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唐新月早早给席明德上好了眼药,另一头席存林和王氏商量半宿,第二日还是找到了席明德,恳求他在上朝时为王家出言求情。
席明德正在让唐新月伺候换上朝服,闻言不耐烦道,“王家犯了多大的事,你不知道?满朝文武,有谁赶在这时候去求情?人都直接投入牢中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你想将席府拉下水去?”
“父亲,王家是开国功臣,尽出悍将,向来深得圣上信赖,绝不会做出那等害国之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解,抑或被人陷害……”
席存林据理力争,可更衣完毕的席明德根本不想听,他摆摆手直接走过了席存林身边,骂道,“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唐新月带着微笑向席存林一福身,“大爷。”
席存林皱眉盯了一眼这个似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分的女人,没回话,一撩袍子转身追着席明德去了。
饶是席存林再怎么费劲口舌,席明德也是不可能同意在早朝时站出来替王家人说话的。
他本就不喜这家的人,还要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把自己挂到砧板上,席明德可没这么傻。
这时候站出来说话,根本是没用的,明眼人都知道,王家怕是要完了。
劝说父亲无果,席存林跟着文武百官匆匆进入鎏金大殿时有些颓然,只能想着等早朝之后再寻相识的其他大员通通情,可没想到,早朝突生异变。
“今日寅时都察院来报,边关抓到的奸细已经招了一份和他有往来的名单。”皇帝的面孔紧绷,“名单之上不乏京中高官,其中好些现在就站在朕的面前!”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人冷汗滴在地上都能震耳欲聋。
“老四!”皇帝唤道,“名单拿出来,念。”
“是,父皇。”四皇子上前一步,抽出一张信笺,还没开始念,大殿里噗通一声,竟是已经有人顶不住压力当场晕了过去。
四皇子转头一瞧那人,笑了,“正好,名单上排第四,省得我再念了。”他说完,抖了抖纸,口齿清晰、刻意扬声地将名字一个一个念了下去。
席存林越听越心惊,也不知道这名单究竟几分假、几分真,若是全真,那满朝文武,竟是十中一二都已经和敌国有过或深或浅的交流了!
这是动摇社稷根本的大事!
难道,王家真的……
席存林刚刚生出些动摇,却突然听见四皇子念了自己的名字,登时一愣。
“席存林席大人,是您,没听错。”四皇子还是那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几乎已经是乌云密布的大殿中,他这番姿态显得十分违和。
席存林瞪大眼睛,一时血液冻结,差点说不出话来,跪倒在地后只一个劲地磕头,“皇上,臣是清白的!”
可这会儿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们几乎都在喊着同一句话,皇帝脸上冷漠威严的神情却从未变过。
席存林才磕了三个头,禁卫军已经冲入大殿将他从百官群中直接提了出来带走了。
一连串的禁卫军压着身着朝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官们离开大殿去往大牢,形成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通路。
跟着跪倒在地的席明德浑身冷汗,生怕儿子的罪连累到了自己身上,两股战战地等了许久,四皇子才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父皇,儿臣念完了。”
“好。”皇帝沉沉地应了一个字,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乌纱帽,冷笑,“众卿好自为之。”
往日退朝之后,官员们多少还寒暄一番,可今日大太监一喊退朝,绝大多数人都是软着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正殿,匆匆赶回了家去。
京官们的权势交错纠结,大家同朝为官,多多少少互相之间都有些交情和姻亲。
现在十几人被抓走,剩下的人都不得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和被抓走的那些人的交往之间无意间透露过什么重要信息,是不是险些成了叛国之人,又会不会是下一批在早朝上被直接摘了帽子投入大牢的倒霉蛋?
席明德比这些人还要再凄惨些:他的嫡长子,居然是叛国之徒,这对席家、对他来说,都是九天神雷晴天霹雳似的打击。
席明德回到府中就直接瘫软了,唐新月连忙差人去喊府医来,又是给席明德解朝服又是喂他喝水,好半天席明德才回过了神来,他哆嗦着嘴唇,连拍自己的大腿,“孽子,孽子啊!”
