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在陆慎这个缺爱的人眼中,她大约深爱着他就是了。
乔薇沉吟了一刻,斟酌着道:“殿下,可知臣女方才同太后娘娘谈了些什么麽?”
陆慎瞥她一眼,慢慢说道:“可是想要回你家婚契?”
乔薇先是愣神,继而便升起一抹狂喜,原来陆慎也不傻嘛,这般看来,以前都是故意诓她来着。他明明很懂。
乔薇将颈子垂下优美的弧度,细声细气的道:“还望殿下赏个恩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但只要这片刻的卑屈能换来陆慎自愿退还婚书,她就觉得再多的辛苦都值了。
陆慎见她红着脸嗫喏不已的模样,唇角不禁漾起动人的笑,他轻轻浅浅的道:“孤当然会成全你的。”
乔薇还未来得及谢恩,就见他自顾自的道:“你想要回庚帖,不就是嫌乔相先前那一出损了面子,想重新来过么?你放心,孤却不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也用不着这般费事。”
他温然执起乔薇的手,“如今皇祖母已放了话,想来最迟不过明年,你我就能成亲了。”
乔薇:“……”
她忽然觉得心好累。
再待下去也没必要了,简直对牛弹琴。乔薇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来,且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臣女希望您能尽快好转。”
既然陆慎这般不识趣,她也无须留什么情面了。原本乔薇只把五皇子陆离当成无可无不可,这下却难免有了点报复之意:她要陆慎亲眼看着她热热闹闹地嫁进五皇子府,那时他就该心痛兼难受了——他要是在那之前就病垮了,可没法参加婚宴。
陆慎显然再一次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极有含蓄的朝她轻轻点头,语气暧昧不明,“洞房花烛夜,孤总不会叫你失望便是。”
乔薇毕竟是个皮薄面嫩的年轻小姐,听到这种话没法子不红脸,她气呼呼的摔帘子出去。
可巧张德忠端着茶盏进来,见她脸上红扑扑,目光还闪闪发亮,不禁诧异的望向床上男人,“殿下,婚事竟议妥了?”
陆慎神情颐然,摸着锦杌上残留的余温道:“本就是两情相悦,何来谈不谈妥。”
且他方才察言观色,总觉得乔薇比他想象中还要积极——所以他也不能病得太久,得尽快调理好身子才是。
*
走下白玉石阶前,乔薇迎面遇上了意气风发的五皇子陆离,他也是来探望太子的。不过年纪轻藏不住事,那份欣喜简直溢于言表——要是陆慎就这么病死了,储君之位可不就是他囊中之物?省了多少气力!
遇见乔薇更是意外之喜,这桩婚事虽有政治上的因素,可从陆离自身而言,能娶一个如此美貌的娇娘为妻室也不算坏。
他霍地一个转侧,便已拦在乔薇身前,“县主,原来你也听说了我兄长的事?”
要在平时,这种油滑行径必然会讨乔薇嫌弃的。不过方才她被陆慎结结实实的怄了一顿,若任由误会继续发展下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不如早说清早了断。
于是她娇娇怯怯的朝陆离施了一礼,眉目紧蹙一如春山含泪,“臣女听说太子殿下身上不大好,因此奉了家中之名前来探视。”
她的哀愁,陆离心领神会,便叹息着点头,“是啊,太子病得如此,恐怕乔相难免伤怀。”
那门婚事还未退得干净,乔大人也在思虑女儿的终身吧?乔薇就更不用提了,谁会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丈夫,何况他自信,文韬武略自己比起二哥也是半点不输的。
又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乔薇对陆离所知不多,已经风闻他在酒色上颇为偏好,当然这算不得大事,在世家贵族们看来,只要不闹出格就好,些许小毛病倒显得有人情味。
撇去心头那抹淡淡的嫌弃,乔薇努力显得对五皇子更亲热一些,肢体上的接触就不必了,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呼他一巴掌。
这是在太子宫门前,她相信定会有人留意到眼前这幕的。
深青色的帘布之后,张德忠注视着那对谈笑自若的男女,心里不由得为乔薇捏一把汗:虽然知道您光明磊落,可也得稍稍注意点自己的言行啊,这不太子殿下看着呢!
陆慎一手倚着门框,神情却并无显得如何吃醋,只轻声道:“你说,永安县主在孤面前更自在些,还是在五弟面前更自在些?”
张德忠很想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来宽慰自家太子,可眼见为实,他也只好憋屈的道:“乔姑娘似乎对着五皇子笑得更多些。”
真是的,怎可轻易对外人笑呢?现在他觉得未来的太子妃是真没啥心眼了,亏得太子喜欢她,她也钟情与太子。
陆慎反倒莞尔,“是呀,在孤面前,她反倒拘束许多。”他轻轻叹道,“若非真心在意那人,又何必顾虑自己的言行举止呢?”
