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中,只听到“咳咳咳咳咳——”
薛良彬拼命的往后撤身子,想将头挤出去,奈何他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那只手还卡在那儿,与脑袋两相耽误,哪方也退不出去,只急得掉眼泪,吸了满口满鼻的干土!
“小姐,可要报官?钻狗洞也算私闯民宅吧。”水琴小声请示。
苏鸾想了想,便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罢,转身回屋。
苏鸾心里想的是,若当真报了官,薛良彬被抓去坐牢,那么就不能随着薛家人一同离京了。不偷不抢的顶多关上一年半载,到时出来了岂不是又要来恶心她?那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走了安生。
待黄土落定,水琴扔下棕笤,又拿了把铁锨来,边用锨底儿往外推薛良彬的脑袋,边恫吓道:“要是下次再敢来,我就直接用这把锨铲断你的脖子!”
“饶命!咳咳咳,女侠饶命啊!咳咳咳咳咳——”
最终,薛良彬终是被推了出去。脑袋重获自由,他爬起来撒腿就跑。
水琴进屋想给苏鸾回报情况,见苏鸾正坐在里屋的小方桌旁,透过轩窗一直盯着后院儿的动静,看来是一切都亲眼看到了,也不需她再禀明什么。
沉了沉,苏鸾便道:“府里又没养狗,留个狗洞做什么?一会儿让人来糊上黄泥填了,免得又留个后患。”
第63章
二月二十五乃花神生诞, 又谓花朝节,自古便有结伴踏青赏红祭花神的讲究。
花朝节的前一日,苏府突然收到两张贴子。
一张是雍郡王府的贴子,以吴侧妃之名邀请苏鸾去郡王府赏牡丹。
另一张是孝安伯府的贴子,是以当家主母桐夫人的名义, 邀请亲家众女眷一同过府赏桃花。
刚刚用完午饭仍聚在花厅的一家人, 此刻都犯起了愁来。
苏道北右手捏着这两张贴子,似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在左手掌心里, 一时不知如何决断,只长长的叹了声:“哎——”
柳姨娘看一眼老爷,心下有话却又碍着秦氏的关系不敢说。柳姨娘与旁人的愁不同, 旁人是愁着怎么婉拒,柳姨娘则是愁着怎么说服大家去。
她想见她的大女儿苏安,可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妾室根本上不得台面儿。那贴子里只指名道姓的提了秦氏的名字,而她只囊括在那句“携家中女眷”里。
故而柳姨娘很明白, 尽管苏安是她的亲女儿, 可正室夫人不去, 她也没资格迈进孝安伯府的门。
一家人默了许久, 秦氏说道:“依我看,就直接派个人把贴子退回去, 以老爷的名义告诉她们, 这几日我不在府里!”
柳姨娘生怕老爷一个点头, 与秦氏一拍即合, 便连忙抢着说道:“昨日隔壁赵府添丁, 夫人还亲自去露脸随了份子,这种事儿说着说着也就通气儿了……万一戳破,安儿日后在那边还怎么抬得起脸来?”
“你意思娘家人上赶着去了,安儿自此就抬得起脸来了?”秦氏斜觑一眼柳姨娘。
柳姨娘蹙了蹙眉,心里急,手上暗暗绞了两下帕子,却是无言以对。夫人这话分明是拿着苏安的妾室身份来挤兑,作妾就得一辈子抬不起脸来?
苏卉本是爱凑这种热闹的,只是这回与平时不同,她也有些不情愿。
苏安虽是她的亲姐姐,可毕竟只是孝安伯庶子的一个妾室,全家以一个小妾的娘家身份去,实在也是面上无光。若换以前苏家没什么本事便也不挑这些了,可如今苏家也是官宦门楣,她也算个官家千金了,这种尴尬场合无异于公开处刑。
不过看着自己亲娘急成这副样子,苏卉还是以姐姐的角度为先,喃喃的道:“姐姐在孝安伯府人微言轻,若是娘家这边儿能给撑撑腰,她日后兴许好过一些。”
“是这么个理儿。”柳姨娘连忙附和,欣慰的伸手握握苏卉的胳膊。
近来苏卉与苏鸾关系处得不错,特别苏卉相信苏鸾也是一心为大姐姐着想的,故而转头看看苏鸾,指望她也能帮腔上几句。
而苏鸾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只低垂着头,思绪兀自流离在众人之外,满脑子想的是雍郡王府的那个邀贴。
凭着上回陆泽礼被打个半死又断一指的事儿,苏鸾就笃定吴侧妃不会想见她。那事是谁下的手吴侧妃又不傻,完全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那么这个贴子就只能是陆锦珩命人送来的,显然他是觉得自己身份有所不便,借府里女眷的名义当幌子。
不过苏鸾倒想着这样也好,她不去,若日后陆锦珩恼起这事儿来,她大可推说是当真信了吴侧妃邀她,而她害怕吴侧妃才不去的。
不错,就这样!
