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文回来好像就是为了喝一杯酒,喝完就走了,黎薇瘫倒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47章 碎骨
李妙回来时家里只有周香梅在, 周母还没下床,她留在家里照顾, 周香林还在超市上班。上回在医院李妙就劝过周香林把超市的工作辞了,可她不听。李妙现在每个月基本都打钱回家,完全够周香林在家开销的了,她不懂周香林为什么非要去超市上班,钱不多不说, 李妙最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李妙让周香梅不要给周香林打电话,自己跑去超市, 看看周香林究竟是为什么非要留在那儿。
周香林在超市负责收银,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 中午有三十分钟轮班吃个饭休息一下, 基本就是站一天, 不像里面的人还能躲在货架子后头靠一会儿, 摄像头就挂在收银台头上, 收银台里面位置又小, 人就跟卡在里面一样,这么卡几个小时,身体就就僵了, 弯下腿都难, 周香林第一天站完, 回家往床上一躺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小腿都肿了,浑身都是酸的, 当时觉得难熬,现在站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她现在知道站一会儿就要换只脚,也学着其他人一样,没顾客来时就手扶着收银台撑一会儿,动动脖子扭扭腰,权当锻炼了。
李妙来时周香林那边正忙,结账的人多,一个接一个的,连抬个头都没空,李妙连躲都不用躲,就站在后面看着,周香林穿一件黄色的工作服,头发绑在后头扎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卷了,她拿着扫码器一件件商品扫过,动作利落,李妙看了一圈,发现这些收银员里周香林年纪是最大的,李妙忍不住心酸,她擦擦眼睛,从架子上拿了一包巧克力,走过去排队。
“八块。”周香林抬起头时,李妙立即笑起来,像恶作剧得逞。
“你怎么回来了”周香林边问她边示意她往前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李妙连忙说:“你先忙,我在外头等你下班。”周香林手上不停:“我十点才下班!你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她转过头,“一百二十八,要袋子吗?”她收着钱,又忍不住回头看李妙走没走,李妙看自己在这儿她总分神只好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把巧克力地给她,叮嘱她:“你要是头晕就吃一点儿。”周香林接过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李妙这才离开。隔壁的收银员看见了,问道:“周姐这是你女儿?”周香林笑道:“是啊。”那人又说:“长得这么漂亮呀,谈男朋友吗?”这个女人惯常爱跟人说媒,周香林忙道:“谈了,她和男朋友都在C市。”女人道:“C市好啊,买房子了吗?”这人问得露骨,周香林不想理她,装作没听见,给人找钱,那人终于闭了嘴。
晚上十点终于下了班,周香林出来,先去门口找自行车,一眼看见站在外头的李妙,她吓了一跳,问她在这儿等了多久,埋怨道:“不是叫你回家吗?”李妙笑道:“我去旁边奶茶店坐了一会儿,看你快下班了就过来了。”李妙帮她把车子赶出来,又让她坐到后面:“我带你,没事儿。”周香林磨磨蹭蹭地不肯上来,李妙催了半天,她才跳上来,车子歪了一下,她立即吓得叫,李妙被她吓了一跳:“你别动!越动越晃。”周香林在后头一直说她不会骑车,又说车胎待会儿压坏了:“这车带不了人的。”李妙不做声,踩得的确有点吃力,周香林又在后头叫她慢点,看路,李妙也急了:“看着呢!”红灯一亮,李妙惯例停下了,周香林骂她:“你停什么啊,你又不是开汽车的!”李妙左右一看,还真是没有骑自行车的停,她又连忙蹬着走了。等俩人到了家李妙累得只喘,周香林又说她不锻炼:“放假就天天在家躺着!”说完又去给她拿了一杯酸奶,李妙喝了一口,周香林又从包里把巧克力拿出来,就是李妙下午给她买的那块儿,周香林笑她:“超市上班哪儿能吃东西啊,你一给我我就装起来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偷的。”李妙接过来放到桌上,问道:“我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够用吗?”周香林道:“够得很,我还帮你存了一部分!”李妙说:“寄给你就是给你用的,不用给我存,我又用不到。”周香林:“傻子,怎么用不到,你将来结婚不要钱?张子文家里条件好,跟他比肯定比不上,但是该我们家出的,我也一分不会少。”
李妙听完没说话,忽然往周香林肩膀上一靠,周香林推了她一下:“重死了,快起来。”李妙不肯,周香林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
周香林总觉得李妙什么都不懂,其实李妙都懂,虽然周香林有许多想法她不认同,她们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像的一对母女,但她知道周香林是真的在为她操心,操心到连自己的人生都顾不上了,一心把她托举起来,脱离这片困境。