张德忠:呃,真是这样的吗?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不过太子殿下所说一定是对的,他要是听不懂,只能说明他智商低。
这般看来,乔姑娘才是真正大智若愚之人,只用一个小小的对比就让太子殿下看出她情之所属,这俩真是绝配呀!
第10章 捉奸
乔薇耐着性子对五皇子磨了半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最后悲哀的发现:她把所有的话题都用光了。
既然聊完了,那就收工吧,也不晓得这一计奏不奏效。为了确保表演足够逼真,方才陆慎出来眺望的时候,乔薇可是一眼都没敢朝他瞟的,就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做戏。
陆慎只要不是个瞎子,就必然瞧得一清二楚,这会子却毫无动静,那厚重的门帘紧紧阖着,连张德忠也跟着进去伺候了。
是躲在屋里生闷气了,还是在思量对策,怎样体面的将婚书退还?不管怎样,乔薇确信自己的“水性杨花”已表现得足够充分,陆慎没理由还会误解才是。
想到自己这样欺骗一个病人,乔薇也有些于心难安,不过,她适时地安慰自己,毕竟也是为了男主着想,总比他抱着一腔深情却被辜负好吧?他应该把心思放在事业上,不该总是缠缠绵绵的,于乔薇而言,只要这个世界照常运转,就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她仅有的念头便是回家。
霞光渐渐退散,乔薇脸上及时显露出倦容,陆离忙道:“瞧我,光顾着说话,倒忘了时辰,县主不如到我母妃宫中用些晚膳吧?”
开玩笑,婚事是婚事,她可不想同韩贵妃母子牵扯太多,免得来日男主清算起来遭更多罪——她不怕死,但是怕疼,谁不想舒舒服服的陷入沉眠呢?
乔薇便只抱憾地欠了欠身,“多谢皇子好意,家中怕已等得久了,还是不用麻烦贵妃娘娘。”
陆离并不肯死心,遇上这样的美人,便是说三天三夜的话他也不觉得累,遂殷勤道:“不如由我派车送县主回去吧?”
乔薇仍是谢绝,她们丞相府又不是没有车驾,何必稀罕别人的?
陆离只好恋恋不舍的目送她离去,看着乔薇袅袅婷婷的背影,他不禁有些悠然神往:何时能叫这样的美人躺在身下,那才叫人生一大乐事呢!
服侍他的小喜子见这位主儿光顾着舔嘴唇发傻呆,不由得尴尬的提醒他,“殿下,那余姑娘还在杏子胡同等着您呢,您要不要去啊?”
陆离烦躁的摆手,“让她改日吧。”
虽说是约定好了的,这会儿永安县主的倩影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哪还顾得上别的,见了面也是兴致缺缺。
小喜子答应着退下,背地里却忍不住替那位余姑娘发出一声幽叹:怪道总说痴心女子负心汉,你侬我侬时心肝肉啊啥都喊的出来,遇见更好的就把人家抛诸脑后了,唉,自家主儿这个风流性子怕是改不了了。
*
那次的长谈之后,陆离自以为在乔薇面前得了意,从此与相府来往更加频繁,哪怕不是逢年过节,他都能变着法儿的送礼,不管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似乎只要乔薇想要,他都能给她弄来。
乔薇也一改之前的冷淡作风,命人将五皇子送的礼品好生装裱起来,留在闺房内日日赏玩,似乎十分珍视。陆离打听到她喜欢,心内自然畅快无比,东西也送得更勤了。
魏明欣素来爱留意京中的风吹草动,丞相府里的动静自然也没瞒过她的耳目,得知两人已打得这样火热,魏明欣气得回去之后就摔了一套茶具——还是魏夫人特意赏给府中诸位庶女的,她眼错之下也没看清。
丫鬟春柳看着地上那些碎瓷片,吓得嗓子都哽住了,乖乖,回头夫人问起该怎么交代?别人都有的偏你没有,这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她总觉得自家小姐的脾气愈发暴躁了,从前还肯装得温顺讨巧,现在却连掩饰都不愿掩饰,是因为婚事不谐的缘故么?
魏明欣气咻咻的,脸上的肌肉格外狰狞的扭成一团,“我知道她盘算什么,不就是怕太子不行了,连五皇子也不要她么?这才赶紧的施展手段,拉拢一个是一个,贱妇!”
更可气的是五皇子居然还真的上了钩,天下男人都是蠢材吗?这样浅显的诡计都看不出来,就他还想取代储君之位呢,只怕立马就会被人拉下来。
春柳见她这样出言不逊,虽然是私底下,也吓得立刻白了脸,忙上前堵她的嘴,“姑娘,咱可不敢说这些话,几位殿下可是你我能置喙的?”
“什么敢不敢的,你以为他还会理会咱们?”魏明欣一脸的愤愤不平。
一样是说亲,凭什么丞相府那边热热闹闹,她这头却冷冷清清?哪怕有正侧之别罢,她嫁进五皇子府也不是相当摆设的。
不成,她不能这样任人宰割,再这样下去,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魏明欣很快冷静下来,唤来春柳道:“我托你打听的事,你问得怎么样了?”
