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茵弯了弯眉眼,“朕刚登基的时候,丞相就教朕要不畏人言,这会儿怎么又成了人言可畏?”
第30章
詹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自然不畏人言,可她不一样,别人说她一点不好他都心疼,更何况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她挡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男人垂眸不语,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顾玄茵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朕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理当被人关注,被人议论,被人指指点点,朕早都做好了这个准备。”
小姑娘懂事的他心头发酸,要在从前,詹夙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他现在却只是皱着眉,一时陷入了纠结。
顾玄茵眨巴眨巴眼睛,“行了,国事为重,还请丞相莫要感情用事,盐铁令阻碍重重,丞相可一定要小心。”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朕过年时已经和太傅说了,让他以后不必再上朝了。”
詹夙微讶,今日刘文周没来,他只道是刘文周称病,却没想到是顾玄茵开了口的。“为何?”
“太傅一职本就是皇帝年幼时才设的,朕如今不小了,又有三公在,就不需要太傅时时教导朕了。”顾玄茵顿了顿,“不过刘太傅在朝中威望甚高,他人虽不在,却有几百双眼睛在朝中,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咱们?詹夙忍不住把这个词在心里回味了一遍,又忙压抑住自己的思绪,面对刘家和背后的世家外戚,他们君臣本就是站在一边的,说“咱们”也没什么不对。
“是,臣会小心。”他应道,目光不敢多看面前的小姑娘。
顾玄茵能明显感觉到这两次二人私下见面,詹夙都在努力克制着情绪,故意跟她保持距离。
按理说,这是个好事,时日长了,他对她的感情兴许就会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总是有些难过。
从前她以为他是个奸臣,说话都要留三分,如今她知道他是个好人了,他对她又说一半藏一半的。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二人才能毫无芥蒂地说说话。
二人说完正事,气氛便有些尴尬,詹夙便起身告退。
叶钊正在丞相府等他,还带了精致点心,让人送去隔壁的定南侯府。
“你妹妹过几日就要成亲了,你不在家里帮忙,来做什么?”詹夙瞥他。
“我只会添乱,能帮上什么忙?”叶钊很有自知之明,“还不如来关心关心你。”他目光上下打量一眼詹夙,“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居然一个人去醉仙楼喝酒,怎么?跟陛下吵架了?”
詹夙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君臣之间,哪有吵架之说。”
叶钊见他这别扭样子,笃定道:“不是吵架也一定是闹矛盾了。”
詹夙沉沉一叹。
叶钊敲他脑袋,“闹矛盾是难免的,你就让让人家,哄哄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再等等吧,眼下先把朝中之事解决了。”詹夙道。
“这又不耽误,”叶钊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你们不如就昭告天下,成亲算了。”
詹夙想也不想就摇头,“不行,我不想让别人说她。若我与她成亲,朝中必定有人会说她为了笼络朝臣,才下嫁于我。”
叶钊沉吟,到时候不但会说陛下,更会说詹夙以色侍君,宠臣的名声就算坐实了。“那怎么办?你是想打退堂鼓?”
詹夙眸色深沉,“算了是肯定不会算了,等我把能做的都替她做了,朝中诸事都安排清楚,我就辞去相位,再追求于她……”
“等等,追求?”叶钊抓住了重点,“陛下对你没有……那个意思?”
詹夙不语,算是默认。
叶钊回忆了一下今早朝会上的情形,“不对啊,我觉得陛下对你不是一点意思没有,她今日那番话是明显给你脱罪,护着你呢。”
“那不一样,”詹夙自嘲地笑笑,“陛下知恩图报,觉得我是为了她才惹出这么大麻烦,自然要出手相助,换成别人,她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管的。”
叶钊半信半疑,“你确定,听说年前那次朝会陛下也是向着你的。”
“那是因为我之前与陛下商议过了。”詹夙不想回忆那天的情形,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你再好好想想,姑娘家一般都比较含蓄,”叶钊犹不死心,“万一陛下也对你有意,只是你没看出来呢。”
詹夙被他问烦了,索性道:“她都说了,是误会,她从未喜欢过我,是我自作多情。”
叶钊:“……”
叶钊顿时有些心疼好友,他同情地拍了拍詹夙的肩膀,“合着你这好几个月都是一厢情愿啊!”
