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风气开化,男女之大防并不十分严苛,否则乔相之女也不会以一身迷倒两兄弟了——还都出身皇家,惹得京中贵女欣羡不已。
乔薇想起那只送出去的玫瑰金钗,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外出一趟。有些东西是失去才知想念,从前她觉得那金钗上的纹样不够精细,底子又打得太薄,可一旦没得戴了,倒觉得发鬓上光秃秃,怎样看都不合适。
正巧魏明欣来她府上拜访,听说她打算去趟首饰铺子,便欣然决定一同前往——女孩子永远缺少一件鲜亮的首饰与一套合身的衣裳,魏明欣也是如此。
她拉着乔薇的衣袖,细细鉴赏上头绣着的大朵蔷薇,一面楚楚可怜的道:“听说姐姐刚过了生辰,我原打算来贺贺,不巧被我娘拉去了外祖家,姐姐不会怨我吧?”
她所说的娘,自然是指魏司徒的嫡妻魏夫人,不过这样称呼也没错,她对于外祖家向来是很亲近的,至于几个舅舅怎么认为就是另一回事了。
乔薇皮笑肉不笑的将那几根手指扳开,“怎会?只要妹妹有此心,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对于魏明欣的态度着实有些微妙,不提原著,上回魏明欣就没少在韩贵妃面前暗中攻讦,小小年纪如此口甜舌滑,又刁钻古怪,着实……令人佩服。
不过她并不拒绝与魏明欣一道出行,魏明欣怎么想那是她的事,可乔薇若不拿出宽大的胸襟来,就是给乔家的门第蒙羞了。
但是等两人亲亲热热的坐上马车,又说了一会子话,乔薇的心情便好转过来。她不得不承认,魏明欣恭维起人来很有一套,大约是从小的训练使然,奉承既不露骨,还使人如沐春风,从心底里像吃了人参果一般的舒坦起来。
乔薇终究是个俗人,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
魏明欣小心的揭开帘布,看着马车外喧嚷的集市,颇有几分艳羡的道:“听说姐姐的外祖家是余杭巨富,在京城也置了不少田庄店铺,想来所言不虚罢?”
乔薇笑语盈盈,“哪里,不过略有些薄产罢了,妹妹若是喜欢,我便赠予你一些也成啊。毕竟你我两家乃是世交,我娘又素日拿你当亲女儿看待的。”
言下之意,似乎乔夫人愿意贴补一些陪嫁。魏明欣心中欢呼不已,她虽记在魏夫人名下,可魏夫人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对她多么疼爱,可想而知,将来她的陪嫁比起乔家必然凄惨不少。
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自然再好不过了,可魏明欣依然牢记淑女的矜持,努力压抑住雀跃的心脏,娇娇怯怯的道:“这……不太好吧,我怎么能让姐姐如此破费?”
满以为乔薇会再接再厉的表示慷慨,谁知她却已转过头,轻描淡写的道:“哦,你不愿意,那算了。”
魏明欣:“……”
这不对呀,怎么能不按套路出牌呢?
她只觉心中憋着一股火,连话都说不出了。
马车里诡异的沉默了一会之后,魏明欣总算重新鼓起勇气,算了,嫁妆寒酸点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得到五皇子的宠爱,到时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同乔薇打好交情,哄着她信任自己,再慢慢动手除去,不怕她不上当。
想到此处,魏明欣便羡慕的端详乔薇的面庞,“姐姐肌肤胜雪,姿容如画,想来长安城内当无人能与你相较。就算进了五皇子府,想必殿下的眼中也只有姐姐一人而已。”
按照京中贵女互相吹捧的惯例,此时乔薇该谦辞一番,再夸一夸对方的清丽,同时表示自己贤惠大度,将来即便一同进了五皇子府,也当彼此谦让,共同侍奉好大家的夫君——这不是固有的流程吗?
然而乔薇面上依旧不为所动,仿佛魏明欣的话是世间真理,她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知道,本来我也没担心这个。”
魏明欣:“……”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一直到马车在珍宝斋门前停下,魏明欣那张秀丽的刮骨脸上还泛出微微的淡青色,再多脂粉都掩盖不住。
乔薇懒得理她,径自进去挑拣。魏明欣踌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老老实实跟上:若为逞一时意气同乔家闹翻,反而得不偿失,走着瞧吧,日后定有她苦头吃的。
连乔薇都不得不敬佩这女孩子隐忍的心性,果然年少有为啊。
女人挑起首饰同衣裳一样麻烦,等到两人终于筋疲力尽的从铺子里出来,太阳老早就隐没不见了,倒是天边阴风阵阵,隐约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魏明欣便真诚无限地道:“天色已晚,看样子待会还会下雨,姐姐,不如咱们从西街回去吧,那里可要近些。”
乔薇想了想,以乔夫人对自己的溺爱,若回去得太迟,她必然要出言责怪的,乔薇也不想伤了这位娘亲的心。
况且,魏明欣就在乔府的马车上,倒不怕她弄鬼。
乔薇于是点点头。
一行人就这样欢欢喜喜的转了向,起初倒是风平浪静,可越往里行,沿途的景象就越发诡异起来。虽说哪条街上都少不了乞丐,可这西市未免太多了些,这里也不算繁华,有必要三五成群的积聚在一起么?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魏明欣半点不感到惊奇,嘴角反而露出一抹鬼祟的微笑。
乔薇蓦地想起,听说淮南一带遭了水患,不少流民正向京中涌来,缺衣少食,难免沦为强人之辈。况且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难道魏明欣打的竟是这个主意?乔薇瞳孔猛地抽紧,再看时,已有几个蠢蠢欲动的流民向这边过来,意图阻住马车的去路。
不管这些人求财还是劫色,但凡她在这里多困上两个时辰,外头的谣言只怕就该漫天飞了:乔相之女被难民淫辱,无论是否属实,顶着这种流言,她还怎么嫁进五皇子府?一索子吊死都是轻的!
