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懒得说,还是慢慢找吧。
明苒从阁楼底层转到二层,又从二层转到三层。
她倚着栏杆喘了口气,掸开书单子,又朝着面前架子上刻的书名对了对,抬手将书取了下来,从三层跑下去太麻烦了些,犹豫再三她还是探出身子朝下面问了一声,“陛下,你这单子上写的《奇闻》是班遇先生的《奇闻怪志》吗?”
她站在扶栏处对着单子张望,裙摆垂落,艳红的轻绸缎子悬着一段儿晃晃悠悠,在这砌满书籍颜色单调暗淡的书阁极是鲜亮吸睛。
青丝如绢,声软盈耳。
荀邺从手中书里分出心神来,瞥了一眼又淡漠地收回了视线。
魑魅魍魉,怪是会见缝插针地蛊惑人心。
没听见声音明苒又尽量恭敬地问了一遍,那人方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淡淡应了一声。
好在这天裕阁安寂非常,他声音不大却也能恰恰听入耳去。
明苒将那本书放在一边又开始找下一本,好在同类型的书籍挨得都比较近,她上上下下费了半个时辰总算也搜罗齐全了。
明苒累得直喘喘,捏了捏肚子上模拟出来的肉,暗想王公公是真的该减肥了。
她抱着一摞书踩着木楼梯下来,一本不落地放到了书案上,气息不稳,“陛下,你要的书都在这儿了。”
荀邺停下手上的书,随手取了一摞书里最上头的那本平放在案上。
白皙的指尖轻点了点蓝皮书面,慢声问道:“知道这本里写的是什么吗?”
明苒移过眼,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茅山清经”四字。
她念及在紫宸殿时他说过的话,说道:“治鬼的?”
他不道是也不道不是,不过看起来她似乎没有猜错。
明苒曾见过鬼,自己也做了一段时间的鬼,对这方面还算是有些了解的。
再想这位皇帝陛下病弱不举又短命已然是极惨的了,现下更是倒霉还被女鬼缠身,自己以后进皇家养老院也是托他的福,是以难得主动开口提醒道:“陛下,这个不管用的。”
荀邺抬眸挑眉,轻笑一声,端的是温雅风流。
声清语淡,“哦?”
明苒偏偏头,低声道:“还不如去佛庙庵堂求道符来得实在,庙里有佛祖镇着,符上沾了佛像灵气,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的。”
荀邺凝眸,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张明黄的物什来,两指轻夹着放落在她面前的那一摞书上。
烟青色的广袖自漆红木案上掠过,他问道:“你是说这个?”
明黄符纸上朱砂图案刺眼,明苒目光一顿,凑近细瞧了半晌。
良久慢慢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许是陛下遇见的那女鬼道行太厉害了,一张符纸镇不住,要不然再去佛庙里多求两张?”
荀邺微扬了扬眉再探手入袖,又两张轻飘飘的符纸落在明苒面前。
明苒:“……”打脸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事实上她真的做过鬼,鬼真的怕符来着。
明苒揉着身边的拂尘,将那三张符纸放叠好递回去,勉强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许是画符的大师手艺不大成吧。”
荀邺不接,不甚在意道:“既是无用还要它作甚?你拿去吧。”
她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明苒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不显,依言拿回符纸塞进袖中,低眉垂眼又当起了木桩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思绪放空。
案前的人并不理会她,聚目凝神,十分心思都放在书上。
阁中无声,她甚至能听见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总算放下了手里头的书,拢着羽毛斗篷起身。
他绕过长案缓步往外,率先走在前头,边走边清声道:“走吧。”
身后的人急忙跟上,荀邺慢缓下步子停驻在阁门前,若有所感地扭过头,王贤海摇着圆滚滚的身子小跑着过来,面上笑着,见牙不见眼。
他往阁中一扫而过,果不见那道影子。
他突地不走了,王公公疑惑道:“陛下在寻什么?可是落下了东西?”
荀邺侧立着,烛光下修如翠竹,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无事。”
说着举步越过门槛。
王公公摇摇头,陛下这两日总是奇奇怪怪的。
……
今晚的三小时一过七七就把她召回了,明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手上的三张黄符纸愣了愣,“七七,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把皇帝给的东西带回来了?
