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阿绣惊喜的叫了一声,霍锦宁顿了顿,终于还是迎着萧瑜似笑非笑的目光,迈步走了过来。
  “少爷,您怎么来了?”阿绣看他望向萧瑜,不禁解释道:“这是我今天......”
  “阿绣,我和你家少爷是旧相识了。”萧瑜微微笑了下,对霍锦宁轻声道:“好巧呀。”
  霍锦宁不回答,垂眸看着阿绣疑惑的表情,柔声道:“我与她有话要说,阿绣先进去吧。”
  阿绣隐约觉得二人之间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却也是转瞬即逝,虽然充满疑问,但也只听话的应下:
  “好。”
  .
  昏暗路灯下,狭窄汽车里,两人坐在驾驶前排,一个垂眸不语,一个望向窗外。
  这么多年有太多事情心照不宣,可这一次,他们该谈一谈了,他们其实早该谈一谈了。
  “藏得够严实的啊。”萧瑜调侃他。
  他们这对人前的夫妻这几年做戏可全仰仗霍锦宁了,初时就一个上海一个北京两地分居,没几天她又南下去了广州,只留他一个人应对这十里洋场声色犬马,灯红酒绿。
  已婚又如何,霍家二少爷的名头再加上那副好皮囊,多少莺莺燕燕前仆后继。
  她这段日子回上海,不少人在她耳根子边上念叨着,她听就听了,连笑都懒得笑。可偏巧有人在她面前说漏了嘴,还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也不过如此了。遥想当年霍冬英那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顺藤摸瓜,这一切就清晰明了了。
  “藏什么?”
  霍锦宁自嘲的笑笑,方才接到霍吉电话的那一刻,他还真就有一丝一毫的心乱过。
  什么时候起,提起阿绣有关的事来,他不再变得坦然了?
  “起初,也不过是机缘巧合遇见了,阴差阳错相处了,便留了意,后来......”
  后来上海这几年,眼见她从一个怯生生的孩子,一点点成长,一点点改变,长成一个文静秀美的少女。彷如是昨夜移栽后院的一株睡莲,含苞待放,亭亭玉立;又彷如是深山捡来的璞玉,剥落斑驳,雕琢成器。
  萧瑜幽幽接道:“留了意,便上了心,起了兴,才生了情。”
  这话也不知说他,还是说自己。
  霍锦宁低低一叹,终是闭上双眼,默认了。
  萧瑜无端的想起从美利坚初回国,泰升戏楼接风洗尘宴上门楣的那副对子: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仿佛一语成谶。
  二人结婚的原因有太多,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两个彼时心境相仿,是真的不曾想过,自己会有情生意动的这一天,拜堂成亲时连考虑都没考虑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萧瑜低头失笑,“你不必担心,里面外面的事都有我担着,别委屈了人家小姑娘。”
  “不委屈又能如何?”霍锦宁眉宇间罕见的柔软与自嘲,转瞬即逝,“我们之间并不能有什么。”
  这是一段不应该发生的感情,原因实在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给阿绣名分,一辈子都不能,正室侧室,都不能。
  时至今日,他与萧瑜的婚姻,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背后代表的是两个家族,以及更多利益集团的结合,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企图破坏这种结合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两个这辈子注定绑在一起,风雨同舟,生死共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如果表明心迹,给她希望,不过是在害她,在耽搁她,无耻极了。
  霍锦宁知道,他不必明说,萧瑜全部都清楚。
  但萧瑜却不置可否:“总要有个了断。”
  “学你?”
  “别学我,我是断了,不是了断。”
  她笑了笑:“算了,左右我没资格说你。今儿个人我见到了,话我撂这儿了,以后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我要回广州了。”
  霍锦宁神色微变,皱眉道:“如今局势不明,一触即发,广州山雨欲来.......”
  “说到底,你是怕我一时冲动?”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是。”
  “你怕我选对,还是选错?”
