有宝贝孙女和孙子在,老太太心情极好,“那就走吧。”
姜纬早就在天香楼定了雅间,是临街的。他们先在天香楼用晚膳,之后姐弟两个可以在窗口看街上的花灯,也可以下去到大街上逛逛。
一家四口早早就出了门,姜纬骑马,老太太和姐弟两个坐马车,幸亏出门早,大街上的人还不是很多,马车还能一直行到天香楼楼下。
说起来,这还是姜澄回到京都以后第一次到外面用膳,天香楼是京都头号酒楼,饭菜自然是极好的,鲜鱼脍更是一绝,即便姜婳还没饿,也吃了不少。难得陪着宝贝女儿和儿子一起出来用膳,姜纬也不管什么过午不食了,给姜澄剔了鱼刺,自己也用了些素菜。
“澄哥儿不能吃太撑哦,等会儿要是走路的话会不舒服的。”姜婳吃到八分饱就放下了筷子。
饭菜虽好,姜澄却更想去看花灯,闻言连忙把筷子一放,拉着姜婳的手,“婳婳,我吃好了。”
老太太走不了太远的路,只在窗口看看就行。姜纬一个礼部尚书,正二品的朝廷大员,要是出门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前来行礼,倒是干扰宝贝女儿赏灯,他干脆也留在天香楼雅间陪着老太太,只安排了兰芽疏桐和几个侍卫陪着姐弟两个上街。
时近黄昏,街上的花灯渐次亮起,从三楼的雅间望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灯河,蜿蜒而去,在不远处与另外一条灯河相会,又各自延伸。
天香楼最高的雅间,菱窗半开,高大的男人站在窗边,一身朱红色锦袍,墨发拢在玉冠中,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楼下携手出了天香楼的姐弟两个。
从风三那里知道小姑娘今天要来天香楼用膳,之后会去赏灯,他从中午就等在这里了。
说起来,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年前,为了给她喂神医百里春的解郁安神丸,他每晚都要偷偷到她闺房了去一趟。可担心那催眠的熏香对身体不好,他也不敢让风三多用,再说,海棠春睡的美人太过诱人,他实在没有停留太久而不会出事的自信,每次都是急匆匆给她喂了药就走。
到了年底,姜婳的身体完全好了,他也就没有再夜入闺房。
明着去见她总没有好的借口,她的父亲和祖母还百般阻挠,他只能耐心地等着她出门。
等了半个月,机会才算是来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拎起搭在一旁的雪白狐皮大氅,轻巧地披在身上,长腿一迈,出了房门。
……
街上的花灯样子很多,有的是可以用银子买的,有的是店家设的猜谜,要猜中了谜底才能得到。
没走两步,姜澄就看中了一盏兔子灯。疏桐给他买来,他非要自己提在手里。
姐弟两个容貌都是不俗,姜婳像母亲林若诗,姜澄更像父亲姜纬一些,走在大街上就如同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好在他们身边有一圈侍卫护着,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权贵家的公子姑娘,谁也不会莽撞地挤过来。
反正时间还早,姜婳也不着急,拉着弟弟的手慢慢地从天香楼下逛到街口,正想拐个弯继续,身边忽然呼啦啦涌上一队的侍卫,个个年轻俊美仪表不凡,腰胯金刀,身披玄色披风,正是太子殿下的金刀侍卫。
这些金刀侍卫把人群隔开,一个高大的男子慢悠悠走近姜婳,他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正是太子萧决。
第49章
“婳婳这是要去哪里?”太子走到姜婳身边两步远的地方,低声问道。
姜婳恍惚记得,他虽然霸道地第一次见面就要和弟弟一样称呼自己“婳婳”,但是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却从不称呼自己,像上次遇到原来礼部尚书的女儿和她抢那狐皮,他出现后就一直没出口唤她,显然是不打算让无关的人知道她的闺名。
街上到处都是百姓,就算有金刀侍卫隔开,说话声音大了也难免会被别人听到,所以他才低声的吧?
他无疑是霸道的,礼部尚书说换人就换人,堂堂阁老说杀也就杀了,可有时候他也很细心体贴。
说起来,她上次见他,还是在东宫,他说让她进东宫,她直言不愿意,他被自己气得拂袖而去。
姜婳抬眸飞快地扫了萧决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的脸上轻掠而过,可即便只是一眼,姜婳却发现,比起上次见面,他好像消瘦了一些。
不会是被自己给气得吧?
姜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可不是什么礼部尚书、内阁阁老之类的大人物,他要是想处置自己,都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就够了。
上次已经把他气得拂袖而去,今天可一定要小心些,不能再把他给惹恼了。
姜婳暗自警惕,规规矩矩地褔了一礼,“没打算去哪里,就在附近逛逛,赏赏花灯罢了。”
“这街上的花灯有什么看头,我知道有个极好的去处,花灯比这里漂亮百倍,我带婳婳过去看。”萧决看了一眼姜澄,本有心只带姜婳过去,让这些姜府的侍卫护着姜澄逛一逛就送回天香楼,没想到姜澄正仰着小脸看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对他说的“好去处”很感兴趣。
萧决犹豫了一瞬,又接着道:“带澄哥儿也去。”小东西胆子小,上次他说了想让她进东宫,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肯定是吓到她了,她未必肯跟自己走,带上姜澄也许还好些。
姜婳果然有些抗拒,她轻轻摇头,“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天色已晚,我打算和弟弟在附件转一转就回家去的。”
“天色已晚怕什么?”萧决上前半步,离姜婳更近了些,他低着头,看着小姑娘在月色灯光下朦胧的眉眼,“今日没有宵禁,街上的花灯彻夜不熄,合该是热热闹闹的一晚,你和澄哥儿久不在京都,还不趁机好好游玩,着急回去做什么?”
