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钱管家见席向晚轻轻叹息,试探地问道,“夫人还想去什么地方看看?”
“府中需要我掌家管账么?”席向晚淡淡地问。
“若是夫人想管的话,我这就将账本都送到您院子里去。”钱管家识趣道。
“送去吧。”席向晚举步往外走,“我要出去一趟。”
钱管家一愣,下意识追上席向晚,“夫人今日便要出去?”哪有新妇在回门之前先自己出了门去的!
“出不得么?”席向晚只扫了钱管家一眼便让他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钱管家摸了摸手臂,心道:乖乖,果然是大人娶回来的,这眼神凌厉起来和大人一个样的。
想归想,钱管家办事还是很利索的,席向晚到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了,前头挂的是宁府的牌子。
席向晚含笑拨了拨那牌子,便在翠羽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四平巷。”
翠羽紧跟着上马车,正巧听见这句,“夫人,可他们已经不在四平巷了?”
她说的是银环甄珍等人。
“不是去找他们的。”席向晚坐定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带着笑道,“还记得那家百年糕点铺么?”
翠羽想了想,“夫人要给大人买什么?”
席向晚笑而不语,等到了四平巷的那家糕点铺时,那老板娘一眼便认出了她,十分惊喜,“这位姑娘又来了!”她随即看见席向晚已经挽起了妇人的发髻,不由得笑意更深,“如今改喊这位夫人了,恭喜夫人。”
席向晚朝这位面善的妇人点点头,随意要了几种糕点。
妇人的动作还是那般利落,边装糕点边絮絮叨叨道,“近几日成亲的人可不多,能在这时候成亲还这般风光的,恐怕也只有首辅大人家的亲事了,我那日就在朱雀步道上往外走,见那十里红妆的架势,吓了一大跳——嗬,那得是多少钱的嫁妆啊!”
没想到出趟门也能在别人嘴里听到自己的事,席向晚不由得笑了起来,“店家,我急用花灯,你家里那位能替我扎几盏吗?”
妇人装着油纸包,有些疑惑道,“行倒是行,我家那口子空着时一天功夫便能做十几盏了,只要有材料就行。只是如今上元都过了这么久,明年的元月又这般远,夫人要不要到时候再来扎?您要什么样的,我保证让我家那口子给您做出来!”
“我这几日就要用。”席向晚摇摇头,道,“材料和手工的费用我都出了,只是麻烦快一些。”
妇人爽快点头,“过了元月里,做花灯要用到的那些东西正巧也便宜下来,我家里往年从这时候便开始囤上一些了——夫人要几盏灯,什么样子的?”
席向晚原想开口说七盏,转念还是改口道,“只麻烦老板替我做一盏便好,小巧一些,装在盒子里,我明日再来拿。”
翠羽在不远处看着席向晚和那妇人说笑了半晌才付了银钱掉头过来,心中不由得痒痒,“夫人和她说什么悄悄话呢?”
席向晚将油纸包放她怀里,笑道,“我若是愿意让你知道,岂不是就让你跟过去了?”
让翠羽给听到,又和让宁端听到有什么两样?
翠羽捧住香喷喷的油纸包,有些不满,“夫人许是让店家专门给你做那些甜得腻死人的糕点了。”
席向晚含笑应下来,“是,所以明日还得再来一趟。”
翠羽:“……”席向晚越是说是,她心中就越是觉得事情有所深意,却旁敲侧击地怎么也不能从席向晚口中探出半点口风来,枉急出了一身汗。
席向晚却是悠悠然带着糕点回了宁府,将糕点一放便进了后厨里头,亲自下厨做饭去了。
宁端这辈子还没这么心不在焉过,从上朝到议事结束,足足走神了两三次,还是宣武帝翻着白眼不耐烦地将他提早打发走的。
“我早说了今日免你上朝,你巴巴地凑过来又这般神思不属,还是赶紧回去休沐。”这位新登基没多久的皇帝笑骂道。
于是首辅大人麻溜地就谢恩骑马出了宫,归心似箭,刚在自家门口下了马,就见到钱管家一脸沉重地站在门口迎他,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了?”
钱管家行礼摇头,“夫人今日在府中四处走动的时候,问了我从平崇王府来的画放在了什么地方。”
--怎么了的是您自个儿啊大人!
宁端:“……”他的脚步一僵,显然是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这些画和那根簪子他是对席向晚早就承认过的,可问题是,同画放在一起的其他东西,他可从来没给席向晚说过!
