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说到这里,阿绣不禁有些难过。
  范先生其实是凤姑的心上人,是凤姑从小就想嫁的人,范先生义无反顾的走了,只跟凤姑说,别等他。
  凤姑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骂:“哪个要等他?哪个要嫁给他?他以为我方阿凤没人娶吗?!”
  第二年春天,凤姑就赌气一样匆匆的嫁了人。
  霍锦宁轻叹了一声。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你才四岁?那么小的年纪只学了三个月的字就能读《红楼梦》,你很聪明,可惜......”
  可惜生在穷苦人家,没机会读书。
  “你想上学吗?”霍锦宁忽然问。
  阿绣眼睛一亮,而后又慢慢黯淡下来了,低低道:
  “想也没用。”
  笙溪镇上的女孩子从来都不上学堂,很多连字也不识一个,她要是读书会很奇怪的,会让周围的阿婆阿公都指指点点的。
  霍锦宁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摸了摸她低垂的小脑袋,没有说话。
  炽热的温度透过发丝头皮传来,阿绣再一次羞红了脸,但她心中有别个事,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道:
  “我,其实不太懂,范先生有学识,也有见地,为什么要去参军?”
  为什么抛下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为什么去选择一条生死未卜的路?是为名,还是为利?
  她读书不多,但经常听镇上茶楼里评书演义,也知道历史上朝代更替,今天赵家坐天下,明天李家坐天下,谁当皇帝有什么打紧?反正日头还是要一样的升,河水还是要一样的流,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这话她憋在心里好久了,不敢问谁,也不知道该问谁,自从范先生走后,在凤姑面前,她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提。
  眼前这个人是上海的富家少爷,通身贵气,西洋做派,和小镇上的人都是顶不同的,他一定见多识广,他会不会知道呢?
  霍锦宁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这是一双江南水土滋润出来的眼睛,就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她见风吹,见花落,见水流,见云起,就如同这小镇一样,依山傍水,幸而又幸的在这乱世偷得浮生片刻。
  不知外间战火纷飞,动荡不堪。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因为他想让千千万万个小阿绣都有书念。”
  民国三年,袁总统复辟登基,蔡将军在云南宣布独立,护国战役轰轰烈烈打了两年,无数热血青年舍生忘死,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民族未来。
  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抛家舍业的范先生,许许多多与爱人生离死别的凤姑,许许多多想上学却不能上学的阿绣。
  他们需要一个太平盛世,他们需要一个强大而自由的新中国。
  作者有话要说:  1915年袁世凯复辟称帝,蔡锷将军对袁彻底失望,但为了打消袁的戒心,他表面装作赞成帝制,整日里出入风月场所,醉生梦死,私下里和梁启超等人密谋“倒袁”计划,后来在名妓小凤仙的掩护下逃离北京,假意前往日本治病,辗转奔赴云南,招兵买马,组织了反对袁世凯的护国战争。
  最广为流传的,是蔡锷离京临别时,对小凤仙说过的那句话吧
  ——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这一走,就真的是诀别。
 
 
第14章 
  “姐姐!姐姐!今天先生的测验,我得了一百分!”
  萧珏高兴的把试卷拿给萧瑜。
  萧瑜接过扫了一眼,笑道:“还成,想要什么礼物?”
  萧珏小脸涨红,小声说:“姐姐,你上次说要带我出去玩的......”
  “还记得呢?好,我言出必行,让金环给你换套衣服,我悄悄带你们俩个出去玩。”
  “姐姐万岁!”
  萧珏乐的不停拍手,他今年七岁,走出这个小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不得了。
  “小姐?”金环有些迟疑,也有些激动。
  小少爷被关在这个锦屏苑多久,她就陪了多久,她都快要忘了外面是什么样的了。
  可她还是有些担心,怕老太爷怪罪。
  “没事儿。”萧瑜示意她安心。
  自从她和霍锦宁从国外回来,全家都在等着她嫁进沪上霍家,谁敢惹她?而最近政坛局势又变,萧老太爷每天几乎快搬到府衙住了,哪有闲情管家里这些事,也许他早就忘了锦屏苑里还有这么一个孙儿。
  “霍祥,备车,我们出去。”
  霍祥有点为难:“小姐,那听您的意思,咱们是从后门走?”