  “这世道已经没有对错了。”
  “所以,我更该用双眼去看,双耳去听,亲自来分辨,你我选的这条路,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浮士德》是1926年上映的剧情类电影,讲述了浮士德和少女玛甘蕾的故事。天使和魔鬼打了一个赌,倘若他能俘获浮士德的灵魂上帝就奖世界让给他,魔鬼给城市带来了瘟疫,浮士德想找出解药却找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魔鬼和浮士德订立契约,魔鬼以仆人身份出现,带着浮士德开始新的人生。条件是浮士德一旦感到了满足,灵魂便归魔鬼所有。魔鬼在浮士德看见了肉欲狂欢的世界,并设计让少女爱上了浮士德。而不由自主爱上浮士德的少女去求助马歇姨妈,他们相爱了。马歇姨妈却因为喝了魔鬼调制的酒变得神经兮兮。少女为了和浮士德幽会给母亲服了过量安眠药,致使老人死去。而魔鬼挑唆少女哥哥瓦伦丁和浮士德争斗,瓦伦丁死于浮士德剑下。少女成了镇子的罪人,冬天,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得不到救助在雪中悲惨地死去。她被人当成了杀人犯被判火刑,浮士德得知后赶回小镇,冲上火刑台,和少女一同赴死。感动了上帝也战胜了魔鬼。(百度百科)
  2.电影里真地狱,电影外修罗场,二小姐亲自送助攻,二少终于承认他喜欢上阿绣了。
  3.下一章剧情重大发展,敬请期待
  4.大家可以加一下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人间锦绣皆成灰
  有什么花絮段子未公开设定我会在微博上为大家放送的
 
 
第69章 
  近来上海的局势动荡, 小福园别墅中经常出入的谢景澜等一众人总是忧心忡忡,客厅的灯常常亮到很晚很晚。
  北伐军节节胜利, 东路军已攻下杭州, 下一步就是逼近上海,直取南京。从月初起, 上海工人便频繁罢工,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有三十万之众, 似乎多年前那场因巴黎和会外交的失败的抗议再次重演。
  然而这一次,面对政府军队的无情镇压,工人们拿起了武器,奋起反击,前日里由上海总工会领导发起了武装起义, 双方死亡惨重。
  对于这场起义, 楚汉吕鲲鹏等人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最终楚汉拂袖而去,众人不欢而散。
  霍锦宁独自坐再客厅沙发上,仰头闭目, 右手握拳,轻轻的抵在额头上, 似是极为疲惫的模样。
  阿绣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少爷。”
  霍锦宁微顿,睁眼看向她,笑了笑:
  “去读书会?”
  阿绣点头, 又有些踌躇,她想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她想替他分忧。
  可近来霍锦宁并不像以往一般,给她解释这些波诡云谲,政治风云了。她甚至荒谬的觉得他在有意无意的疏远自己,可转瞬又疑心只是错觉。
  霍锦宁淡淡颔首:
  “去吧,近来外面不太平,早些回来。”
  .
  今日读书会的地点还是定在了老地方真理书店,阿绣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她一个。
  往日里的读书会到场的人时有不全,这一回却是来了十多个人,还有一个阿绣不曾见过的陌生男人。
  “阿绣!”曹子有向她招手,兴高采烈道:“你可算是来了,我还在想你要是今日不来,绝对后悔莫及。今天我们万分荣幸的请到了我父亲的一位旧友,来为我们的读书会指导学习!”
  他说着就向她介绍着那个陌生男人:“这位是金先生,就是你上次很感兴趣的那篇《留美幼童公案》的作者!”
  男人西装革履,外面穿着灰色呢子大衣,温文尔雅,却又眉宇凌厉。他的眼神很坚定,稳如青山,岳峙渊渟。
  阿绣很惊讶,她没想到这位金先生这样年轻,急忙向他行礼问好。
  华永泰定定看了她片刻,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虽说曹子有这般向阿绣介绍,可她仍旧不清楚这位金先生的来历背景,然而在座的不少同学们似乎都对他很是敬重,曹子有更是满脸的狂热,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趁着华永泰过目曹子有拿过来的近期读书会交流书单,阿绣坐到了徐白鹭身边小声问:“白鹭,金先生究竟是何身份啊?”
  徐白鹭压低声音道:“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子有说,此人学贯中西,文武双全,前些时日曾在广州军校执教,是‘那个’党派很了不得的大人物。”
  阿绣了然,旋即又更加疑惑:“既然是这样厉害的人,应当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来参加我们这群学生举办的读书会呢?”
