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一次次来往上海,他就是为了再见到她。每一场戏,他都在等,每一次上台,他都在找,就如同当初那些年他曾经做过千百次的事情一样。
  每次出场,台上光亮亮,台下黑漆漆,好似光影黑白两个世界,毫无交集。可她大抵不会知道,他永远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寻到她,每一次,每一场,没有缘由。
  没寻到时,失望透顶,待寻到时,又惊喜彷徨。
  黄浦饭店那晚,本想端着架子气她一气,谁知道到头来,气的还是自己。
  “报纸上的事多是空穴来风,我和师姐什么也没有。”
  为这句近乎委屈的话,她真是心软了三分,叹了口气,幽幽道:
  “我知道。”
  她头发长了些,略微低头,额发便垂落下来,挡住了双眼,也遮住的情绪。
  他微微俯身,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有些心疼的抚上她憔悴的脸庞,轻声问:
  “身体如何了?”
  他也痛恨自己的没出息,那样被人无情抛弃了,却还心心念念,人家一个照面,自己便把所有过往咽下的苦水统统都忘了,又这样巴巴的凑上来。
  可他听说她是去了军校之后,着实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想她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如何能吃的了苦?想她那细皮嫩肉的肌肤,如何经得住风吹日晒?想她那样任性骄纵的脾气,如何能照顾的好自己?
  这不,终于是把自己折腾的这样狼狈,不知几时才能将养回来。
  “已是大好了。”
  说到底这病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面对霍锦宁时,她尚能逞强嘴硬,可面对梁瑾时,她便没由来有些心虚了。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虚,无声的笑了一下,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拇指轻轻的在肌肤上摩擦着,缓缓道:
  “那么,云某下个月在香港有场演出,二小姐可要来捧场?”
  萧瑜眯了眯眼,凝神望向他,恍然觉得多日不见,这人功力有些见长。
  凡遇重逢负心汉的戏码,免不了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质问个明明白白,可他不刨根不问底,混若无事,倒是显得她小肚鸡肠了。
  “哪一出?”
  “《桃花扇》。”
  “国破家亡,生离死别,云老板如今能参透了?”
  “全靠二小姐成全。”
  合着他在她这里历了情劫。
  萧瑜一乐,“还是不了,我过段日子要回广州。”
  那晚霍锦宁送她回来,罕见的调侃,“欠下风流旧债的滋味如何?”
  “你也说是旧债了,那就是都过去了。”
  既然已经下过决心各走各路,还是别回头害人家的好。
  梁瑾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僵硬的收回了手。
  两人一坐一立,相对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自嘲一笑:
  “萧萧,当初你叫我留下时,我便说过,你让我留,我会留,可从此以后,你想赶我也赶不走了。如今我还是如此。你可以赶我走,多少次都行,你也可以叫我回,多少次都行,你可以心里装着别人,占了多少地方都行,但是,能不能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是我的位置?”
  萧瑜不语,别看目光。
  “你看着我,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对我说。”
  “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蹲下身,定定望着她,哄着央着,柔声问着:
  “这么久不见,你心里就没一点想对我说的?”
  萧瑜被他逼的无路可退,不耐烦道:
  “你真的叫我说?”
  “自然。”
  萧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
  “你胖了,领结很丑,西装不适合你。”
  “你——”
  眼见梁瑾气得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萧瑜低头看着自己腿上那份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良久,无声的笑了起来。
  任这世道风云变幻,杜丽娘还是那个杜丽娘。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起大明星委委屈屈求复合被拒更惨的是,大明星被吐槽长胖了!再次心疼云老板一秒
  二小姐心里不是没有他,可二小姐心里有太多比儿女私情重要的东西,而梁某人完全恋爱脑(摊手)
 
 
第68章 
  这一日上午, 德英女中组织学生去福利院慰问孤儿,结束以后, 大多数同学都去了班上一位女生家中参加生日派对, 阿绣没有受到邀请,不好意思厚颜前往。
  霍吉开车接她回去, 路过东方电影院的时候,门口挂着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红色披风的魔鬼与白色长裙的女孩对比鲜明, 有种诡异和阴森的美感,上面写着英文名字:FAUST。
  《浮士德》,她听徐白鹭提起过,是部很好看的德国电影,一直想看, 却没有机会。不禁下意识道:
  “停一下车!”