想好了怎么糊弄陆锦珩,苏鸾觉得心下一片明快,这便抬了头扫视一圈儿家人,融入到大家的商讨中来。
见苏鸾醒过神儿来,苏卉忙问道:“苏鸾,你觉得呢?”
苏鸾茫然的看向苏卉,心道苏卉刚刚说了什么她并没听见。不过稍一思量,苏卉定是帮腔柳姨娘的,定是想要劝母亲去的。
“这个嘛……”拖着长腔,苏鸾抬手挠了挠头,陷入了新的为难。
母亲不想去,她也不想去,可这事当真关乎着大姐姐未来的日子好过与否,委实是棘手。
苏鸾记得,书中苏安日子过的很难,越往后越难。被阴氏这个正头夫人拿捏的不如个奴婢,再加上一个唐婉那样刁蛮跋扈的小姑子……
老实敦厚的苏安简直就成了唐家的出气桶受气包,任谁气儿不顺了都能过去磋磨消遣一番。
“我还是听父亲的。”苏鸾最后把锅推到了苏道北身上。要她忤逆待她那么好的秦氏她做不到,要她无视苏安的悲惨她也做不到。那便听天由命吧。
见女儿这般说,秦氏也随之附议:“老爷做决断吧。这虽是后院女眷之间的走动,却也干系着两府关系。”
苏道北本就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几许,眉间“川”字深陷。
换作以前,打死他也不会同意家中女眷登唐家的大门!可如今他仕途正顺,礼部分尚书屡有提携,的确有些能力为家人遮风挡雨了。或许他放下些颜面,当真能对大女儿也庇护上一二。
可他毕竟也曾亲口说过,苏家一辈子不与唐家来往。如今要他自食其言……
眼见老爷这边左右摇摆,柳姨娘实在是沉默不下去了,将心一横,她起身跪到了苏道北与秦氏面前!
“老爷,夫人,安儿那孩子的确是年轻糊涂,害得一家人丢了脸面……”柳姨娘呜咽起来,苏卉见状忙去扶娘亲,却被娘亲推开了。
“谁也别拦我,让我把话说完!”柳姨娘莫名强势一回,苏卉也只好作罢,跪在一旁陪着娘亲。
柳姨娘自己拿帕子拭泪,好让自己能镇定的将话说完。
“可安儿再蠢,也终究是苏家的骨血。古语道只有不孝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总不能亲眼看着她在夫家卑微下去。”
“以往孝安伯府不给咱们送贴子,咱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认亲赚冷脸!可这回她们既然下了,咱们也不该明着薄她们……”
一通心理话说完,柳姨娘依旧跪在地上呜咽。
苏道北带着几分心疼看向秦氏,秦氏起初以为老爷眼底的心疼是冲着柳姨娘的,可等他开了口,秦氏才明白他是冲着她的。
“夫人,还是你拿主意吧。我那些清高抛下便抛下了,可最终去面对那些怨毒冷漠刁滑嘴脸的人是你,我是怕你会受委屈。”这话,苏道北是凑在秦氏耳根儿前遮了手说的,除了秦氏谁也没听见。
秦氏原本是不想去的,可老爷这般为她担忧,骤然就心软下来。秦氏冲自家老爷笑笑,转头看向柳姨娘,“你且起来吧,明日还要见女儿,哭肿了眼难堪。”
“夫人……”柳姨娘眼中闪过意外之喜,激动之下竟给秦氏叩了个头。
这个头,使得秦氏亲自起身来搀扶她,一时间好似对柳姨娘消了芥蒂。只是秦氏不放心的看眼自己女儿,说道:“鸾儿,明日你就不必去了。”
苏鸾微怔,但旋即明白母亲的用意。秦氏这是怕她去了会受委屈,毕竟这种日子唐家未必只请她们这一门亲家,正房娘家人也一定是请了的。显然,她们是低人一头的。
而苏卉是苏安的亲妹妹,自然是想见姐姐的,故而秦氏并未不让苏卉去。
不过苏鸾有自己的主意,若是都不去便罢,既然秦氏去了,她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是以苏鸾便拉上秦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鸾儿也想大姐姐的,既然决定去了就一家人同去吧。”
秦氏迟疑了片刻,而后妥协。
翌日一早,苏鸾洗漱过后让水琴帮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
平日里她可以不注重这些体面,甚至进宫都可以只着一身素衣,但去孝安伯府却不同,这些锦衣珠翠都是可以拿来给苏安撑腰的。
收拾完这些苏鸾去了前堂与大家汇合,她发现秦氏与柳姨娘也是将压箱底儿的珍藏都祭出来了,包括三姐姐苏卉,一家人妆扮的比辞岁迎新年还隆重!
