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张德忠对于这些数额微小的银钱交易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身为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近侍,他很清楚,驭人之道,该紧的时候要紧,该松的时候也得松,这些小太监过得本不容易,何必断了他们的谋生之道呢?
小喜子听出他言外之意,遂笑眯眯的将银锭收起来,磕了两个头道:“徒儿知道了,可是那红梅姑娘该怎么办?这可不是小的能做主的。”
张德忠沉吟了一会儿,摆手道:“那就交给太子妃处置吧。”
以往也有这类不安分的丫头,张德忠能处理的就自行处理了,要么仍旧送回宫中,要么就赏些银子遣返回原籍——毕竟大家干的都是伺候人的差事,张德忠多少有些怜悯之意。
不过如今太子妃来了就不同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怕太子妃听闻之后是会重重责罚的。张德忠不傻,这种事上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省得女主人记恨了他去。
小喜子将红梅揪去内宫时,可巧陆慎也在。乔薇见了这妖妖调调、衣衫散乱的丫头,心中自是纳罕,不过还没来得及发话,陆慎就淡淡开口,“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送入宫中圊厕行吧。”
显然这样的事他见多了,处理起来亦是干净利落。
乔薇却不禁咋舌,二十杖可不是小数目,听说魏明欣那回被五皇子误打误撞的发落之后,屁股上都开了花,半个月几乎下不来床——那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可想而知这花容月貌的婢女会吃多少苦头。
陆慎见她目露悲悯,不由得微微笑道:“怎么也不向孤求情?”
乔薇心道你都认为我是个妒妇了,我求情你会听吗?只怕更会觉得假惺惺了。因只撇了撇嘴,“做错了事,自然该受惩处,否则这东宫还有何规矩法度可言?”
这即是实话,她身为东宫的女主人也是这么严格要求自己的。
谁知陆慎就偏过头在她脸颊上轻轻挨了挨,如同耳鬓厮磨一般的道:“孤就喜欢你明公正气地吃醋。”
太子,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您都不注意点场合的吗?
乔薇只觉耳根火辣辣的烧,脖颈都红透了,忙向周遭看去。还好,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看见,皇帝的新衣也不过如此了。
乔薇于是饱含嗔怒地瞪了陆慎一眼,看得他险险又被撩拨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到怀中揉搓。
乔薇吓得忙往后躲,再不敢同他对视了——惹不起,惹不起。
打完了二十杖,那红梅姑娘早已如乱红委地,站都不站起来了,乔薇又象征性的赐了些药,不再理会此事——既然陆慎都亲自开口了,她还瞎掺和做什么。
谁知到了午后,青竹便悄悄的向她通报,说与红梅同屋的白兰想要见她。
这几个侍女的名字都是乔薇亲自取的,她当然记得清楚,这白兰容貌平平,气质倒是不错,如空谷幽兰一般。却不知为何想要见她。
罢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一见也无妨。乔薇因让青竹将人带进来。
白兰规规矩矩的向她磕了三个头,也不遮掩来意,直截了当地道:“奴婢求太子妃赏个恩典,别将红梅赶去圊厕行。”
乔薇剜她一眼,“你想本宫留下她?”
白兰摇头,“奴婢不敢,只红梅虽有错,可错不至死。那圊厕行不是人呆的地方,奴婢等从小一齐长大,实在不忍见她受此辛苦。”
倒是个有胆识的,明知道红梅的行为威胁到主母利益,还敢来向她求恩典。乔薇心中微微赞许,面上却不露声色,“本宫凭什么答应你?你有什么值得本宫与你谈条件?”
白兰恭谨的道:“奴婢愿服侍太子妃身侧,恪尽职责,忠心耿耿。”
“你倒打得好盘算,”乔薇微哂,“既要本宫饶了你的好姊妹,还得提拔你,你以为天底下会有这样便宜的事?”
白兰道:“奴婢敢来毛遂自荐,自然是觉得对您有用处,您若不信,日久见人心,总得给奴婢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乔薇先前故意冷落这一拨人,本就带了点试探之意——她身边可用的人太少了,可若是随便提拔几个,又信不过,谁知道她们哪天会反咬你一口?
如今白兰主动跳出来,其实正合了乔薇的意,无论如何,且用用再说,若用得不顺手,再踢出去便是。
思及此处,乔薇便淡淡道:“难为你还念着姊妹之情,也罢,本宫会命人赏她几十两银子,送回原籍吧,至于你——”
她将目光轻轻落在白兰身上,“就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也好证明你说过的话。”
白兰并未如她想象中一般感激涕零,只平静谢了恩,还提出一个多余的请求,希望乔薇将金菊也召进来,她们俩本就是一同入宫的,自然也不愿分开,愿意共事一主。
这回不止青竹觉得此女太过放肆,连乔薇都不免皱起眉头,“你的要求也太多了,本宫凭什么成全你?”