七七打了个哈欠,也是疑惑,“唉,按理说玩家是不能带走任何东西的呀,哎呀抱歉玩家,可能是游戏系统出现了bug,我去向总部提交一下维修申请。”
七七说完就没了声儿,明苒很快也来了睡意,她将符纸压在枕下,搂着被子沉沉睡去。
夜里子时便停了风住了雪,清早起来比往几日要暖和些,西紫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笼衣柜将今日需要穿戴的东西一一准备妥当。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小步走至床前勾起帐子,里面的人腮晕浅红,美目半睁,一副将醒未醒的朦胧之态。
没了床幔遮挡,照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明苒抬手挡着坐了起来。
西紫抿唇一笑,帮着她穿衣洗漱。
因得申时三刻要往楼外楼去,西紫照以往那样特意与她挑了一件霜色的撒花裙,偏浅的色系,再配合多年来特意钻研出的特殊妆容,总是能稍微压一压她满身止不住的秾艳靡丽,多添几分寻常女儿家的娇俏。
明苒一看西紫要拿着东西往她脸上招呼,忙别过头避开。
原主多年经验总结捯饬出来的妆容和服饰搭配好看那肯定是极好看的,但费时费力,半个时辰都不一定能妥当。
懒癌晚期的某人连连摆手,“不要了,懒得弄这些。”
西紫笑道:“小姐坐着就好了,奴婢给你弄,咱们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晃瞎他们瞧不起人的狗眼,叫他们整天嚼舌根。”
明苒将她手里的小瓷盒拿了下来,说道:“画得再好,看起来再端庄,嘴里不干净心思不清明的,背过身去照样说三道四。品行端方的,你便真是个妖精,妖里妖气的,人家也心清目正,温文谨谨。”
她对着妆镜挽了挽长发,握着玉簪点了点面颊,“主要不在这张脸,而在人心罢。”
原主其实也知道这个理,甚至于她比谁都明白,可她自小缺爱敏感,即便知道没什么用,却也觉得那样走出去底气足些,毕竟人言可畏没有人会喜欢被人钉个不安于室的名头。
明苒也不喜欢,
可是……
想想要捣鼓那么久就觉得好累啊=.=
西紫愣愣,“听小姐这么一说好像也对。”
明苒微弯着眼笑了笑,将梅花玉簪插进发髻间,往外间用早饭去。
西紫在里间整理床褥,眼尖地瞥见枕头下压着的符纸,她捻着穿过连珠帐,问道:“小姐,这符纸是哪儿的?”
明苒手里头正攘了一筷子青笋丝,回道:“别人送的。”
西紫点点头不做追问,将符纸叠好塞放进给明苒新绣好的玉兔戏蝶荷包里,转身搁在小几上,说:“奴婢给你放荷包里了。”
明苒不大在意地应了一声,少顷抛之脑后。
庭院里阳光融融,房顶上的雪聚成了水珠儿,顺着瓦檐滴落在阶下石板上,碎玉飞溅。
明苒照例叫人在门外檐下搬了椅子看书打发时间。
院门前的小少年往里探了探头,很快又缩了回去,西紫眼尖得很,弯腰附耳同她悄言了两句。
明苒抬眸,想起屋中细颈瓶的骨里红梅,唤道:“六郎,进来吧。”
明枢本来都准备往清风院跑了,乍然闻声,知道自己是被瞧见了,犹豫再三,从木门后头磨磨蹭蹭地出来,心虚弱弱地叫了声三姐姐。
他小步过来踌躇不已,眼睛却是亮的,像是晚夜的星辰,璀璨夺人。
这般模样和多年以后那个阴郁恶毒的青年相差甚远。
原主是反派一号,明枢则是一号势颓之后接任的反派二号,堂姐弟两人包揽了男女主人生里从头到尾的恶事。
明苒不大会和小孩子相处,默默看了他半晌,叫小小少年十分局促。
她这才微有些不自在地收了目光,轻言问道:“六郎是来找我爬树的么?”
明枢忙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蝇,“嗯……”
明老夫人把明枢当成眼珠子般,恨不得走路都叫人抱着,免得沾地磕了碰了,平日里连石头子儿都不让他碰。
年纪小总有些玩心,明苒前几日曾带他爬过一次树,这就一直惦记着了。
西紫在旁笑道:“原来六少爷昨日送花来是等着今日呢?”
府里都说这六少爷叫老夫人宠的不像样顽劣又蠢笨,看看,这分明精得很嘛。
明枢睁大眼,瞪了瞪她,小少爷的脾气上来,脸不红了气也不虚了,别过头去重重哼了一声,“没有和你说话!”