  闻言,萧瑜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他还等在那里?”
  “是啊,云老板已经在后门等您七天了,天不亮就来,入夜了才走,不见到您誓不摆休。好歹是没杵在前门,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可不成样子。”
  萧瑜失笑:“他这是跑这儿来点卯了?”
  那天陶然亭,梁瑾反串了一曲《山桃红》,端得是情意绵绵。然而萧瑜丝毫不为所动,客客气气的起身告了辞。
  然后萧瑜就再没上戏楼听过戏,也没再见过梁瑾,再后来他就每天来萧府后门等着。
  “也罢,那就见一面吧,把话说清楚。对了,霍祥,把我昨儿个让你卖的那盏八角琉璃宫灯拎着。”
  “好勒——”
  萧瑜换了一身黑白骑马装,领着萧珏出了门,果然见门外梁瑾还站在那里。
  他穿了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脸色苍白,脸颊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衬得那双凤目幽深执拗。
  他看见萧瑜,眼前一亮,他从怀中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上前一步:
  “二小姐......”
  萧瑜抬手制止了他,伸手接过霍祥手里的宫灯,拍了拍萧珏的头:“和金环姐姐先上车。”
  然后她示意梁瑾跟他走到一边,没等他开口,先将宫灯递给了他:
  “云老板,那天一盏牡丹纸灯,云老板有心了,今日薄礼回赠,还望不要嫌弃。”
  梁瑾垂眸看了一眼那盏精美的琉璃灯,没有接,他睫毛颤了颤,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说:
  “二小姐这是打算与我恩断义绝吗?”
  “云老板说笑了,本就无甚恩义,何来断绝一说?”
  梁瑾使劲抿了抿唇,切切道:“二小姐是在下知音。”
  萧瑜无奈失笑:“云老板也是明白人,不过风月场上逢场作戏,你怎么也当了真?”
  梁瑾脸色一白,却仍是固执的望向她,一字一顿道:
  “我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话已至此,萧瑜有些失了耐心,脸上笑意转冷,
  “云老板,你当我是孝子还是凯子?捧过戏子不过图一乐呵,你要想找靠山真的找错了人。满城皆知,我早许了人家。”
  “你当我是什么人?”梁瑾眼眶发红,“我不求,我什么也不求。”
  “那就更不行了,过去年少荒唐也就罢了,如今你让霍家二少爷的脸面往哪放?”
  “我对你——”
  “好了,你不要再来了。”
  萧瑜再不听他多说,转身就走。
  大步上了汽车,她吩咐霍祥:
  “开车吧——”
  说完就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任汽车缓缓启动离开。
  萧珏趴在后玻璃上看着远远离去的萧府后门,和依旧站在那里的梁瑾,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冷淡的萧瑜,不敢多说。
  他坐回座位上,附在金环耳边悄声说:“金环姐姐,那个长得好好看的哥哥,好像哭了.......”
  上一次萧珏所谓想去看戏的愿望,说来不过是因为萧瑜爱看戏,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萧府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故而这次萧瑜带他出来,直接去了城郊的马场。
  这日万里无云,天清气爽,马场上绿荫片片,几匹高头骏马悠闲的在远处低头吃草。
  廖季生纵马疾驰,离老远就向他们招手,喊道:“萧瑜——”
  萧瑜笑着点头:“三哥。”
  这个马场这些年几经易主,可他俩一直都是这里的常客。
  转瞬廖季生就骑到了跟前,“吁——”的一声勒紧缰绳,停了马,问道:“这就是你弟弟?”
  萧珏一下车就兴奋得不得了,抑制不住的跑来跑去,几乎想在马草地上打滚翻跟头。
  萧瑜无奈摇头,让他跟着叫人。
  “三哥好!”
  “好小子,想不想骑马玩?”
  “想!”萧珏激动的小脸通红。
  廖季生爽朗一笑,让人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幼马过来,“去吧!野去吧!”
