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期看向张父,张父却心情不错,对张子文的缺席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张子文做了什么吗?温子期回想这段时间张子文的所谓“反击”,没明白张父的好心情从而来。温子期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想,父亲为儿子感到开心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温子期的母亲在他幼年时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关于张父的事,他在小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唯一会出现在家里客厅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因为张父从来不会像他见过的父亲那样,把他抱起来,放到脖子上坐着,逗他玩,更不会带他出去,他看见自己时表情总是很复杂。
因为他是一个意外,这是他听母亲无意间说得。
意外,代表不被期待,不受欢迎,张父给他取名叫子期,好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和嘲讽。
张父对他一直不太在意,直到他长大,在学校得了很多奖状,考到年级前几名,他才终于开口询问他的生活。
温子期很聪明,从那时起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要得到张父的注意,他必须很优秀,比所有人都优秀。至少要比他所知道的张父的另一个儿子优秀。
张父夸他时总是说:“你比子文强多了。”他毫不避忌地提起张子文,提起他的另一个家,母亲接受了,所以温子期也不得不接受了,尽管他心里知道这些有多怪异。
温子期从来没想过,要去认识张子文,他对他好奇,只是好奇而已,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如自己,却能轻松得到了张父的注意。
温子期对此有一点嫉妒,虽然他不承认,但他心里清楚。
这次张父让他露面,也是为了张子文,即使明知道张子文不是最好的选择,张父却还是坚持要选他,温子期想,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他宁愿这么想。
第24章 夜空
黎薇笑着, 听段存意谈起他畅想的未来,关于他的事业, 关于他和她的婚姻,他沉浸在虚幻又美丽的蜃景里,无比相信它们会成真。
黎薇一直认为过于乐观并不是件好事,但段存意看着确实很快乐,她也不想去做那个泼冷水的人。
段存意说起温子期, 认为他将给他们带来转机。
他宽慰黎薇道:“温子期会取代张子文,你不用再担心了。”
黎薇笑问:“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她并不被段存意的乐观影响, 她始终怀疑,张父会让那一个姓温的人来继承张家的家业。
段存意道:“他比张子文强得多。”他对温子期的观感不错, 在黎薇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说起他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我觉得我和他有点像。”
黎薇失笑, 觉得古怪, 还有点轻视, 和温子期像?
她问他:“哪里像?”
段存意一无所觉,沉思片刻道:“我们相信的东西是一样的。”
黎薇不着痕迹的从他的怀抱里脱身,往后靠了靠, 问:“你们相信什么?”
段存意看了她一会儿, 摇了摇头笑道:“说这些没意思, 你不会理解。”
黎薇也并不想理解, 她已经看透了段存意内里,她温柔地笑着, 掩去面上的无谓。
段存意突然问起温子期有没有来找过她。
黎薇自然说没有,她状似疑惑道:“他找我有什么用”
段存意皱着眉道:“他和张子文斗法,在我面前提起你,话里有话。”
黎薇好像根本不在意,段存意提醒她:“你不要被他扯进去,要是他来找你,就和我说。”
黎薇开玩笑似地问:“告诉你,你要怎么办?”
段存意笑道:“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和他实话实说,请他不要夺人之美。”
黎薇微微一楞,接着靠上他的肩膀,喃喃道:“存意,真是不敢想,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段存意满怀信心:“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张子文几天没来,李妙以为他彻底失去耐心,已经放松警惕,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根本没看到路边停着的车,结果走了两步被人从后面赶上来拉住,吓得差点喊救命,这小区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人,他这么冷不丁的冒出来一把扯住她的手,她还以为遇上了抢劫的。
张子文松开她,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小区门口孤零零立着盏路灯,这种昏黄的光线照的人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李妙看着张子文,他看起来惶惶不安,好像被什么事物追赶着,慌不择路,又无处可去,只能到她这里来。
他不说话,李妙也不想问,她心里觉得怪异,只想赶快离开。
她转身就走,张子文在背后喊她,李妙不理,闷头往前冲,张子文干脆闭嘴了,李妙听见身后响起她熟悉的脚步声,他和以往一样又跟在她身后。
李妙停下来,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子文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必须要见她一面。
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在他尚未下定决心之前。
李妙神色恼火,她并不知道张子文此刻在挣扎着什么。
李妙加快脚步,只想赶快摆脱他。
张子文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他渐渐平静下来。
一直走到李妙住着的楼栋门口,李妙已经快要走进去,张子文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李妙回头看着他冷冷道:“我们早就结束了,没人叫你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样也很好,张子文想,他抬起头,发现头顶的夜空如水一般流淌,他看见漫天的星星随着夜色荡漾的频率而波动,月亮也像倒映在水里,朦胧闪动,似有若无的风从他眼前经过,带起他眼中的一切像蒙上了一层雾。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第一次星空。
李妙进了房间,把门一锁,她急着趁洗手间没人的时候去洗澡,可打开柜子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她手里握着毛巾坐在床上发呆,脑子里一直响着张子文刚刚那句话。
他再也不来了?