张子文总觉得电话那头李妙的声音有些奇怪,他问:“你哭了吗?”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李妙否认:“我躲在被子里呢。”她吸了下鼻子。
张子文问:“冷吗?”李妙:“冷啊,今天零度,一到家我就穿袄子了。”张子文:“要不明天回来吧。”李妙笑起来,不上当:“喂,我今天才回来。”张子文道:“我这里天天出太阳。”李妙不接茬儿,问他忙不忙,张子文道:“忙啊,忙得差点把你忘了。”李妙道:“是吗,那我挂电话了啊。”张子文淡淡道:“你挂了我明天就过来。”李妙:“你自己说把我忘了!”张子文好像叹了口气:“我今天是真忙,一忙完就打算去找你,忘了你人已经回了家。”李妙被他话里的失落弄得愧疚起来,她轻声问:“那你后来干嘛了?”张子文:“你说呢,给你打电话呀。”他在笑话她,问这种蠢问题。
被子里忽然变得闷热起来,李妙感觉心脏上好像有个小虫子在爬,边爬还叮她,它爬过的地方发痒,叮过的地方又痛,又痒又痛得感觉却让她觉得舒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
张子文听到那头李妙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动静,这才挂了电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天上星星稀少,月亮也被云遮住了,明天应该有雨。
张子文现在都住在李妙原来住过的那套寓所里,这里没有别的人来过,他在这儿起码能睡一会儿。
有一回他睡在李妙那儿,晚上做了噩梦,又梦见了张父,在床上睁着眼,死死地瞪着他,他吓得乱挣,又醒不过来,李妙拍着他的背,喊他的名字,把他叫醒了,她说他这是被魇住了,她抚他的背,跟他脸对着脸,睡意从她的呼吸里飘过来,一下就被他虏获了,那晚他睡了个好觉。
这个房子里好像还留着一点李妙的气味在,他在这儿就能安心一点,乱七八糟的梦也能少做一点。
张子文刚要去洗澡,桌上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他接起来,那头的人慌慌张张地道:“段存意跳楼了!”
段存意在晚上两点左右,从他的办公室楼上跳下来了,十五楼,当场死亡,还把守夜的保安吓得够呛,后头逢人就说:“幸好我当时感觉不对没出去,不然肯定砸到我身上,那我不被他砸死了!”事情很快见了报,网上也有了消息,因为是深夜没什么人倒没有什么照片视频流出来,只不过他的身份很快被人扒出来,不少人说是“报应”“心虚”,他这么一死,倒把罪名坐实了。
段存意在C市没有亲戚,父母从老家赶过来,去认了尸,就抱着小盒又回去了,连葬礼都没办一场,段存意手生意上还欠了不少钱,他也没有多少资产,全部填上还不够,给他投资的人也不是什么大头,这下也都不知道怎么办,黎薇出面,帮他还了一些,学校老师的工资,也是她给补上的。
张子文接到她电话时,她人已经平静了不少,约他出来见一面,“你回来一趟,我们谈谈。”
黎薇穿一身黑,刚从段存意老家赶回来,她憔悴了不少,但看着也平和了些,她把烟按灭,心不在焉地看着张子文,终于开口,却说起段存意葬礼。她说:“人来了不少,他还是个名人呢,他给他村里捐了不少钱,修了路,还建个了学校。”张子文道:“他是个好人。”黎薇看看他,点点头:“是个好人,但是没好报,为这点事死了,死了还要被人骂活该。”她又疑惑起来,“你说他为什么要去跳楼?生意没了可以再做,钱赔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是没了啊,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黎薇又点了一根烟,张子文看见她的手在颤抖
“他被我刺激了,他知道我骗了他,他往下跳那会儿在想什么?十五楼啊,他怎么敢往下跳?”黎薇翻来覆去地问,张子文却并不能给她答案。
黎薇说完了定定地看了张子文半天,他面无表情,像戴着一张面具,眼神无波无澜。
黎薇抖了起来,忽然道:“我们离婚吧,你把协议拿来,我签字。”
她没有再看张子文,眼神跃过他,看到了过去。
她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得到了很多爱,再也没有什么好不甘的,拼尽自己去打动一块顽石,粉身碎骨也不惜,这样的人并没有多少。
第48章 破局
李妙是在群里知道段存意的消息, 有人发了一条新闻链接,后头几个鲜红的惊叹号, 李妙点开看了,此后群里就再也没有人说话。李妙看完第一个感觉是不信,她立即给张子文打电话,但张子文那边却一直没人接,她又给陈老师打, 陈老师告诉她是真的:“我去看过了,那边学校现在都封了。”李妙:“那段总···”陈老师:“段总死了。”李妙半晌没回过神来, 电话那头陈老师他告诉李妙他打算回Z市发展,问李妙有什么打算, 李妙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挂了电话后, 她想起段存意的样子, 还是有点震惊, 另有一丝难过,只是淡淡地压在心里。
一会儿张子文回了电话过来,李妙接起又跟他说起段存意, 张子文平淡至极, 说起他来并没有什么波动, 李妙有些不舒服, 但哪里不舒服她又说不清楚,张子文也说了“可惜, 他怎么想不开”之类的话,李妙又觉得自己太苛刻,张子文要是真当着她的面痛哭一场她也不会好受的。