钱管家长长叹气,“大人说过,府中对夫人没有秘密,我没有法子,只能带着夫人去了。”他抬头小心地瞥了一眼宁端的神色,又道,“夫人将暗盒里面的东西都给看了个遍,没有落下的。”
宁端:“……”他止步在自家门口,猛然有了种回头上马再去宫中找宣武帝继续议事的冲动。
第205章
跑当然是不能跑的。
宁端硬着头皮进了府中, “她全看见之后, 说了什么?”
“夫人全给放了回去,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钱管家老实道,“随后就出门去了。”
“……什么也没动?”
“只看了, 就放回去了。”钱管家诚实道, “我还道夫人要生气, 但好似也没有。”
宁端也以为席向晚会生气, 但席向晚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她现在在何处?”
“夫人在下厨。”钱管家道, “大人是去后厨,还是等着用饭?”
宁端用行动表达了意志:他直接走向了后厨的方向。
“那暗盒……?”钱管家请示。
“……放着。”宁端沉默片刻,又道, “我以后不会再去看了。”
席向晚已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原本是用不到这些东西了,可宁端更不舍得将它们丢弃。再者,若是他和席向晚从此以后分道扬镳……这些又能见天日了。
但直到那一日真正来到之前, 宁端下定决心不再去翻阅那些已经成为了把柄的小物件。
而现在,宁端头疼的是如何对发现了一切的席向晚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后厨虽然设置得远,但宁端脚程快, 到那附近的时候已经能闻到勾人馋虫的香味了。
他只吃过一两次席向晚亲手做的东西,先前却没设想到成亲之后能有这样的待遇,脚步又加快了两分。
宁端步入后厨的时候,正好见到席向晚双手隔着湿布将瓦罐从火上取下来放到托盘上,但那湿布似乎不厚, 因而她刚一放下瓦罐就怕烫地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稍稍拧起了眉毛。
宁端下意识想要上前,又带着踌躇在门口站定,又收敛浑身气息看了一会儿在后厨转来转去忙得有条不紊的席向晚。
席向晚曾经说过她不想成亲,只想自己一个人过下去,宁端认识她这许久以来,知道她只靠自己确实能过得很好。
这是个不需要倚靠任何男人过日子的姑娘,这点让宁端倾心又暗中遗憾。
钱管家悄无声息地站在宁端背后,过了半晌也没见他进去,眼珠一转,突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立刻吸引了厨房里席向晚的吸引力。
宁端想再去瞪视钱管家已经来不及了,席向晚一转头看见他便笑,“夫君回来得忒早。”
听见夫君二字,宁端的耳根仍然迅速发烫。他故作镇定,“陛下遣我早些回府。”
席向晚轻飘飘嗯了一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伸手问碧兰要了个汤勺,又朝宁端招手喊他过来,道,“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预想中的斥责没有来临,反倒是梦里才有似的优待,宁端带着三两分恍惚走进厨房,弯腰就着汤勺尝了一口炖成了奶白色的鱼羹,“好喝。”
席向晚满意笑了,“我第一次试着做这个,你喜欢就好。”
她将手中汤勺放到一边,移步去洗手,边道,“后厨烟火气重,你去外头等一等?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还要一会儿才能开始吃。”
宁端不是傻的,他当然没有转头就走,而是看了眼被挤在一旁眼巴巴没事干了的大厨,上前将洗好手的席向晚带出了厨房里,“你忙得差不多了,最后收尾便交给他们做就好。”
席向晚还没将手擦干就被宁端带着往外走,不由得笑了,“我可不会抢他们的月钱。”
宁端想了想,“你给他们发月钱。”
这些厨子原本在宁府也多是做饭供全府的下人吃的——这也就十来个人顶天了——宁端多数时候都在都察院的公厨或宫中直接吃了,后厨专门为他开火的机会少之又少,自觉毫无价值,好容易等来了府里第二个主子,自然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厨艺,哪里知道席向晚刚嫁过来第二天便亲自下厨,又抢了他们的差事。
眼见宁端亲自出手将席向晚带走,原本只打着下手的厨子们顿时活跃起来,“是是是,大人夫人慢走,晚饭半刻钟就好!”
席向晚回头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鱼羹,才跟着宁端走了。
宁端一路上还在想着自己书房里被捅穿了天的事情如何开口,席向晚却淡定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樊旭海没动静了?”