青竹看着也有些害怕,怯怯的靠着乔薇道:“小姐,兴许他们只是饿了,不如咱们拿点东西打发他们走吧!”
马车的后车厢里就有馒头一类的干粮,原是为防备路上充饥的,其实还未动过。
乔薇忙按着她的手,厉声道:“不可!”
这些人不知虚实,兴许还会有所顾忌,可若真让他们看到食物,只怕就会如饿狼一般冲过来了——还怕死得不够快吗?
另一边,魏明欣却假做惊惶,匆匆退下指节上一枚银扳指,两手掩面往下一扔,“我把钱都给你们,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银扳指也不算太值钱的东西,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眼冒绿光的立刻涌上。
乔薇气得险些破口大骂,她都不知这姓魏的是狠毒还是愚蠢了,把敌人引来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是她觉得自己长得足够安全,这些人根本不会对她下手?
无暇与蠢货计较,乔薇只觉脊背上汗津津的,迫切的希望找出个主意来,最终却绝望的发现——找不到。
以乔家寥寥几个护卫,根本无法抵抗如许多的流民,况且,谁知道他们的忠心有几何?没准等流民一拥而上的时候,他们早就扔下武器逃跑了,谁还顾得上几个弱女子?
除非有人专程来救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乔薇就看到前方有一列车骑过来,忙揉了揉眼,好吧,尘烟滚滚,她并没有看错。
不过当先的那人为何怎么瞧着怎么眼熟呢?乔薇定睛再看,嘴巴便张开不响了。
原来是陆慎,她名义上的前未婚夫。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穿着身黑色劲装,面容俊美令人莫敢逼视,双目却漆黑如幽潭,隐隐的射出寒光。
哪怕来人是个魔鬼,在当前的乔薇眼中也和天神下凡差不多了,何况比起流民,陆慎总要好得多。
不过——她正要呼救,却蓦地想起,以原身的设定,是断不能在陆慎面前流露出娇弱之态的。她背弃了他,因此愈发要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高傲,这是她唯一仅有的自尊。
可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嘛……乔薇心中的眼泪已淌成瀑布,可鬼使神差般的,她将脊背挺得老直,两片鲜嫩的嘴唇也紧紧闭了起来,仿佛以死明志的烈女。
天知道她多想哭……
隔着数丈远的距离,陆慎遥遥打量着马车里那个倔强的女孩子,她始终不看自己一眼,放在膝盖上的两手却止不住胆怯的颤抖。整个人如石雕木塑一般,却依旧要强充气势,殊不知这副带刺玫瑰般的模样更惹人怜爱。
不知为何,好想看她在自己身下哭告求饶啊……陆慎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乔薇:→_→男主,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陆慎:所以,你想试试?
第6章 强吻
两人就这样隔着流民堆淡漠的对峙着,过了好一会儿,乔薇仍维持那副骄傲又绝望的神情,只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瞪酸了,男主似乎也没有救她的意思。
好吧,就算她表现得很不近人情,可但凡有点善心的人,见到几个弱女子遭逢如此困境,好歹也该伸出援手帮一把吧?
她觉得陆慎的心大概黑透了。
那厢魏明欣终于察觉不对,虽说是她故意将乔薇引来西市的,可她一点也没有将自己赔进去的意思啊!但那些流民似乎不分彼此,尽管她不断将身上值钱的饰物抛下,几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还是色眯眯的盯着她。这使她稍微从自己的容貌上找回一点自信,可这种自信还不如没有。
敢情这些人打的是多多益善的主意,魏明欣几乎快要晕倒,总算她眼明心亮,凑巧发现了陆慎的踪迹,忙从车帘中伸出两条胳臂挥舞起来,大声唤道:“殿下!太子殿下!”