春柳忙附耳过来,“奴婢已去杏子胡同看过,事情确如那人所说的不假。”费了她半块多银子呢,想想还有点肉疼。
魏明欣冷笑,“那便好,这回总该让她吃点苦头。”
收拾了东西正要去丞相府,一回头,却见春柳蝎蝎螫螫的逡巡在她身后,讪讪道:“姑娘,那银子……”
总不能让她把自己的月钱贴补进去呀,她又不是为自己打听的。
魏明欣不耐烦的道:“急什么,等我得了五殿下的恩宠,还怕没有赏赐与你,偏你这样小家子气,一星半点都算得清楚!”
且她现下手头拮据得很,自那回流民堆里散尽金银之后,魏夫人防她跟防贼似的,魏明欣自己都不宽裕,对着下人就只好极尽糊弄之能事了。
春柳见她这般,只悄悄吐了吐舌头,又往地上啐了口:小气鬼,就你这样上不得台盘的,还妄想做五皇子正妻,做梦!
*
魏明欣进相府之后倒是没有藏着掖着,简单寒暄之后,便说明来意:原来她偶然得知,五皇子竟在杏子胡同养了一名外室,每逢旬日两人就会私下见面一回,十分不堪入目。
说完便密切注视乔薇的反应,以乔薇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个性,只怕不立刻气得跳脚,也会拿刀动杖的将那名狐狸精砍死——就怕她不闹。只要一闹起来,又传到五皇子耳里,这桩婚事就别想趁愿了。
毕竟嫉妒乃是女子之大忌,尤其身为皇家的儿媳妇,韩贵妃也不会容忍一个气量如此狭小的女人嫁给五皇子。
谁知乔薇的神色却比她想象中平静许多,只奇怪的问道:“妹妹的消息果真么?”
魏明欣见她不信,便把春柳拽了来,命她一五一十的说出真相,且道:“这些都是春柳亲眼目睹,姐姐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去瞧一瞧。”
乔薇便不言语了,魏明欣敢来撺掇,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乔薇不由暗暗纳闷,具化到现实中,似乎很多事都跟书中不一样了,陆慎像个恋爱脑的蛇精病,一天到晚叫人头疼;至于魏明欣,她仿佛也比原作里更富有攻击性。
乔薇隐约记得,魏明欣前来挑拨的这段是在她与五皇子成婚之后的事,原主因此大闹一场,五皇子也的确因此厌恶了她,从此原主备受冷落——这是她人生中一个急转直下的节点,与陆慎重逢则是她的另一重不幸开端。
但如今原有的事件却提前了,乔薇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理为好,好像自从陆慎误会她的爱意之后,很多事就不按计划发展了,这是男主特有的魔力吗?真可怕。
简单思考一番后,乔薇总算做了决定:剧情或许没办法控制,她只能尽量做到人设的符合,以此将影响降到最低。
乔薇于是戒备的盯着对面,“即便是真的,你为何特意说给我听?你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毕竟原主也不是任人糊弄的傻瓜。
魏明欣柔柔弱弱的掉出一滴眼泪,“姐姐可得相信我,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见那狐媚子将五殿下夺去么?这样即便成了婚,五殿下也不会真心对待姐姐的,咱们总得给他提个醒儿。”
乔薇的神色渐渐舒缓下去,“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呢?”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
魏明欣忙道,“这个好办,姐姐若有闲暇,现在就可以去杏子胡同一遭。且我已打听清楚,今儿就是五皇子与那狐狸精私会的日子,姐姐可别错失良机。”
乔薇蜷起两根手指,闲闲叩在桌案上,沉吟道:“那就去吧。”
魏明欣欢喜不已,赶紧的吩咐人备车,谁知乔薇却蓦地转向她,“你也去么?”
魏明欣当然是要去的,不亲眼看看怎能安心——哪怕乔薇有意息事宁人,有她在一旁煽风点火,事情便会变得不可收拾。为了这个,魏明欣也是非去不可。
“你就不怕被你爹娘知道?”乔薇一副为她着想的知心大姐姐模样。
魏明欣踌躇了,她比不得乔薇是家中独女,天大的事都有丞相夫妇为她兜着,倘若魏夫人知道……魏明欣不禁打了个寒噤。
乔薇善解人意的替她想出办法,“这也不难,你就扮作我院里伺候的婢女,悄悄跟我出去,也不会有人留神,这般可好?”
魏明欣只好同意,乔薇便安排青竹带她去后头更衣。等从屏风后出来,魏明欣已换了一身灰头土脸的装束,哪还有半点清新风致,和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毫无二样,好像她生来就会伺候人的。
乔薇满意的看着她这身打扮,赞道:“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