  萧珏欢呼一声,扑了上去,迈着小短腿就想爬上马背。
  那牵马的仆人急忙抱住他,“小祖宗哟,你可慢着点,让小的一步步教你。”
  廖季生跟萧瑜道:“你放心,我的人都是好手,保证摔不着这孩子。”
  萧瑜笑道:“当年我骑马就是三哥教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环却有些焦急,眼巴巴望着萧珏那边,“小姐,让金环看着小少爷吧。”
  萧瑜点头,金环立马跟了上去。
  廖季生干净利落跳下马背,牵着马,和萧瑜并肩而行。
  “我说小瑜儿,如今你成了京城十八家戏楼的东家,日进斗金,我还没恭喜你,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萧瑜一愣:“我有吗?没什么大事。”旋即笑笑:“这还不是三哥的功劳,我一人无凭无靠的,怎么能镇住场子?”
  “诶呦,跟三哥甭来这套,你可别学得跟霍二那小子似的。”
  “他怎么了?”
  “以前还凑合,就这回从西洋回来吧,你瞧瞧他那举手投足都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德行,端得是衣冠禽兽的奸商样儿!”
  萧瑜顿时乐不可支,虽然不厚道,可她怎么觉得廖三哥说得这么对呢?
  “孙家那九小子前几天从天津回来了,你知道吧?”
  “听说了。”萧瑜点头:“孙老太爷下月大寿,他这小儿子肯定要回来。”
  “孙家现在风头正劲,我就不去露面了,免得碰上家里的人,你替三哥走一趟吧。”
  萧瑜随口应下:“成啊。”
  过了一会儿,下人牵着萧珏骑马溜达回来。
  萧珏从马上下来还依依不舍,一脑门汗还浑然不觉,金环掏出手帕给他擦汗,生怕他着了凉。
  廖季生问他:“骑马好不好玩?”
  “好玩!”萧珏兴奋道:“我在马背上感觉自己好像有了翅膀,要飞起来了!”
  萧瑜笑了笑:“这就飞起来了?你以后坐上飞机才是真能飞起来呢。”
  萧珏眼前一亮:“飞机?那是什么?真的可以飞起来吗?”
  廖季生跟他解释:“飞机是洋人造的东西,长得像鸟一样,像汽车一样有人开,坐上去就能飞上天,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那我要坐飞机!”萧珏拍手欢呼道:“我以后还要开飞机,我要开着飞机,带着姐姐和金环姐姐飞上好高好高的蓝天!”
  说着,他张开双臂像鸟一样,跑来跑去,好像真的能飞起来一样。
  常年困在锦屏苑四方天地,他多么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总有一天,他要飞上蓝天,飞到月亮上,再也没人能抓住他!
  .
  萧瑜带着萧珏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回来时,天都黑了。
  萧珏早就累得不行,胡乱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霍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禀报萧瑜:“小姐,那位还在门外站着呢,我瞧这天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
  “跟我说,我是能拦着雨不下不成?”萧瑜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还是你想给他去送把伞?”
  霍祥抬手扇了自己嘴巴一下,告饶道:“我多嘴,小姐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烧水泡茶去!”
  萧瑜走进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桌旁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外面雷声阵阵,闪电破空,然后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嗯,春雨贵如油,是场好雨。她心中想。
  一壶热气腾腾的安神茶端到了她面前,金环在她桌上又摆了几盘小点心。
  “小姐,熬夜看书,胃里不能空着,我看您方才就没吃几口。”
  萧瑜神色缓了缓,“我知道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睡吧。”
  “金环不困,金环要给小姐红袖添香。”
  萧瑜失笑:“都哪里来的词,快回去吧,我一会儿乏了就去睡了。”
  金环应下,临出门时看了看门外的天,还是忍不住对萧瑜道:
  “小姐,外面下的是冰雹。”
  萧瑜眼皮一跳,叹了口气,放下书。
  霍祥匆匆忙忙的跑来,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十分欠揍。
  “有话快说!”
  “是,小姐!那位在门外晕倒了!”
  萧瑜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那就赶紧送医院去吧,跟我说什么!”
  “诶,好嘞!”
 
 
第15章 
  江南春雨正急,雨落屋瓦声音清脆。
  霍锦宁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额头一凉,一滴水滴在了头上。
  他抬手抹掉雨水,有些好笑。
  这屋子房顶漏雨,阿绣已经把家里能接水的家什都摆出来接水了,连床上都放了一个盆,一个碗,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把盆碗碰洒了,弄湿被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