陆慎果然驾着马向这边过来。
魏明欣欣喜不已,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这位皇室公子是为自己而来的,及至发觉陆慎的眼睛直勾勾落在乔薇身上,不禁泄气。
身边的这位同伴倒好像死人一般,凭什么臭男人都那样爱她?魏明欣满怀嫉妒的瞅了乔薇一眼,悄悄往她身侧挪了挪,好让太子殿下将她们一齐救出去。
陆慎到了近前,一言不发,只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贵公子的手,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看得出未经操劳,同时又勤于锻炼。
陆慎的骑射与马术都是很不错的,这意思似乎是要拉她出来,不过高傲的乔相之女怎能这样容易接受前未婚夫的施舍?她只好冷冷淡淡坐着。
天知道乔薇多想让这位救星快点将自己带出去,迫于角色扮演的压力,不得不矜持又克制——但是她不敢赌,要是人设崩塌的后果是回不了现代,她还不如永远死在这里好了。
魏明欣看得都快气死,再没耐心,轻轻往乔薇后背推了一把,眼看她就要跌落马车,陆慎眼疾手快的将她懒腰抱起,再轻轻一踏马镫,乔薇的身子便已到了马背上。
她虽不会骑马,有陆慎在,当然不会掉下去。
被这样俊美的少年郎抱在怀中当然是一件幸事,不过魏明欣只小小的羡慕了一刻就丢开不管了:权势才是男人最值钱的东西,一个快被废掉的太子谁还拿他当宝啊?
魏明欣甚至有些幸灾乐祸,陆慎辞色冰冷,可见来意不善,想也知道,乔家人拜高踩低的做派已深深惹恼了这位太子爷,他未过门的妻子更是首当其冲,只怕乔薇才离狼窝又入虎穴——该,实在是该!谁叫她眼睛长在头顶上,整天把谁都不放在眼底的?
魏明欣干笑了一阵,忽然意识到陆慎已经走远,却没有捎上她,急忙望向身侧,只见乔府那几名家丁已不知去向,马车上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魏明欣不禁呆若木鸡。
*
乔薇两脚斜跨着坐在马背上,多亏陆慎将她拦腰搂着,才不至于摔倒。她还得留心不让裙子绊住陆慎的脚步,否则两个人都得死。
陆慎自将她救了出来,英俊的面容上便始终沉默,亦且目视前方。
见到这样性冷淡的做派,乔薇当然也不好指责他逾矩,而且陆慎实际只将她虚虚扶着,并未真正接触她的身体——虽然从某种角度看来已经皮贴皮肉贴肉的。
周遭笼罩着奇怪的低气压,乔薇明白,这是男主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她也很能理解:偏偏在储君之位横生周折之时,岳家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若还能无动于衷,除非不是个男人。
但即便再同情,乔薇面上也不能流露分毫,一来要维持人设;二来,即便她劝了,男主就会听吗?没准还以为她在假惺惺的嘲讽。
有时候同情比辱骂更加伤人。
因此乔薇只保持安静不做声,不管陆慎要做什么,至少不要激怒他。
男人都是怎么和女人吵架的呢?现代人无所顾忌,古人大概要含蓄许多,何况陆慎的教养也注定了他不会打女人。
这么想着,乔薇心内稍稍安定。不过一顿疾言厉色的“问候”恐怕是少不了的。
及至陆慎将她带到一片人迹罕至的长杨林中,乔薇才陡然心慌起来,她虽然不太在意贞操这种事,可谁面临被强-暴的风险都不可能镇定自如。
陆慎总不会是疯了吧?
他果然动手了,找准了一棵合抱粗的杨树,便压着乔薇欺身而上。乔薇自然得反抗,无如陆慎的气力比她想象中大上许多,她怎么也挣脱不开,慌乱中,乔薇只觉一阵甜腻的铁锈味在齿间渐渐晕开,她自己的舌头却不觉得疼。
那是对方的血,原来陆慎的嘴唇竟被她咬破了。
男人总算将她松开,乔薇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看着他,目光中却止不住流露出怯色——人设是假的,害怕倒是真的。她这样对待一位宫中的皇子,只怕陆慎杀了她的心都有吧?
然而那眸光低沉的男子面上并无分毫怒容,似乎还很愿意体谅。他按了按乔薇的肩膀,略停了一下,柔声道:“我明白。”
明白啥?乔薇都被他弄糊涂了,在不知实情的前提下,有一种回答是绝对不会出错的,那就是对着来,可是要装作很懂。
乔薇于是别过头,语气里不带一丝起伏,“太子殿下,您一定是会错意了。”
陆慎看她的目光愈发交织出绵绵情网,声音里仿佛也掺着蜜糖,令乔薇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我知道,你对五弟根本无意。”
乔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倒是实话,可,对你也没有啊!
她觉得这位殿下一定是抽疯了,因为遭受的打击太大,已然承受不住重压了么?
陆慎仍是自顾自的说下来,“前月你差人送来那封书信,信上的言辞可谓决绝,我还差点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