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仙门论道群——不言归
时间:2019-06-13 09:37:09

  她的灵魂好像离开了凡人的血肉之躯,轻飘飘地往上飞,因为无处着依,让人觉得很不安心,让她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仿佛有自远古而来的颂唱声在耳边萦绕,那不知其意的歌谣透着古拙神秘的沧桑,引领着她的灵魂一直飘往那个方向。
  突然,易尘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突然多出了重量,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她在下坠,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一般。
  易尘心底一震,慌忙之际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拽住什么支撑物,淬不及防之下却抓得满手凉意,仿佛丝绸一样。
  易尘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角墨色的衣袍,那衣袍上纹着银色暗纹,似是竹叶飘零的模样,显得沉稳而又低调。
  易尘还没回过神来,那衣袍却突然往外抽,易尘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抓着那衣袂不放。
  光影朦胧之间,易尘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想要抽走衣袂的人见她不放手,也放弃了,就这么任由她抓着一角的衣袂,转头冷声说道:
  “本座让你召请的是天道,你就抓这么个凡人来糊弄本座?”
 
 
第43章 不公正
  易尘觉得自己在做梦。
  当然, 这个想法自然不是毫无根据的, 因为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丧失了一部分感知能力,比如说……痛觉。
  易尘用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拧下去的手感却仿佛掐了皮革沙发一样, 白皙的手臂上立刻红了一片, 可是易尘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木木的。除此之外,她说不出话, 视野也受限,受限的原因是她脸上多了一张摘不下来的面具,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脸型。
  易尘尝试过摘面具却失败了之后,就放弃了挣扎, 只是将无波无澜的眼神投注在了面前一群人的身上。
  易尘很冷静,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而惊慌失措, 一方面是因为她养气功底极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不真实了。
  易尘穿着一身天水碧的广袖长裙,跪坐在一个绘着血色纹路的祭坛上, 手里还捏着一角墨色的衣袍。
  易尘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竹叶银纹墨袍的长发男子, 他长身玉立,姿态端正俨然, 宛如自百年书香世家中走出来的浊世佳公子,清皎宛如玉树临风前。
  男子生了一张极为清正俊逸的容颜, 神情淡淡的, 整个人就如同山水墨画一般韵味隽永, 唯独唇色深得仿佛沾了血,平白便多了几分妖异。
  这个不管打哪儿看都文质彬彬的美男子,被这里的其他人称之为“魔尊”。
  易尘看不出身旁这个男子的可怕之处,对方即便被她无礼地抓住了衣角也没有恼,只是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仿佛水墨挥就的画中仙。
  但是她不害怕不代表其他人不害怕,看着魔尊的那张冷脸,易尘面前站着的二十来人几乎是腿一软便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抖得仿佛筛糠。
  “尊、尊上……”打头的一个男子话音有些抖,但他很快就将打结的舌头捋直了,因为魔尊最不喜欢他人结结巴巴,“启禀尊上,我们修膳食道与焚香道的道义就是以此为路上达天听,与天道对话、感悟大道之理,虽然这个阵法极古,但是绝无可能天道毫无应声,反而唤来一介凡女魂魄的说法的。”
  魔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他手下的修士也觉得心里打鼓,不由得鼓起勇气微微抬头,将目光放在了那莫名出现的凡女身上。
  那突然出现在祭坛上的女人是一抹生魂,魂魄却极为凝实,宛如活人模样。这样的生魂极为罕见,一般只有那些神魂强大兵解转世的仙人真佛才有这般凝练的神魂,但是这女子今生又的的确确不曾修行过,一眼扫过去便知晓乃是凡人,白白糟蹋了这堪比真仙的神魂,让人不免扼腕叹然。
  女子身上穿着天水青色的留仙裙,面上扣着雪白的女面,那女面上雕刻的眼鼻口唇栩栩如生,像是一张失了颜色的美人脸。
  在这张白得宛如瓷器般的美人面上,以水墨在左脸颊下方以及右额头上方各自绘就了道家的一黑一白的阴阳鱼图,鱼尾如晕开的水墨,竟有几分清雅灵动之气。
  即便突然被召唤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便面对着一大群修为不俗的魔修,女子的姿态依旧端庄娴雅,看不出丝毫惶然。
  就仿佛旧时王谢走出来的大家闺秀,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心,利刃架于项而不改色,从容淡雅一如庭前落花。
  听见下属的自辩,那男子却依旧瞳孔深深,不知喜怒,只是又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衣袍,示意那发怔的女子松手。
  易尘松开了男子的衣袂,敛了敛袖,一道冷澈却平和的声线从头顶上方传来,问道:“你是天道?”