什么意思?他特地来告诉她一声他不来了,是要她挽留他?求他?还是威胁她?
他以为她还在乎他吗?
李妙恨自己此刻还在想张子文的话,更恨张子文直到现在仍还在掌握着他们之间的主动权。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对他而言不过一段风景,看过觉得不错就又回来看看,看腻了想走又毫不留恋。
李妙越想越气,推开门冲到阳台上,她发誓要是张子文还在,她一定要大吼一声混蛋。
张子文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仰起头看着夜空。
李妙望着张子文,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如此沉迷,他一动不动,像被摄去心神。
她抬起头,月亮躲在云后,星辰黯淡无光,夜风带着凌凌的寒意,一丝温柔都没有。
她见过更美的夜空,以至于从此以后,再也不曾为哪颗星星心动过。
李妙低头一看,张子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黎薇打开门,让张子文进来,明明高兴,又忍不住要刺他两句:“不是说和我没话讲吗?”她还记着上几回约他不成的仇,张子文没理她,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开口道:“我们结婚吧。”
黎薇一愣,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这求婚未免太过敷衍了吧?”她语气已经得意起来,认为张子文又落入她的手掌。
她走过去坐到张子文身边,看着他关心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张子文眼神转过来,冷淡至极,黎薇一顿,慢慢放下手,她仿佛遗憾道:“你现在可不比以前,和你结婚,似乎没有多划算。”张子文问道:“你要什么。”
黎薇看着他反问道:“你还有什么?大家都知道,温子期比你更得你父亲的心,嫁给他似乎比嫁给你好得多。”张子文没有说话,他早就料到了黎薇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幸好他已经备好筹码,力求打动她的心。
黎薇看见张子文笑起来,凑近她耳边,她终于看清他眼底隐隐燃烧着压抑的疯狂。
张子文问她:“张家的股份,你要不要?”
张子文和黎薇的婚事来得猝不及防,张子文时隔多日,带着黎薇回了趟张家,和张父张母提起,他和黎薇已经确定要在今年完婚。
张子文道:“我已经和黎叔叔见过了,他也同意了,我和黎薇不准备大操大办,就请两家亲戚和各自朋友,热闹一下就行。”
张母喜不自胜,已经开始计划婚礼当天要穿什么衣服,问他们订没订好酒店,婚纱准备选哪一款,又想起手上有几套首饰,一定要带黎薇去试试。
张母和黎薇离开后,张父才开口,他对张子文说:“你做得很对。”他难得夸他一句,但语气里明明更多得是对自己的得意。
张子文微微一笑,心里一片冰冷,要得到张父的夸奖原来这么容易。
好像事情就是这样,往往是你不再想要的时候,它就来了。
张父起身去二楼,走到楼梯上又回身又叮嘱他:“婚礼别太仓促,别把事情办砸了。”
张子文仰头望着他答道:”好的,爸,你放心吧。”
他仿佛已经将张父说过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乖顺得像一个从未叛逆过的孩子。
张父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张子文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坐在客厅里,盯着张父刚刚坐过的位置,想着,他要用多久才能坐在那里。
张子文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了,两家都很低调,受邀参加的人不多,温子期也受到张父邀请,让他务必到场。
温子期到时顶着周围各色目光,上前去给两位新人贺喜。张子文大方至极,好像他是个老朋友一般,和他握手,又谢谢他来,请他一定不要拘束,黎薇站在他身边,保持着一副完美的笑脸,对丈夫全然崇拜。
真是一对璧人。
温子期看着张子文,他神采奕奕,英俊风发,挽着佳人前途一片光明,谁能相信,不久之前他还失魂落魄地在一个破小区门口,为了个女人差点和他当街打架。
世事难料,温子期忍不住发笑。
他无所事事,在席上四顾,一错眼居然看到个熟人。
段存意正站在角落里,盯着台上一对新人,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肃穆得过分,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倒像是来参加葬礼。
温子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坐?”