  徐白鹭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厢华永泰看完之后,将那一沓书单重新放好,欣慰的说:
  “大家博览群书,集思广益,这样很好。我从大家的书单之中,能看见你们对当今社会的思考,对国家前路的思考,只是有很多人还处在蒙昧之中,并没有方向。你的读书会既然名叫‘求真’,想必是想在书中寻求真理,那么我想问问大家,可知‘真理’究竟为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取这个名字的曹子有,曹子有略有忐忑,但还是开口回答:
  “书中说,永恒不变的即是真理。”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即便是真理,也是在不断变化的。”华永泰笑了,“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在座诸位都有什么理想?”
  说起这个少年人纷纷活跃了起来,徐白鹭率先道:“我的理想是考上大学,我想去燕大读书!”
  曹子有想了想,回答道:“我想解放所有劳苦大众。”
  张肇庆呵呵傻笑道:“我想和云老板同台献唱....诶呦,子君你打我干嘛?”
  “白日做梦!”袁子君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对华永泰笑颜如花:“金先生,我以后想做一个电影明星,您看我成吗?”
  华永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问向一直没有出声的阿绣:“这位同学,你呢?”
  阿绣其实也正在思索,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看得见天下兴亡,悲喜交集,她看得见霍锦宁有宏图大业,一心仰慕,却从未想过自己能做什么。
  “我...我想天下所有的女孩子,所有的小孩子,都像我一样有书念。”
  大家闻言不禁都笑了起来,徐白鹭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成想小阿绣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子有,这倒是和你的理想有得一比!”
  虽然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可阿绣脸色涨红,有些赧然,她知晓自己说了大话。
  但华永泰并没有笑她,只是温和的说:“这只是愿望,不是理想,理想是要用自己的努力来实现的。如果你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么从今天起不妨好好思考,你将来究竟想做什么人,你想要迎接的是怎样的明天。你的人生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要去妄图依仗他人,独立自强,方是新时代的新女性。”
  这一次的周末读书会生动有趣,金先生深入浅出的为一群迷茫的学子指引了方向,告诫他们纸上读来终觉浅,要多关注民生社会,关注革命思潮,每个人都觉得受益匪浅。
  而他对阿绣说的一番话,同样让阿绣陷入了某种思考。
  读书会结束之后,大家陆续散去,阿绣留下来打算在书店挑几本新书,而那位金先生也没有着急走。
  “方小姐听口音不是上海人?”
  阿绣礼貌的回道:“是姑苏人士。”
  “不是北方人?”
  “不是。”
  华永泰笑了一下:“抱歉,因为方小姐面目似曾相识,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没有关系。”阿绣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金先生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从小在江南长大。”
  “不曾去过北方?”
  “不曾。”
  “原来如此。”华永泰点头,“冒昧请问,方小姐家中还有何人?也许方小姐与我的故人真有渊源也说不定。”
  “家中无人了。”阿绣摇头,“父母早亡,无兄弟姊妹,恐怕我不是金先生要找的人。”
  华永泰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没什么。”阿绣拿起结完账的两本诗集,腼腆笑道:“金先生还有事吗?我要先走一步了。”
  华永泰绅士抬手:“请便。”
  阿绣道过别,便匆匆出了书店门。
  待坐到车上时,司机平安纳罕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我瞧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是吗?”
  阿绣勉强笑了笑,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确定并没有跟上来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我们回去吧。”
  .
  这天晚上,阿绣做了一个噩梦。
  这个噩梦她早年总要翻来覆去的做,而自从来到上海,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
  她梦见自己在高大的红墙里徘徊,在空阔的宅院中奔跑,身后有看不清脸的人来捉她。她害怕极了,一边跑一边喊,她想喊奶娘想喊霍锦宁,可她一张口却是婴孩的啼哭,谁也叫不出来。
  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追上来捉住了自己,他们要带走她,他们要带走她——
  在极度的恐惧和惊慌中骤然惊醒,阿绣一身冷汗,浑身发软瘫在床上。缓了好半天,她才渐渐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挣扎着下床,去楼下厨房倒了一杯水。
  夜已经深了,公寓里静悄悄的,自从丁伯一家走后,这里便一直只有阿绣自己住。
  她呆坐在餐桌旁,定定望着玻璃杯中的半杯水,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客厅的落地摆钟敲响了十二下,这才回过神来。
  她缓缓起身上楼。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那样久了,没有人会在意,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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