白兰聪明地回答道:“娘娘仁爱,善察人心,自然不忍见奴婢们姊妹分离。”
她都这么夸了,乔薇也只好答应,不然就显得太过无情似的,心里却颇郁闷的想着:这一个倒是颇有陆慎颠倒黑白的品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亲兄妹呢。
白兰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把铺盖卷搬来了乔薇的内宫,还把她那位“妹妹”金菊也带了来。
乔薇留神看去,只觉金菊的容貌比起红梅其实不太逊色,只是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憨态可掬,用现代的话讲就是个萌妹子。
也许男人就好这一口呢,乔薇虽对陆慎的女人缘不甚在乎,但身为陆慎的嫡妻,也得防着这些狐媚子兴风作浪吧?因悄悄命青竹注意,一旦金菊有何不轨之举,务必要提前防范。
然而还未等青竹抓到证据,金菊这丫头就主动来找乔薇了,言明有事相求。
果然如此。乔薇沉下一张脸,心道她看人颇准,这一个更是厉害,私下里不搞小动作,而是直截了当地来求主母引荐——她该如何回答呢?一位贤良的主母是不该拒绝的吧?
谁知金菊一开口,乔薇就愣住了,这小丫头竟蝎蝎螫螫捏着衣角道:“夫人,前儿我看到您抽屉里有一盒点心,好几天都不曾动过,怕是要坏了,能不能赏给婢子呀?”
原来她只为了几块糕点弄得这样郑重其事!亏她还以为这小蹄子是一门心思想爬床的!
再一看金菊,水汪汪的杏子眼不住地往梳妆台下瞟,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乔薇不禁满脸黑线,她这宫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总说物以类聚,是因为她太奇葩,所以身边围绕的也都是一圈奇葩吗?
不对,这锅应该算在陆慎头上,要说奇葩,无人能出这位主子爷之右。就连她自己,其实也是被陆慎带坏了,对,一定是这样的——她明明是个很正常的人!
乔薇这般安慰着自己,看向金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慈祥之色,她含笑点头,“吃吧。”
第34章 敷药
金菊欣喜不已, 飞快的接过那匣子糕点, 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 险些倒把自己给噎着。
乔薇又想扶额了:姑娘,没人和你抢,真的。
她看出这是个吃货了, 比她这个吃货的境界还更高深一些,至少乔薇就做不到在外人注视下还能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
她原以为宫里调-教出来的人必定个个心机深沉, 一肚子坏水, 然而如今瞧来, 倒也不乏天真之辈。虽说这个金菊看着不堪大用,不过……也就留着吧, 当个吉祥物也好,至少可以活络一下殿中气氛。青竹太过拘谨,新来的白兰也是个不关己事不张口的,难得看到一个金菊这样的, 乔薇反而感到新鲜。
就这样吧,反正她殿里不缺这几口吃食。
红梅离宫那天,侍者们都不加理会,唯独白兰还肯来送行。
弄出这样的丑事, 不仅没能成功虏获太子殿下, 还被众人唾弃白眼,红梅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因此当她看到一身新衣的白兰时, 便忍不住冷嘲热讽,“姐姐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 得了太子妃青眼,往后只要太子妃稍加举荐,成为殿下房中人可不是迟早的事!到底是姐姐足智多谋,懂得另辟蹊径,不像我,被奸人算计了去,才会落得如此收场。”
白兰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没想过接近太子,太子妃肯提拔是我的运气,今后我自会好好报答,绝不辜负太子妃娘娘的厚望。”
“说得好听!”红梅冷笑出声,“你以为你很清高吗?这宫里哪一个不想成为殿下的女人,偏你整日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高模样,做给谁看!”
“罢了,你一定要这样想,我也没法子。”白兰平静的看着她,“太子妃肯放你归家,这是好事,愿你以后能安分随时,好好磨一磨自己的性子,否则迟早会吃苦头的。”
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虽然破灭,红梅的脾气却因此变得更尖酸刻薄,最见不得有人对她说教——尤其这个人还是白兰,这和得了便宜又卖乖有什么两样?
她尖声道:“你还有脸说我?不都是你跟金菊那蹄子害的!故意的把消息透露给我,故意的引我上当,如今你们可算趁愿了吧!”
红梅美丽的脸上划过一丝怨毒,“我告诉你,这个仇我会牢牢记着,你也别忘了,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尝到更凄惨的下场!”