詹夙瞥了叶钊一眼,“知道就行了,别嚷嚷。”
“不是,”叶钊认真道:“子曦啊,你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更何况她还不是普通姑娘。”
詹夙道:“正因为不是普通的姑娘,我才该更用心。”
叶钊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丧气话,太难了,万一她始终不动心,你要怎么办?”
詹夙神色平静,“人之一生,能把想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便无憾了,至于结果如何,非人力能强求的,我绝不会因为她无意,我就有所保留。”
“就像咱们做臣子的,皇上多多少少会对我们心存忌惮,难道我们因此就不忠于朝廷了吗?不管君主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我们都该为国效力。”
“她若是一直不答应,难道你还终身不娶了?”若是陛下对詹夙有意,两情相悦,事情就好办的多,可如今詹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事情就麻烦了。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除了她,我谁也不想要。”詹夙坦然道。
叶钊叹气,知道好友这人认死理,便不再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
詹夙一笑,“甘之如饴。”
叶钊看了眼疯魔了一般的好友,摇摇头,“算了算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至少没有影响到盐铁令和除官令的施行。”
詹夙皱眉,“怕是过不去,流言传得太快,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此人既想阻止盐铁令的施行,又想让我引起百姓们的不满,如今陛下发了话,这件事虽然翻篇了,但若此人未除,接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此刻,忠义侯府,刘静妍坐在窗下,手执一卷《道德经》,静静看着。
丫鬟在外通传,“姑娘,谢管家到了。”
刘静妍放下书,“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姑娘妆安。”
第31章
刘静妍放下手中的书,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周管家来了。”
“是,小的是来请罪的,这次的事情没办好。”中年男人姓周,是忠义侯府的大管家。
刘静妍微微一笑,“这次的事周管家已经办得很不错了,那日你在醉仙楼能随机应变,说了那几句话已是很好了。虽然结果不像我们预期的那般理想,但多少在百姓们心里留下了几分印象。”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道:“詹夙之所以能在朝中屹立多年,除了陛下的支持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得民心。细想这些年詹夙主张推行的法令,无一步受到百姓的拥护,就算一开始稍有争议,后来百姓们也会因从中受益而感激詹夙。”
周管家沉吟片刻,问道;\"正因如此,姑娘才会想阻止盐铁令的推行吗?\"
刘静妍轻笑,“是啊,盐铁令看似与民争利,会遭到百姓的反对,也正因如此,父亲当初在朝会上才会答应下来,他想让詹相因为盐铁令的施行而失去民心。可他却没想到,盐铁令并非三五年就可以见效的,一开始的确阻碍重重,可只要推行的好,对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到时候百姓们自然会感激主张盐铁令的詹相。当然了,这个理由还不是最重要的,若我们能阻止盐铁令的推行,就是帮朝中不少世家解决了大难题,他们定会因此对我们感恩戴德,到时候我们在世家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连那些从前看不起我们的人家,也会因此投靠我们。”
刘家是因刘后才有的爵位,虽一时荣宠无二,却被高祖开国时封的那些老牌世家所看不起。因此,刘家始终不是朝中最有威望的世家。若此次刘家能帮着那些勋贵世家一起对付詹夙,并且成功的话,刘家的地位将会大涨。
到那时,就算顾玄茵不看在母家的份上亲近他们,也会因为忌惮勋贵世家对他们刘家忌惮几分。
那日,周管家回来将在醉仙楼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刘文周听听便罢,并没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刘静妍却坚持要抓住这个机会。
刘文周不同意,刘静妍便偷偷找来周管家,安排此事,让他去散布那两种流言。
至于为何不同意,刘文周没说,刘静妍猜测,估计还是念着几分他们家与陛下的亲情吧。
可是从小就听说天家无情,自从顾玄茵登上皇位那日起,他们家和顾玄茵之间便没什么亲情可言了。
与其指望顾玄茵那不靠谱的庇佑,不如自谋生路。
她淡淡扫了眼周管家,“此事莫要再与父亲母亲说起。”
周管家应了,之前姑娘已经嘱咐过了一回,他谨记在心,老爷太太面慈心善,倒是姑娘小小年纪的主意很正。
正这时,丫鬟进来道:“姑娘,长公主让人送来帖子,邀您明日去喝茶赋诗。”
刘静妍把来送帖子的人叫进来,问道:“过几日殿下就要成亲了,怎么还有闲工夫邀我们喝茶赋诗?”