说完段存意,张子文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李妙说过两天,她丧气得很,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一大堆感慨。张子文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你早点过来,正好陪陪我,我这边忙完,带你出去散心。”李妙哪儿需要什么散心,段存意和她其实并不熟悉,她只是有些突然罢了,张子文却真的说起假期计划,好像明天就能成行一样,李妙被他说得动了心,又有了些精神。
黎薇看了眼张子文的背影,手机那头的人不知道是谁让他轻声细语,又哄又骗,把她晾在一边,幸好这段时间她也修炼了些定力,不至于再心慌手颤,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盯着摊开的文件上自己刚刚写下的签名,现在只要张子文签字,他们就将正式脱离苦海。
张子文挂了手机回来,面上带着一点歉意的笑:“不好意思。”他坐下来拿起笔,张字写了一半却忽然停住,抬起眼看着黎薇:“那些股份你打算怎么办?”黎薇道:“卖掉。”张子文放下笔,问:“卖给谁。”黎薇没有说话,盯着他搁下的笔,张子文道:“段存意还欠了不少钱,我知道你想帮他还,这样吧,你把股份卖给我,我帮他还债,还能还他个清白。”黎薇愣了一下:“清白?你什么意思?”黎薇看到过那个视频,段存意工作时细致过分,像个控制狂,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件事发生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他就不会放任,他会谨慎小心,处理得当,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幽水里脸若隐若现,黎薇感觉要跟那张脸上的双眼对视。
张子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疾不徐道:“你好好考虑一下。”他态度又变,好像又不急着和她离婚了,盯着她,引诱她往下潜行,面容英俊得至于鬼魅,眼底是一片湿寒的水域。黎薇呼吸急促起来,张子文写下的“弓”字,旁边还留着一点空白。
“我同意!签字吧。”黎薇高声道,像要故意惊醒什么,她一刻也不想跟张子文多纠缠,看他一眼都胆战心惊。
张子文旋开笔盖有点意外,吐出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他像是失望。黎薇拿过文件细细查看,边看边说:“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能做到。”张子文叹道:“段存意知道你这样,一定很感动。”黎薇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起段存意时不会害怕吗?”张子文一笑,看着她不解道:“害怕?害怕什么?”他不怕黎薇知道,段存意对他而言只是意外,他自己选择跳下去,并不是谁推下去的。
黎薇说:“张子文,你会有报应的。”张子文脸色不变,黎薇一字一句,像在给他下咒:“我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你觉得自己不可战胜,你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但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会痛哭流涕,你给别人带去的痛苦,都将返还到你自己身上。”张子文不以为意,笑道:“那个人是你吗?”黎薇淡淡道:“我庆幸自己不是。”她背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妙在厨房看周香梅做菜,周香梅叫她出去,说里头都是油烟,李妙说要给她帮手,周香梅就把锅铲给她,结果她没两下就把菜给翻出锅了,周香梅赶紧抢救,又说:“做饭一点儿都不难,等你结婚自然就会了,不会还好些,要不以后就都是你做。”李妙不好意思起来:“我是做给自己吃,外卖都吃腻了。”周香梅又不是傻子,看李妙这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打趣了几句,李妙被她说得待不下去,自己从厨房出去了。
张子文其实从来没问过她会不会做饭,他说自己从来没看过母亲下厨房:“她怕油烟,不想做黄脸婆,我看家里阿姨天天下厨房,是被熏得脸色发黄。”李妙说他瞎扯,又问他:“那我以后做饭变成了个黄脸婆怎么办?”张子文抱着她躺在沙发上,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只把李妙笑得真生起气来,他又凑过来,捧着她的脸盯着不错眼,把李妙盯得都怕丑起来,不敢看他,信心全无,怕他脱口一句黑眼圈好重,张子文看了半天,终于一本正经道:“我看出你和厨房无缘,这辈子都做不了黄脸婆。”李妙又不满意,说他是在嘲笑自己不会做饭,张子文被她捶了一顿告饶,改口,说她一看就是新一代厨神。
李妙想得正发笑,周香林回来了,李妙喊了她一声,过去给她拿拖鞋,周香林接过拖鞋,没换,往地上一放,穿着皮鞋就走进来了,坐到沙发上,李妙看她神色怪异,问她怎么了,周香林愣愣地看着李妙,好像想笑似的:“今天来了个叫高琪的小姑娘和我说,张子文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