府门外,租借来的高车驷马擦拭一新,帷裳毡毯换了新的,连原本挂的铜銮铃都换成了银的。
朝阳灿灿,劲马软厢行于长街之上,新换的银铃在金光下粲焕无比。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孝安伯府的大门前。眼看着旁边并行停下的马车有门房小厮殷勤出来牵马坠镫,苏家的马车却无人前来接迎。
秦氏脸色沉了沉,隐隐感觉到被人不公平对待。只是既然来了,也不能因这点小事儿就折返回去。
“咱们自己进吧。”秦氏说着,起身下了车。其它人也跟着下了马车。
苏家四位女眷,身着面料上成的锦衣华服,来到孝安伯府的大门前。门房的人终是关注到她们,上前客气的问道:“不知几位是哪府上的?”
苏家的婆子答道:“苏府。”
门房小厮皱着眉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没听说请了哪个苏家啊……”
“是你家大公子唐光霁的妾室,苏安的娘家。”
门房一听,更是笃定:“真没请。”
第64章
隅中,正是骄阳满天。
又有两辆马车接连停在了孝安伯府大门外, 看样子是同一家的亲戚分了两车而坐。
这种好日子定然是主家特意吩咐过, 孝安伯府的小厮跟那酒楼的小二般顶着市侩的笑脸迎出去, 为人牵马坠镫,一脸喜气相迎。
只苏家的四位女眷并着几个丫鬟婆子杵在门前,备显窘迫。
“母亲, 这事儿蹊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苏鸾搀着秦氏说道。
想到昨晚柳姨娘又是哭又是跪的, 秦氏不由得瞥她一眼,不悦中又似带着几分征询的意思。
柳姨娘虽算不上个精明人, 却也傻不到哪儿去, 如今便是心里再想见女儿, 也觉察出被孝安伯府的人戏弄了。
愧疚的望一眼秦氏和两个晚辈,柳姨娘突然带着几分骨气的朝着孝安伯府的朱漆大门啐了一口!
“我呸!再拿八抬大桥来请老娘老娘也不来了!”
眼见柳姨娘都不再坚持了,秦氏更无余悸, 转身带着苏鸾往马车走去。苏卉也连忙跟上。
可就在苏鸾迈出两步后,听到身后的两个门房小厮带着嘲讽的低声絮絮。
刚迎完别家马车回来的小厮指着苏家人的背身儿问道:“那几位谁啊?好大的口气。”
先前接待苏家人的那个小厮轻嗤一声:“咳,苏小娘的娘家人。”
“苏小娘?那不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吗,娘家人还有心思穿金戴银的过来赏花蹭席吃呐!”
这话声量压得虽低, 可走出才没几步的苏鸾苏卉还是听了个真切,不禁双双骇然驻步转身。先她们两步的秦氏与柳姨娘也模糊听了一嘴,柳姨娘转头时不太确信的皱了皱眉。
苏卉虽听得明白, 却只是嘴唇发抖的瞪着那俩小厮, 没勇气发作。
倒是苏鸾动作的快, 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去欲问个明白!被人恶作剧戏耍是一回事,人命关天又是另一回事,颜不颜面的这会儿已是可以抛开了。
看着苏鸾往回冲,那两个小厮显然懊悔一时疏忽,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他俩极有默契的一人抓着一扇门推了过来,在苏鸾冲到眼前的一瞬,那两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重闷,阖上了。
“哐哐哐——”苏鸾握着那狮口里衔着的铜环,用力的拍在大门上!然而快速的连拍了十来下,那门严丝合缝,没半分开启的意思。
慢半拍儿的苏卉也跟上来,握上另一扇门的铜环用力撞门,在苏鸾之后又撞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后知后觉的秦氏与柳姨娘也重回到门前,柳姨娘两手抓在苏卉一对儿肩膀上,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卉儿,他们刚刚说你姐姐怎么了?!”
被亲娘这一摇晃,苏卉先前就噙在眼眶里的两汪泪立时滚下,带着哭腔含混说道:“娘……他们说姐姐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
“怎么会这样?”秦氏看着苏卉也脸色大变,又看看苏鸾,似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求证。
苏鸾朝秦氏点点头:“母亲,他们真的是这样说的。”
秦氏发懵之际,柳姨娘已双手抢过苏鸾苏卉手里的铜环,两相一齐撞击大门,使出全身力道!
同时大喊道:“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安儿……”柳姨娘心疼的哭唤着自己闺女的名字,旋即又意识到唤她的名字无用,立马咬牙切齿的唤起女婿的名字:“唐光霁!”
“唐光霁你给我出来!”
柳姨娘想到就在不久前,唐光霁还亲自登门去送节礼。虽说十五都过完了,可收到女婿节礼的柳姨娘,还是高兴的一整夜都没睡着。看着女婿日渐重视起苏安来,柳姨娘简直比自己受了老爷的宠还激动!
可这才一转眼……
“还我安儿!”柳姨娘崩溃大哭,边哭喊边用力叩门,握着那铜环的手一刻也没停了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