他气恼着,紧闭着唇,婴儿肥的脸上又覆上了一层胭脂。
明苒摸了摸他的头,指着庭院里的那棵老梅树道:“六郎不是要爬树的吗?”
明枢顿时转过身来,仰着头瞧她,眉开眼笑,“嗯嗯嗯!”
西紫惊奇,哟,六少爷这脸变得可真快呢,怕是梨园里唱戏的都比不得吧。
明苒最近抽风喜欢往树上去坐着,熟练得很,是决计掉不下来的,只现下又带了个明枢,总归是叫人不放心的。
西紫在底下恨不得生出六只眼睛八个手,就怕明老夫人的宝贝疙瘩摔下来了,上面的两个人却是悠闲自在得很。
明枢摘了朵梅花抓在手里玩儿,玩得有些腻了才扔了出去,见明苒倚在树上看书,小声唤道:“三姐姐……”
明苒应声,“怎么了?”
“你一会儿要出府去吗?”
他见明苒点头又问道:“听曹嬷嬷说是去楼外楼,要来好多人呢,好热闹的。”
明苒不吭声儿,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明枢拉着她的袖子,“六郎能一起去吗?”
明苒摇摇头,“六郎若想出府去,合该找祖母才是。”
明枢沮丧道:“祖母不让我往外跑,三姐姐替我跟她老人家美言几句吧。
他本就生的似玉雪般,再一副可怜模样,跟被遗弃的猫儿狗儿一般。
下方隐约听见他们对话的西紫却道:“六少爷,今日是初一呢,一会儿你该回百礼巷去的,老夫人定不会允你往楼外楼去的。”
明老爷和明二老爷早几年就分了家,老夫人随老大住,老二一家住在百礼巷,而明枢平日都与明老夫人待在一处,只是每逢初一要回百礼巷去住上两天。
正好今日便是初一。
明枢脸皱成一团,使劲儿地攥着手里的袖子,梗着脖子回道:“六郎不想回去。”
看着他这样子,明苒骤然就想起那位明家二夫人来。
明二夫人出身言情书网,是出了名的温婉淑和,整个京都圈子都颇有贤名,程氏身为长嫂不及她十分之一。
只是自打明二老爷离世后,她深居简出,渐渐的,好些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她再次出现在诸人视野中是好几年之后,和程氏一起进宫探望明辞。
在当天下午出宫的时候,她一头撞死在了皇城门口,鲜血溅了一地,满京哗然,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明二夫人是不是在宫里受到了什么非人待遇和刺激。
可巧的是,她死后不久,大衍皇宫便挂起了丧幡,响起了丧乐——已经晋升为太皇太后的李太后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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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具体如何明苒并不清楚,但直觉这里面不简单,只是她好奇心有限,这事与她也没什么牵扯关系,略想了想并不作深究。
明枢不乐意回百礼巷去,但明二夫人已经使了人过来,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
送他离开后,明苒留了两分心神在手中的书上,余下八分早不知道往哪儿飘去了,清秋院明辞使人过来的时候她正歪着头发呆,院墙上的麻雀啁啾。
“三小姐,大公子和二小姐已经在外院儿等着了。”
在椅子上歪了大半天,明苒起身伸个懒腰,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去。
今日风云散尽,天朗气清,头一次出门就碰上这样的天儿,明苒心情极好,便是看到明业在马车前一副拧眉模样也丝毫没有影响。
她微曲手指轻勾着细绢帕子,目不斜视,权当做没见着这么个人。
叫她忽视了个彻底的明业也没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明苒和明辞同乘一辆,两姐妹素有隔阂,前几日又因为入宫之事更生嫌隙,随行的侍女也不敢胡乱插科打诨,内里气氛很是凝滞。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西紫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突然开口打破沉寂,“这不是往楼外楼去的方向吧?”
雾心忙回道:“大少爷说改地方了。”
她偷瞥了眼明辞,抿着笑,“今次景世子做东,设在阆风别院,还特意邀了玉春楼的柳丝丝柳姑娘,听说她新排了舞,今日是头一回呢。”
柳丝丝?
明苒慢悠悠地叠着手帕,唇角微扬,“柳丝丝一舞千金,还是新舞头场,景世子倒是舍得。”
听到她将一个欢场舞姬和王府世子牵扯在一句话里,明辞拧眉辩道:“哪里是景世子舍得,柳丝丝分明是看在祝大人的面子,两人往日多有交情互为知己,今次并未收取多少银钱。”
明苒哦了一声,又玩儿她的帕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