  易尘有些恍惚,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声音却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相当糟糕的局面。
  如果能开口说话,不管是怎样绝望的处境,易尘都有三分把握让自己化险为夷,但是如果不能开口说话,她就缺乏了跟敌人交流的渠道。
  易尘犹豫半晌,忧心她一摇头就会被人摘了脑袋,也担忧点了头却被查出不是,反而让人恼羞成怒,干脆便什么都不做,宛如木桩一样地跪坐在祭坛上。
  她这么不言不语,那些心惊胆战的魔修们都在心里犯嘀咕,有人忍不住出声说道:“尊上,不如、不如我们搜魂吧。”
  他们布下的是召请天道的阵法,可是天道没有降临,反而来了一位凡女,谁知道这凡女跟天道有什么联系呢?
  提出建议的人想得很好,但是冷不丁地魔尊大人一个眼神扫来,冷得他五脏六腑都结了冰一样:“她若果真是天道,你对天道下手,可有想过后果吗?”
  那方才出声的魔修顿时没声了,如果这凡女果真与天道有牵连,他们对她下手,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说了,搜魂说着简单,他却是忘了面前这位凡女的神魂是何等的强大,除非魔尊亲自动手,否则他人想要硬碰硬,只怕是会反过来被对方吞噬掉。
  惹不起,惹不起。
  没有请来天道,反而惹来了一个烫手山芋,这样的结果让魔修们一个个面色难看,神清灰败,几乎有些抬不起头来。
  召请天道的阵法是反复退演过上百遍的,按理来说不应当出错的才是,但是这个阵法失败了,他们的计划也毁了一半。
  剩下的另一半,只盼望“晦目神”苦蕴魔尊能力挽狂澜,在论道一事上辩过剑尊阴朔与仪师元机,最后再说服天柱道主了……
  真是怎么想,都觉得希望渺茫。
  比起魔修们的心灰意冷,朽寂魔尊的态度却十足冷淡。
  他不在乎阵法的成败与否,更不在意自己的筹谋毁于一旦,从始至终,他都是从容的、冷静的,淡然得仿佛心无羁缚。
  “九为数之极,正道气运盛极必衰,正魔鼎立是必然的结局。”朽寂魔尊一身墨袍暗沉,手里持着书卷,严谨得宛如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这次仙魔宴,魔道必然会胜,区别仅在胜得漂亮与否罢了。尔等如此颓唐,反倒好像我们已是一败涂地了,岂非可笑?”
  一众魔修们被魔尊训得抬不起头来,宛如一个个落榜后被先生痛骂的学子,眼神里都写满了生无可恋、痛不欲生。
  而易尘跪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有些滑稽的一幕,接过了黑袍男子随手递过来的热水,心里那点茫然无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突然来到了异世界,但易尘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因为这位“朽寂魔尊”,居然是个君子一般温文有礼的好人。
  把她带出祭坛后,这位冷冰冰的魔尊就随手唤出了两匹浑身漆黑头上长着鹿角的黑马,然后一语不发地把她送上了马车。
  到了饭点了,易尘还没委婉地表达出自己意愿,那魔尊就一边训斥着自己的下属一边递了几个水灵灵的仙果给她。
  走了一路觉得累了,易尘还没找到纸笔,对方就丢了一件裘衣进马车,刚好能给她当被褥。这贴心的,都能去应聘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了。
  而更清奇的是,这位魔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完全无意识的,理所当然得仿佛是一种条件反射,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
  比起他对待女子时不自觉温和的态度,魔尊对自己的下属就有种狂风暴雨般的毫不留情,懒散无状的会被训斥,谈吐不慎的会被训斥,心术不正的会被训斥。
  堂堂一个魔尊,仿佛兼任了教书先生的重任,而那些让魔尊不满意的下属往往会被魔尊赶去抄书百遍,这种惩罚对不喜拘束的魔修来说简直比死还可怕。
  虽然易尘身份不明,但是朽寂魔尊也没打算放这个疑似天道的凡人离开,故而准备将易尘带回魔宫之后再徐徐图之,易尘可以说是暂时无恙的。
  她其实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来到了异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很真实,但是她的身体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让她有种如坠南柯的错觉。
  易尘低头看着自己雪白掌心里的纹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上冰凉凉的面具,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先保住性命,弄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吧。
  易尘这边厢在努力安慰自己,却不知道另一边局势已呈水火,烧得整个苍山云顶成了冰火两重天。
  魔尊乔奈与剑尊阴朔针对着“善恶”这一题争吵了大半天,又为了“是恶既斩”这个观念论到了三更半夜,好悬没磕得一个两败俱伤。
  让人有些失望的是,两人吵得这般厉害,那位神秘的问道第八仙却始终没有露面为剑尊撑腰再次上演一出舌战群魔的好戏,委实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苦蕴魔尊乔奈是魔道中出了名的诡辩者,剑尊阴朔也不逊于他,霸道之名震慑五湖四海,信奉的就是“我即是正义”。