“岭南暂时按兵不动,樊子期应该这一两日就该到苕溪了。”宁端立刻下意识地应道。
席向晚颔首,“难怪你回来这么早。”樊家的事情一时陷入僵持,新帝的政权也缓缓走上正道,宁端终于不必再像之前那么忙了。
不过作为百官之首,此后即便宁端在府中,频频有官员和宫中內侍前来拜访求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等樊子期逃回岭南,恐怕还得要二十天光景。”席向晚粗略算了算,疑道,“这一个月的功夫里,樊旭海恐怕不会这么安分。”
“自然不会,但海滨总督盯着他,自知理亏的樊家明面上不会有动作。”宁端道。
席向晚琢磨了一会儿樊旭海这个人的品性,突地道,“樊旭海的外室还能查身份么?”
“樊子期的生母?”宁端已经从樊承洲那处听过了樊家的腌臜事,“她在樊子期出生时便难产而死,葬在岭南,墓应当可以找一找。”
“顺着墓,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别的线索。”席向晚从自己的记忆里翻阅着,“我记得……那名外室实际相当于樊旭海的通房,是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伺候他的人,因为身份低微才没能当成他的妻子。”
她曾经以为樊家想当皇帝不过是势力膨胀之后自然而然生出的野心,因而没有过多关注樊旭海和他那个外室的事情,可现在知道樊家找她身上的玉印找了几十年,那过去的每一条线索都值得挖出来细细调查。
席向晚又尽力回想了一些前世关于樊旭海的事情,都一一讲给了宁端听,两人坐在厢房里说了不一会儿,钱管家就带着人把将吃食送来了。
鱼羹送进来时席向晚还在说樊旭海的事情,宁端顺手给她舀汤。
“……樊旭海倒并不是认定樊子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只是认死理觉得嫡长一词最为重要,又并不真心喜欢正妻,便将樊子期掉包做了嫡长子。我观他种种表现,对樊承洲倒也不是没有回护,否则不会保住樊承洲和甄珍的儿女。”席向晚慢悠悠道,“不过樊子期确实有些手腕,如今樊旭海恐怕认为樊承洲已经死了,不会舍得丢掉剩下唯一一个嫡子。”
“樊家也有庶子。”宁端将小巧的汤勺放入她的碗中,“——当心烫。”
席向晚捧着碗小口吹气,吹了两口答道,“那你也该知道,那几个庶子没一个能堪大用的。我看樊旭海是已经将自己当了皇帝,才一口气生了十几个孩子,中用的却只有樊子期和樊承洲两个。”
她说完的时候,宁端已经舀完第二晚鱼羹自己喝了一口,好似根本不怕烫似的,“所以他会想尽办法将樊子期救回去再发难。”
“他一定会发难。”席向晚点头道,“樊家蛰伏这么多年,如今已经暴露出来,就断没有再缩回去的可能。樊旭海或许会耍些看起来像要谈和让步的花招,但一定都只是嘴皮子功夫。”她顿了顿,歪头道,“陛下应当不会被他迷惑的。”
毕竟樊家是一定要找到她身上来的,而她如今既然和宁端绑在了一块,那当然也就和宣武帝绑在了一块,樊家撬不动宣武帝这块石头。
除非……宁端上辈子的死真和宣武帝有关系。
想到上辈子的事情,席向晚又想起了另一个话头,“西承那头呢?”
“大长公主要将他们强行驱逐出去,陛下也拗不过。”
毕竟那可是救过永惠帝数次、对他来说半姐半母的嵩阳大长公主,一句不算太过分的话下来,宣武帝也不得不低头。
“若是没有我,你会不会去西承?”席向晚不由得问。
自从知道了宁端的身世之后,她便一直在想,上辈子宁端会不会是去了西承,并没有真死?
宁端略有些错愕地看她一眼,垂眸认真思考片刻,才郑重答道,“不会。”
“为什么?”席向晚讶然。
“西承的先秦王已死,而既然我能走到今日是因为大长公主和先帝的约法三章,我便不会背弃这三条约定。”宁端笃定地说,“西承也不是人人乐得见到我,那里是一样的刀光剑影。”
“那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姑娘,去见过了吗?”
“那日之后不曾再出现过,和西城使团一起住在驿站。”宁端顿了顿,强调似的重复曾经说过的话,“我不想去西承,你不必担心我改变主意。”
席向晚笑了起来,她和颜悦色地给宁端夹了一块小排,“我知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