在旁的唐新月动作一顿,正要开口说话,府医就到了,只得开口让府医进来看诊。
好一番兵荒马乱后,席明德令管家将家中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由唐新月搀扶着换了一身衣服,便赶了过去。
席向晚只听李妈妈说席明德今日退朝回来是被人扶着送去了唐新月的院子,就猜到今日早朝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将席明德吓成那样。
李妈妈抬眼看看席向晚的神情,凝重道,“大爷……没和老爷一道回来。”
席向晚手上不由得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上了自己的手背。
她料到大房最近的这些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这叛乱一案,不仅比上辈子来得更早更快,甚至就连牵连范围也比她记忆中更大了。
不仅是二位舅舅,乃至于父亲也被牵扯其中……
“姑娘!”碧兰赶紧上来查看席向晚被烫红的手背,心疼得不行,“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席向晚却顾不上自己,她深吸口气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青澜院见母亲。”
第61章
王氏刚刚心神不宁地打碎了一个茶碗, 见席向晚进来便笑了, “阿晚, 来。”
席向晚扬起笑容,走到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母亲, 您信我吗?”
“自然信了。”王氏好笑地一垂眼, 正巧瞧见席向晚被烫红的手背, 惊呼一声, “这是怎么弄——”
“母亲,若您信我,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 都不用怕。”席向晚手上加重几分力道打断了王氏的话, “您不用怕,一切都会没事的。”
王氏一愣,倏地站了起来, “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舅舅他们……他们……”
“舅舅他们也会没事的。”席向晚沉静道,“母亲,越是危急的时候, 您越不能乱了方寸。外头不说,席府里面也是要人吃人的。大哥如今回来了,咱们一房是什么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您应该清楚。”
“可是……”王氏咬着嘴唇,一时间慌乱无措,“究竟出什么事了?!”
“父亲去早朝, 没有回来。”席向晚轻声道,“在他平安回家之前,大房只有您能顶着了,您千万不能垮下。”
王氏如遭雷击,下意识喃喃自语地反驳,“相公他没回来?许是被圣上留下议事了……”
“母亲。”席向晚叹了口气,抱住王氏微微发抖的身体,“別怕,別怕,还有外公,还有大哥三哥,还有我在呢。”
王氏和曾经的席向晚差不多,自小养在深闺,家人宠着护着的贵女,又嫁给了席存林这样的好夫婿,再有席老夫人护着,最大的苦头都是在包氏手里吃的,四个孩子母亲的人了,也仍然有些不谙世事。
以夫为天的她,何时遇见过这样天都要塌了的情况?
而席向晚若不是多了一辈子的经历,只怕此时已经和王氏一样六神无主默默垂泪了。她安慰地拍着母亲的背脊,像她小时候哄自己时那样,让王氏平静了下来。
席元坤在都察院供职,听闻父亲席存林在早朝被扣下的消息之后,立刻就赶回了家中,直接去了青澜院,正好撞见王氏擦眼泪的模样。
席向晚抬脸见到一脸凝重的席元坤,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三哥回来了。在这里等会儿吧,祖父应该很快就会叫我们过去了。”
“母亲,还有我们在。”席元坤步入院中,立在桌前,“父亲是被冤枉的,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他沉冤昭雪。”
王氏擦干眼泪,欣慰地一手一个牵住儿女的手,“刚才一时情急竟丢了方寸,是母亲不好。在你们父亲回来之前,我得替他守着大房,守着你们,不让任何以为这是好时机的人在咱们头上踩一脚!”
这时,王氏身边嬷嬷快步走进了院中,“夫人,老爷喊在府中的所有主子都去厅堂。”
席向晚和席元坤交换了个眼神,将王氏扶了起来,“母亲,其他人或会话中带刺,切莫掉进她们的陷阱里。”
王氏拿绢子又擦了擦面庞,坚定地点头,“放心,我不会冲动。”
席元坤上前两步扶住王氏,“阿晚,我陪母亲一道,大哥还没回来,你去陪着祖母。”
“好。”席向晚也没犹豫,眼下不是拖泥带水的时候。
席老夫人年纪更大,虽说身子骨硬朗,可毕竟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出了事,这消息传到她耳中,也不知道会不会令她染恙。
席向晚步程紧赶慢赶,最后才在厅堂外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席老夫人,扬声喊道,“祖母!”
步伐匆匆的席老夫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席向晚时,紧绷严肃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下来,“跑慢些。”她迫不及待地伸着手,直到席向晚跑到她面前,才将手交了出去让她扶住。
原本在另一旁扶着席老夫人的赵嬷嬷悄不做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祖母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席向晚还没说话,席老夫人便宽慰道,“你母亲呢?她怎么样?”