  霍吉依言停下了车:“怎么了?”
  阿绣不好意思道:“我想去看部电影, 霍吉哥你要不要一起?”
  霍吉摇头:
  “你去吧, 我办些事,两个小时后见。”
  “嗯。”
  阿绣高兴的下车,来到电影院门前的售票窗口, 刚要询问,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小姑娘, 麻烦问一下, 这个戏票,还是电影票的,要怎么买?”
  阿绣回头, 只见是一对挽着手的老夫妇,衣着简朴,银发苍苍,老爷爷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老两口第一次看这洋画报,什么也不懂。”
  老奶奶嗔怪的拉了他一把:“让你别乱花这钱,你偏偏不听!”
  嘴上抱怨,眼里却还是笑着的,眼角的皱纹都泛着丝丝甜蜜。
  阿绣抿嘴笑了起来,“我来帮你们。”
  阿绣帮着老夫妇买了电影票,目送他们进了电影院,又转身到售票窗口:
  “你好,我再要一张《浮士德》的票。”
  “对不起,小姐,今日的票都买完了。”
  售票员说着将一块“售罄”的牌子挂在窗口上。
  “刚刚是最后两张。”
  这真是不巧了。
  “唔,谢谢。”
  阿绣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她最后看了一眼影院门口那张魔鬼与少女的海报,转身打算离开。
  “嗨!”
  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招呼了一声,阿绣左右无人,她回头看向来人,迟疑的问:
  “是在叫我吗?”
  这是个身材修长纤瘦的年轻女人,一头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白色衬衫,米色格子马甲,西装长裤,衬得腰细腿长,干练俊朗。
  如今很多女人都竞相剪短发,穿西装和裤子,效仿男人的打扮,时髦又洋气。可眼前的人却是不一样的,不是刻意的模仿,也不是极端的叛逆,好像骨子里就是这个模样,不加矫饰,不加遮掩,没有丝毫被俗世观念束缚的潇洒。
  她一手随意的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两张电影票甩了甩,笑眯眯的说:
  “是啊,你是想看电影吗?我朋友失约了,正好多出来一张电影票,要不要一起?”
  阿绣愣了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她欣喜的打开手袋拿钱,却被制止了:
  “反正也是别人送的票,不看也是浪费。”
  “这怎么可以?”
  萧瑜轻轻一笑:“钱就不用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请我喝下午茶吧。”
  .
  票是包厢票,于是二人避开了熙熙攘攘的观众席,来到一层半的包厢里,在柔软的真皮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黑白默片无声上演,包厢内外安安静静,阿绣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有些拘谨,她没想到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电影的精彩画面与引人入胜的剧情很快就将她吸引住了。
  电影无声,只是用单幅字幕表示对话和音效,字幕是中英双语,有好几处译得不准确。
  萧瑜侧眸瞥见阿绣遇见这样错处,会下意识的皱眉,于是开口问道:
  “会英文?”
  “嗯,会一些。”阿绣小声道,“他刚刚有几个词翻译得不太对。”
  萧瑜笑了笑:“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连字母有几个都分不清。”
  阿绣不好意思:“我也学英文没多久。”
  剧情跌宕起伏,两个人沉浸其中,之后就没有再交谈了。
  影片最后,浮士德和心爱的女孩死在了一起,上帝告诉魔鬼拯救世界的唯一力量来自“爱”的时候,银幕上出现了硕大的“爱”字,全体观众不约而同起立鼓掌。
  阿绣也由衷的鼓掌,眼中泛着湿润。
  萧瑜摇头失笑,悲春伤秋,为戏中人落泪,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走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马卡龙不错。”
  电影院对面的咖啡厅里,萧瑜点了一杯黑咖啡,然后眼睁睁看着阿绣在自己那杯意式拿铁里面又加入了半杯牛奶和两块方糖,略微诧异。
  “我比较喜欢喝甜的。”阿绣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方阿绣,你叫我阿绣就好。”
  萧瑜只含糊道:“我姓于。”
  于是阿绣笑着喊她:“于姐姐。”
  萧瑜一顿,表情有些古怪:“别叫我姐姐,你可以叫我......阿瑜。”
  “阿瑜?”阿绣想起什么,抿嘴笑了起来。
  “怎么了?”