  想要动摇这样思想偏激的剑尊,可比动摇一个心性纯粹柔软的佛子要难太多太多了。
  论道到了后来,乔奈也隐隐觉得烦躁,他可是用他的三尺不烂之舌向朽寂魔尊立过心魔誓的,就这么铩羽而归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老大非拔了他的舌头不可。
  想到这,乔奈打了个冷颤,看着那头面显怒色的阴朔,终于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乔奈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笑靥:“剑尊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既为蝼蚁,这便是剑尊所坚信的‘公正’。”
  “可是在我看来,公正本身就是一种不够公正的表现。我等并非高高在上的天道,自然无法将众生视作蝼蚁,毕竟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让人间君王跟乞丐同等待遇,这终究是不妥的。乞儿杀一人需要偿命,君王杀千千万万人亦不会为他人妄论是非,这种区分本就是世人观念中的‘公正’。”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终究不过是一场笑话,当不得真。”
  “就像有些人,生来卑贱,命如浮土,生死予夺皆不掌控于手,可有些人出身尊贵,即便再如何狂妄,卑微之人终归也不得不受着,应该受着。”
  “强者的尊严不容冒犯,弱者的尊严无人理会,而这,就是人间残酷的‘公正’。”
 
 
第44章 手中剑
  “强者的尊严不容冒犯, 弱者的尊严无人理会,而这, 就是人间残酷的‘公正’, 不是吗?”
  乔奈笑意盈盈地反问,一双仿佛被污血染红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阴朔, 那些无法直白显露的恶意藏得很深很深,但却并非无迹可寻的。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阴朔宛如浮冰碎雪般的眼神寸寸冰封, 化作内外皆冷的玄冰,将那些虽然有失温度却也鲜活的情绪寸寸包裹。
  阴朔心底冷冷一笑, 她想,魔道中人这次果真是有备而来,竟然将那些连她都快要淡忘的过往一一翻找了出来。
  她可不就是生来卑贱,命如浮土,生死予夺皆不掌控于手吗?她不就是那个不得不受着忍着将一切不甘怨愤往肚子里咽的卑微之人吗?
  好一个魔道,好一个魔尊, 竟是想以吾之矛攻吾之盾, 意图坏她道心, 迫她心魔丛生。
  如果是以前的阴朔, 这时候只怕是怒气攻心,忍不住拔剑出鞘了。而她一旦拔了剑,道主必然会阻止她, 到头来郁气难舒, 依旧逃不过道心染暇的结局。
  如果是数月以前的阴朔, 依旧坚持着“是恶既斩”的理念,依旧相信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坚信“人人平等,杀人必将偿命”的话,那她此时必然辩不过这巧言令色的苦蕴魔尊。因为她无法反驳魔尊乔奈的说法,她没法否认,这三千红尘中的芸芸众生正如乔奈所说的那般充满了不公。
  她的思想观念倘若不能被红尘中人所认同,那便代表着她将失去于“公正”挂钩的道统。
  ——破邪显正的杀破道。
  如果她本身都不能代表世人所认同的“公正”,那就更别谈“破邪”了。
  毕竟正邪与善恶的判决,本就会因为岁月的变迁与人心的浮动而改变。如果阴朔不能正确解释人世间的善恶正邪,那她自然没有资格统领破邪显正道。
  想明白了这些的阴朔却没有如乔奈所想的那般动怒,甚至连原本因为争辩而生出的几分火气都消匿无踪,让人看不出情绪。
  乔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想要去窥探剑尊的心灵,却见阴朔眼神一飘,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乔奈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的晦目的确能窥探人心,但那必须双方都产生眼神的交流,可是剑尊如今用一种很有力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天灵盖,活像是想要把他的头盖骨掀起来看看一样,看似很尊敬地跟他对视,实际上完美地躲避了他所有的眼神交流。
  阴朔牢记着小一的忠告,不跟对方产生任何的眼神交流,一边搜肠刮肚,一边语气轻慢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笑话,对吗?”
  ——“如果暂时想不出反驳对方的话语,先不要慌,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对方的观点,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同时也给对手施加无形的压力。”
  阴朔想到了小一曾经对他们讲解过的论道之术,面上神情不变,却是道:“魔尊可还记得易尘两人前曾在此说过的话?”
  剑尊搬出了易尘上仙的名号,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修士们顿时竖起了耳朵,而乔奈的笑容却淡去了些许,那种仿佛遇见了天敌一般的头痛感再次席卷而来。
  乔奈忍不住道:“哦?易尘上仙字字珠玑,言谈可谓振聋发聩,不知剑尊所言是哪方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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