撂下这些报复之语,红梅提起一个简单的小包袱,昂首阔步出去——也许她竟是认真的,并非一时上的气话。
白兰仍是沉默。
回去之后,乔薇得知红梅已离去的消息,脸上也只是淡淡:求仁得仁,她本就没当做一件大事,不过陆慎执意要处罚,白兰又来求情,乔薇便顺水推舟罢了。
不过那几间空屋子回头得叮嘱苏嬷嬷好生收拾起来,否则放久了难免作霉味……乔薇这般想着,一回头,却见白兰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怎么了?”乔薇不禁咦道。这丫头素来老练,难道也会遇到烦心事?
白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将红梅临行前的怨谤之语委婉道来,且皱眉道:“我明明帮她求了情,可她却这般恨我,我反而不懂了。”
如果是因事前没有极力阻止而责怪她,红梅那性子又岂是劝得动的?而且白兰素来寡言罕语,她们也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她帮忙,红梅现在恐怕已拨去圊厕行服苦役去了,哪还能毫发无损的归乡?连青竹听了都觉得此人颇不识好歹,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怪种?
乔薇却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无论你是否曾替她求情,她如今已被贬出宫,等于从云端跌落泥地,心底岂有不恨的?不敢怨恨殿下与我,便只有找你们发泄了。”
“更何况,眼下你的地位已远远在她之上,她怎能不妒忌?只怕你越对她好,她反而觉得雪上加霜。”乔薇幽幽叹道,“有时候过得比别人幸福,就已经是一种罪过。”
魏明欣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几乎每见一回,魏明欣对自己的恨意都更深一分,好像乔薇已变成她的人生路障一般,非打倒不可。
很可怕的想法,但是乔薇却意外的很能理解,令她迷惑的反而是自己与陆慎的关系:他们这对真情假意的夫妻,到底最后会走到哪一步呢?
这个念头如迷雾一般笼罩着乔薇的心绪,始终看不分明。
她也只能暂且不去管它。
*
乔薇当时宽宏大量地将白兰留下,金菊则是附带产物。原本只为做善事,然而没过多久,金菊就显出她的用处来了——她顶擅长打听消息。从前是偷油耗子似的往厨房钻,生怕漏过一丝饭菜的香气,自从跟了乔薇,乔薇待下人又这般的好,金菊便决心投桃报李,务必不能吃白食。
现在她就成天在内外院交接处流连,跟二门上的侍卫太监们也打得火热,哥哥弟弟叫得亲热极了。人美嘴甜总归是能派上用场的,金菊就从他们那里探听到不少消息。
她当然不肯藏私,毫无隐瞒的汇报到乔薇耳中。
“夫人,太子殿下今日出去了三个时辰,听他们说,是到卫侍郎家中去了。”
“夫人,太子殿下今日偷偷的骑了一会子马,还不慎跌了跤,可殿下却叫人瞒着,不许对您透露。”
“夫人,太子殿下今日习字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盏残茶,小喜子上前收拾时,发现笔贴底下藏着一幅春宫册子……”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乔薇的耳朵都快被她震晕了,好像满世界都叫陆慎一般。这些事跟她有啥关系啊,她又不打算时刻监视自己的丈夫!
乔薇正打算劝小姑娘放弃做这类无用功,谁知就见金菊一脸严肃望着她,“夫人,难道您不想知道殿下的动向么?我娘曾经就说过,天底下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会事事被蒙在鼓里,男人起了坏心不打紧,吃苦受累的可全是女人。倘若做丈夫的四处寻花问柳、不肯归家,那妻子难道还要装作不知么?”
乔薇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才几岁呀,懂得倒是不少!不过看样子也未必是自己的切身体会,多半是有人教她的——金菊的母亲想必是位奇女子。
金菊深沉的说道:“当然太子殿下未必是那等下流人物,可您总得留个心眼不是?撇开这个不谈,若能对殿下的饮食起居了解更多,您与太子间的夫妻相处不是也能更加和睦么?”
这小姑娘简直成精了,乔薇不得不佩服,她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再怎么不接受眼前的身份,她如今也已成了陆慎的妻子,在其位谋其职,难道她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或许她也该主动一些,至少不能将生活过得同一潭死水般,心有多累。
乔薇决定将金菊搜罗到的信息有效利用起来,陆慎见客她管不着,春宫图的事也可以不加理会——反正总能付诸实践,只是这堕马的事……为何连张德忠都没对她提起过?
乔薇这才发觉自己对陆慎的生活有多么疏忽,她但凡有一点为人妻子的自觉,都该羞愧得悬梁吊死,好在如今补救也不迟。
于是晚间陆慎进房的时候,乔薇二话不说上前拽他的裤子,惹得陆慎面皮红涨不已,吃吃道:“你……今日为何这般主动?”
不会是鬼上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