姜澄听到“花灯彻夜不熄,热热闹闹”什么的,顿时心动不已,悄悄挠了挠姜婳的手心,想让她赶紧答应下来。这街上的花灯已经够好了,比他在苏州看到的还要漂亮,可太子却说还有比这漂亮百倍的更好去处,他实在很感兴趣。
姜婳捏住了弟弟的小手指头,不让他捣乱,“祖母和父亲还在天香楼等着我们——”
“派个侍卫去说一声,让他们先自行回去,到时候我送你们回府就是了,我又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婳婳和澄哥儿跟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姜婳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别的借口了。
萧决的声音冷了下来,“婳婳,你究竟是不想去看花灯,还是不想理会我?”
姜婳心头一颤,她刚刚还想着不要再得罪他,这就又要惹他生气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姜澄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就……给您添麻烦了。”姜婳终于还是点了头。
萧决派了一个金刀侍卫,和姜府的侍卫并兰芽、疏桐一起,回到天香楼同姜纬说明情况,只说自己带姐弟两个去看花灯了,他们不用在天香楼等着,到时候他会直接把姐弟两个送到姜府去。
太子只备了一辆马车,好在他的马车极其宽敞,上次姜婳去善觉寺的时候也是坐过的,三个人都坐马车,金刀侍卫都是骑马。
兰芽和疏桐都被太子打发走了,姜婳的脚踩到车凳上,才发现没人扶她,好在她也不是脚软无力的女子,双手扶着车框,刚想用力,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提一送,姜婳就觉得好似有股大力托着自己一般,毫不费事地进了马车。
她回身一看,正对上萧决漆黑的眸子,满街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衬得他面如冠玉,那眼睛好似天上的寒星一般。
姜婳只觉得心如鹿撞,她慌忙地撇开了目光,却看见一旁的金刀侍卫,那玄色的披风上,银线绣着弯弯的一对羊角,在明亮的月亮下泛着冷光。
羊角?
小羊?
“姜”字的一部分?
姜婳想起姜澄的话,不由得又看了两眼,这金刀侍卫的披风上为什么要绣羊角呢?
眼前突然一暗,太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目光,他俊脸微沉,不轻不重地睨了她一眼。
金刀侍卫再好看,能有他好看吗?为了让她喜欢,他可以特意养了两年的好脸色,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小东西竟然还去看金刀侍卫!
太子双手叉在姜澄肋下,胡乱地把他塞进马车,随后自己也进来,车门一关,彻底阻断了姜婳的目光。
姜婳敏感地察觉太子有些不悦,他薄唇轻抿一言不发,马车里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粼粼行驶的声音和街上热闹的人声,连姜澄都不安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个,太子殿下,”姜婳偷偷咽了下口水,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安静,“您的侍卫披风上为什么都绣的是羊角呢?”
萧决愣了一下,原来小东西看的不是金刀侍卫,而是那个披风吗?
说起来,两人第一次在码头见面的时候,她注意的也是披风。
心情蓦地好了起来,萧决长眉舒展,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婳,“披风上为什么绣羊角,婳婳难道不知道吗?”
“我?”姜婳疑惑地看着萧决,他唇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突然心虚起来,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的脸,“我、我不知道。”
萧决哼笑一声,倒也没有难为她,转而去问姜澄,“澄哥儿,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的侍卫披风上为什么要绣羊角,对不对?”
姜澄无奈地看了看姜婳,他下午睡醒才和她讨论过书袋上的小羊,她这么快就忘了。可姐姐再笨,那也是亲姐姐,不能在外人面前折她的面子。
姜澄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书袋上绣了小羊,是因为我的姓氏一开头就是个‘羊’字。太子殿下的侍卫披风上绣羊角,显然是殿下和‘羊’字也有关系。殿下姓——”
他顿了一下,读书人都是要避讳皇上的名字,他自然知道太子姓萧,却不知道太子的名字。“殿下的姓里面没有‘羊’字,也许是名或者表字里面带着。”
萧决轻轻摇头,“我名萧决,字佑安。”他不介意告诉姐弟两个自己姓名和表字,实际上,他满心期待着小姑娘称呼自己“佑安”,想象着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带着一丝江南的软糯,该是多么动人。
“太子殿下的姓名和表字里面都没有‘羊’字啊。”姜澄愣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那为什么披风上要绣羊角呢?”难道太子殿下特别喜欢羊,或者太子殿下某个关系特别亲近的人和‘羊’字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