见到席老夫人的表情除了沉重些,确实没什么异样,步子也极稳,席向晚才放心下来,“我方才已经去见过母亲了,这会儿三哥陪着她呢,已经好多了。”
“晚丫头……”席老夫人踏上厅堂前的第一级台阶,神情冷峻,“你父亲不在,但该是你父亲的东西,今天没有谁能从你祖母手里抢得过去!”
“是。”席向晚轻声应着,同席老夫人一起缓步入了厅堂之中。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席明德坐在厅堂高位上,二三四房能到的人都到了,席老夫人和席向晚来后,就只剩下王氏和席元坤没出现。
四房的夫人差点就想张口讽刺席向晚两句,却被席青容从旁扯了扯袖子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席向晚目不斜视,在一室人的瞩目中将席老夫人扶到了面色铁青的席明德旁边坐好,才给他请了安,“见过祖父。大哥尚未散值,青澜院离厅堂远些,母亲和三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席明德想到席存林今日给他带来的惊吓,又见到大房来得最晚又只到了席向晚一人,张嘴就要怒骂她一顿,可刚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就被席老夫人沉着地抢了先。
“晚丫头,且去你母亲的位置旁边等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等人到齐了再说。”
“是,祖母。”席向晚坦然走到给王氏准备好的座位旁,目光从堂中各怀鬼胎的众人脸上一一扫了过去。
包氏没在,那位置上坐着唐新月,旁边站着三房的小儿子席平胜,他才十一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平日住在学堂中,大多时候放在唐新月身旁养着,少有机会跟着包氏。
席向晚见席平胜的次数也不多,只记得他是个鬼精鬼精的孩子,从不让自己吃亏,比他的两个哥哥姐姐要像包氏得多,许是多亏了唐新月的教导。
席府三房夫人的位置,唐新月一个祖父的妾室倒是坐得挺稳。
席向晚转开视线,看向了席青容,见她仍然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光是坐在这里就是天大委屈似的,手却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毕竟那可是她进入平崇王府的最后一枚筹码。
席青容的身前,则坐着她的父母——席明德的四儿子席存彰和四媳妇林氏。四房是席府之内都出了名的又蠢又毒,这两人面上已经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根本沉不住气,和唐新月比起来……不足为患。
最后是几乎透明人一般的二房众人。
二房夫人李氏生得木讷,见到席向晚转脸看她,扯出了一个有些憨厚的微笑。她身后的两个儿子则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像是两个木偶。
席明德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在汴京外任职,因此此刻仍然在场的也就基本是席府所有的主子了,只差一个王氏,和席向晚的两个哥哥。
席明德怒气值徘徊在爆炸的边缘,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眼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时,王氏和席元坤终于到了。
“坐下。”席明德压着怒气道。
王氏给席明德和席老夫人请了安,便深吸口气,不动声色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席元坤松开王氏的手臂,抬眼看看席向晚,站到了她身旁。
王氏想着自己背后的一双儿女,掐紧掌心,告诉自己:为母则刚,即便是相公刚刚出事,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再受任何委屈!
为此,无论是这些人如何责怪辱骂她,她都绝不会失了方寸。
席明德见所有能到的人都到了场,席明德环视一周,开口道,“也都该听说了。老大今天早朝上被皇帝让人扣下,投入牢中待审,通敌叛国的帽子扣下来,对席家是多大的打击,你们心里都清楚。”
即便众人多多少少得到了风声,但在听见席明德将事情详细说出来的时候,堂中众人还是都吃了一惊。
“和王家的事情有关?”席老夫人问。
席明德看她一眼,冷哼,“当然是了。否则怎么我哪个儿子都不出事,只这一个被圣上点名关进牢里去了?!”
王氏捏紧了椅子扶手,没顶嘴。
王家的案子,还没审出个结果来,听席明德的语气,倒像是已经板上钉钉的罪人,就连席存林和沆瀣一气似的,这不明不白的脏水泼下来,令王氏气得手指打颤。
王家和她也就罢了,席存林可是席明德唯一的嫡子!他居然连为自己的儿子争辩一番的意图都没有,比谁都更快地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定了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席向晚虽然先前有了猜测,但在从席明德口中得到证实时,心脏还是微微一沉。她抬眼看向唐新月,却没能从这个女人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窃喜,就好像席向晚现在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