段存意要笑不笑的样子:“不坐了,我就来看看。”
温子期跟着往台上看一眼,道:“不是你的东西,最好早点放弃。”
段存意一惊。
温子期笑道:“我就是这么劝自己的,很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未免最后难堪,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想。”
段存意没有说话,最后看了一眼台上,转身离开。
第25章 喜剧
在一脚踏进婚姻之后, 张子文和黎薇都感觉对方各有改变。
张子文的结婚的目标明确,黎薇却渐渐糊涂了。
新婚夜, 他们在某个海岛酒店里度过,黎薇穿了件半透半掩的睡裙,在灯下像烟雾拧拢的人形,美的不落实,她款款走近张子文, 像女王走向她的裙下臣。张子文一双眼睛太清醒,这样旖旎的情景下, 一个男人还能这样清醒,是会令女人难堪的。
黎薇就忍不住难堪起来,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她扬着一种懒散又诱人的笑脸, 矜持坐到床上, 也没有坐实, 微微搭着床沿, 身段扭着又很好看。
张子文看着她,终于笑起来,新婚之夜新郎猴急一点只是显得没见识, 不笑就是犯了大罪。
黎薇舒一口气, 善解人意地先开口抱怨道:“今天真是累死了, 一天下来都没吃口东西, 水都不敢多喝,婚纱太贴身, 一寸多余的都没有,一点肉都能显出来。”她一下变得家常起来,露出从前从未显现过的平易近人和烟火气,她在丈夫面前,跌下了神坛。
婚姻有一种卑鄙的作用,能让多美丽多不可侵犯的女人都变得俗气。
张子文的身份从未婚夫变成丈夫后,黎薇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密不可分了。
她亟待让他明白这件事。
张子文有力地抓住她的手,令她心神激荡,比初吻的感觉更来得强烈。
黎薇身体发软,不可控制没有办法似的倒进了张子文的怀里,抑压地喘出一口气。
张子文这时候却开口问她:“你跟段存意是怎么说的。”
段存意的脸顺势浮现出来,扫兴得很。
黎薇却不得不回答:“还说什么,我都要结婚了,还能怎么说?你还记得那些事呢?”
张子文声音带笑,好像真的相信了似得:“我还记得他说爱你。”
黎薇却记得是别的。
她记得段存意和她说张子文变了,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现在却信了。
她想,他为什么早点变,早点变得像现在成熟,懂事,跟现在的他一比,过去的张子文就像个令人心烦又只会吵闹的小孩子,他的苦恼都是儿童似的自寻烦恼,他把自己困住了,现在不过终于顺着正常的轨迹开始成长,把这些年来落下的都给补上,他注定会长成这样,他流着的血里就有这样的先例。
黎薇认为,张子文是终于变好了,这是愉快的正向的改变。
她无暇再去浪费这短暂又宝贵的夜晚,她闭上眼,期待着海浪的席卷。
张子文却在她闭上眼的一刻,瞬间变了脸色,他冷漠平静的审视眼前的动人美色,既不动心,也不厌恶,和看一座石头雕像没有两样,或许雕像更好一点,起码安静,并始终如一,不似眼前这张脸如此善变。
他怀疑黎薇是条鱼类,或许与鱼类类似,记忆只有三个月,她意乱情迷得如此明显,将曾经对他说的话全部忘光,态度也变得太快,这样急速的转变,不会令人欣喜,反倒令人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她越是这样,张子文就越是冷静,看戏似的心态,又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她那副样子,那时的她还比现在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