“殿下说了,成亲后要忙一阵,怕是没时间邀姑娘们一同玩笑,不如趁着这几日,正好溧阳郡主也在,长公主想带郡主和诸位姑娘们认识。”那人恭敬回道。
刘静妍微微沉吟,要说顾玄茵对谁是一丝防备都没有的,第一个便是明德长公主,如今看来还要再添上个溧阳郡主。毕竟她父亲、兄长都是个没用的病秧子,根本不会威胁到顾玄茵。
“好,回去告诉长公主殿下,臣女一定按时到。”
长公主府这次邀的人不多,叶时雨因婚期在即没来,詹霖也因称病没能到场,来的几个姑娘都是与刘静妍玩得好的。
但因溧阳郡主在,几位姑娘都凑不到刘静妍身边。只因溧阳与刘静妍仿佛一见如故,与她越说越投缘,坐到刘静妍身边,聊起诗词歌赋、江南风物便停不下来。
长公主轻笑,“你俩倒是投缘,溧阳这孩子向来话不多,今日算是打开话匣子了。”
溧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再姑姑面前话也多呢。”
长公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跟刘静妍道:“我们溧阳胆小,刚来京城的时候更害羞,这段日子已经好多了,本宫正担心她没个知心的姐妹,这下好了,遇到了你。”
刘静妍看了看清清秀秀的溧阳,“臣女与郡主也觉投缘呢,以后臣女定会时常找郡主玩儿的,”她轻笑,看向溧阳,“只要郡主不嫌弃臣女烦就好。”
溧阳拉着刘静妍的手,“我怎会觉得你烦呢,恨不得你天天来陪我玩。”
刘静妍心说这小姑娘果然如长公主一样,是个没心机的,如今的形式,她还要仰仗陛下照拂,就该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才是,怎好巴巴的往上凑。
她和溧阳聊了一会儿,溧阳听说她善丹青,便要拉着她去屋里写字。
跟长公主说了一声,二人便有说有笑往溧阳住的院子里走。
走至半路,溧阳说要去净房,让刘静妍在外稍候。刘静妍应了,站在廊下等她。
溧阳去不久,就见一丫鬟扶着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从回廊尽头转了出来。
刘静妍何等玲珑心思,看到那人的装束,便认出了他的身份,等那人走得近了,方盈盈一拜,“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刘静妍容貌娇美,身材袅娜,顾玄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忙避开目光,“请起。”
扶着顾玄苍的那丫鬟这才笑着介绍道:“世子,这位是刘太傅家的小姐。”
顾玄苍颔首,又看了刘静妍一眼,温声问道:“刘姑娘为何在此?”
“回世子,臣女在这里等郡主。”刘静妍道。
顾玄苍“哦”了一声,溧阳在京中没什么朋友,陛下虽然对她不错,但到底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施舍,他和父王也很希望她能有几个知心的姐妹,之前就听溧阳说起过,这位刘家姑娘知书达理,才德兼备,若溧阳能有这样的朋友,他和父王也就放心了。
他于是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溧阳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刘姑娘多照拂几分。”
刘静妍微笑,“那是自然。”
正说着,便见溧阳从净房那边过来,“兄长,你怎么出来了?”
顾玄苍笑容温和,道:“你不是让我多出来走走么,”他最后看了眼刘静妍,“你们快去玩儿吧。”
溧阳应了,拉着刘静妍继续往她的屋子走。
刘静妍的字写得不似一般姑娘家秀秀气气,而是带了几分张扬的锋芒,平章帝见过她的字,还特意夸过,说她日后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刘静妍向来以此为傲,只可惜如今赏识她的平章帝和刘后都不在了,他们的女儿,她最好的姐妹,却与她渐行渐远。
她提笔写下一首魏武帝的《观沧海》,看得溧阳连连称赞,说是要让她写个字帖好好临摹。
刘静妍只作一笑,“郡主还是练一练卫夫人、柳公权的好,我这字,不值得学的。”
溧阳笑,“虽然我的字写的不好,但女红倒还过得去,今日见姐姐有缘,我没什么能送姐姐的,正好,这儿有一个我才绣好的荷包,姐姐留着玩儿吧。”她说着,从一旁的针线筐里拿出个粉色缎子绣倾听图案的小荷包递给刘静妍。
刘静妍有些迟疑,但是郡主都开了口,她不好不收,只得点点头,接过那个荷包挂在了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