  “唔,我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猫就叫阿鱼的。”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对她有一种熟稔的感觉?可起先她明明不知道她叫什么,阿绣自己心里也有些奇怪。
  其实今天的一切都奇怪极了,她无缘无故和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看了一场电影,现在又一起坐在这里喝下午茶,而这个人同样也是个神秘奇怪的人。
  她举手投足带着一丝行伍的干净利落,眉宇间又颇有一股懒散的玩世不恭,矛盾的混合,让人移不开目光。内心偏偏又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阿绣不由自主的亲近。
  想来昔日宝黛相逢,今生初见,也作前世旧缘,竟是这样一种恍惚之感。
  萧瑜笑了一下,也不在意,轻抿了一口咖啡道:“刚才的电影你似乎看的真情流露,是想起男朋友了吗?”
  “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那,有喜欢的人?”
  阿绣愣了下,于是萧瑜点头:“那就是有了。”
  阿绣语塞,却又无法反驳,心乱如麻,低头无意识了搅乱了咖啡杯面上的拉花,沉默了好半天,轻声道:
  “是,我心里是有一个人。可他心里没有我。不会有,也不该有。”
  人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总是比较容易对素不相识的人敞开心扉。
  不谙世事的乡下姑娘,与正直善良的富家少爷,她遇见他是前世修来的偶然,喜欢上他却是今生无解的必然,如同逃不掉的劫数。
  “世上的事只有愿意与不愿意,没有应该与不应该。”
  阿绣摇头,涩然道:“是对的人,可惜是错的时间。”
  之所以是劫数,正因为有缘无分,不得善终。
  “他有家室?”
  阿绣垂眸,没有否认。
  萧瑜一笑:“有时候看似冷漠疏离的人,其实情深似海,看似浓情蜜意的夫妻,其实貌合神离。如今早已不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人人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你没问过,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她意味深长道:“我与我丈夫就是一对人前的假夫妻,你猜旁人谁知道呢?”
  这意有所指的语气叫阿绣浑身一僵,心底里似乎有什么阴暗的角落蠢蠢欲动,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和香气,诱惑着她打开它,打开它,她心中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砰——
  她猛的闭上眼,狠狠关上了盒盖。
  不能,不应该,这不是她想做的阿绣,也不是她仰慕的那个霍锦宁!
  秋日炎热未褪,她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缓缓睁开双眼,食不知味的吃了一口精巧的茶点,她虚弱的笑了笑,
  “这一家的点心味道真的很不错。”
  二人从咖啡厅里出来,萧瑜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阿绣冲街对面的霍吉挥了挥手,回头对萧瑜笑道:“阿瑜你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一程?”
  霍吉下车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站在两人面前,诧异的看着萧瑜:
  “小——”
  萧瑜不动声色的用眼神制止了他,这才笑着对阿绣道:
  “谢谢,我要去神父路见一个朋友。”
  “啊,正好我也住在那边,我们一起走吧!”
  “成啊。”
  .
  一路无话,霍吉几次从倒车镜看向坐在后排的两个人,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终于到了公寓门口,萧瑜说:“我也在这里下车就好。”
  于是二人下车,阿绣笑着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小事,我也谢谢你的下午茶,下一次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嗯。”
  “快回去吧,有人等着你呢。”
  萧瑜微抬下巴,示意她向后看去。
  阿绣茫然回头,看见公寓不远处路灯下停着的黑色汽车,一个人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下来,远远看向她们,却并不走近,脸上神色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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