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郡主身上却没有这种感觉,仿佛本就是个少年一般,毫无违和感。
沈皎不知道她身边两位侍女的想法,若是知道,也只会没有意外的淡然一笑,成长时接受的教育和人不同,就注定着气质和行为举止的不同。
穿戴好后,沈皎略微用了些早膳后,便和往常一般前往崇文馆而去。昨天老师和她交代,让她在崇文馆中先候着,等他下朝后,再一同前去。
辰时左右,张博钧下朝来到崇文馆偏殿后,见弟子一副少年打扮的模样,点了点头,“不错。”他本来还担心昨天自己忘记嘱托,弟子还会是少女打扮,如今看来他的小弟子思虑还是很周全的。
张博钧考教了昨日的功课后,便带着沈皎各上了两辆早已特意准备好的马车,毕竟沈皎的铜辇车太过打眼,两人一路朝思贤楼而去。
思贤楼离皇宫的距离并不近,等马车到达时,已经是快午时了,此时的思贤楼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沈皎下了马车后,便看到牌匾上“思贤楼”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典雅端庄,显然是一位书法大家的作品,不禁有些意外。
张博钧在一旁看到弟子赞赏疑惑的眼神,便朗声为弟子解疑,“这三个字是本朝太宗皇帝时,前礼部尚书董逸大人所提,当时春闱前,他在这里用饭,看到进京赶考的士子都在这一起讨论学问,甚感欣慰,便提笔写下这三个字,希望士子们可以‘见贤思齐’,像先贤看齐。”
“谢老师教导。”沈皎在听到张博钧的话后,便明白了,这是前人对后辈的一片期望啊。
“嗯,我们进去吧。”说完,张博钧便率先往楼内走去。
“是。”沈皎紧随其后。
进入思贤楼后,沈皎觉得这个酒楼除了牌匾上的题字外,这布置也绝对能在京城众多的茶馆酒楼中,排得上前三。不同于外面的古朴庄重,其内部倒十分古朴典雅,精致不凡。
思贤楼分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她刚一进入,便见大堂中间,一群士子打扮的人,围绕着站在中间的两人身旁,而这两人好像在比试着什么。
左边的一人,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年纪,身姿修长,一身宽大的儒服,看起来很是文雅,但眉眼中透露着难掩的傲气,看向对面的人,似乎很是不屑。
至于右边的少年,也是一身儒服,清逸俊朗,风度翩然,气质温文尔雅,如美玉般让人移不开眼,此时他正轻抬起右臂,向对面的人道:“颜兄,请。”其声音宛如悠扬的琴声,清贵优雅。
沈皎看着前面风神俊秀的少年,她真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卫赜。不过仔细一想,卫赜也要参加今年春闱的士子,倒也不再意外。
正当她愣神时,张博钧已经对着前来招呼的小二问道:“二楼雅间可还有位子?”
“有,还有四间。”小二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在思贤楼干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前面的这位老爷的衣着气质一看就是当官的。
至于他身后跟着的小公子,就更了不得了,但他身上披着的没有一丝杂毛的狐裘暂且不说,便是衣袍上的料子就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他至今也只在前两日刚刚来这的两位位贵人身上看过,当时那两位贵人身边的随从一个被称为王爷,一个被称为殿下。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但是皇家人的身份却是肯定的。
今日,再见到这样料子,他心中更为小心恭敬,但也很高兴,毕竟前面的两人出手都大方的很。
“找一间能看见和听见大堂动静的雅间。”张博钧吩咐道。
“小的明白。”小二笑得更为灿烂,“楼上的听涛阁绝对符合老爷的要求。”
“那你带路吧。”张博钧点了点头,看了眼身旁的弟子,叫道,“阿晟,上楼了。”
沈皎听到张博钧的声音赶紧回神,但对老师的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自己的名字,不是前世的沈皎,也不是她的封号元嘉,而是由天和帝所赐的“沈瑾晟”。这个名字,除了再她小时候偶尔从天和帝口中听到过一两次,之后就再没听过。她都忘记这个名字了。
“是,老师。”沈皎反应过来后,赶紧跟上。
进入听涛居后,沈皎看到屋内的布置很是清新雅致,墙上还挂着一幅竹林七贤图,虽然作画人的水平没有像门外牌匾上一样是大家之作,但其水平也算不错了。
张博钧在进来后,便吩咐小二上几盘点心和茶水,然后转头对着弟子道,“这思贤楼里所挂的书画,都是在这里比试的士子所作,之后有的士子便将自己所作的书画赠送给思贤楼。”
沈皎点了点头,对着老师道谢。
她知道这种将自己作品送给思贤楼,摆在这里,也是一种经营自己的方式。能来到这雅间的客人,很多都是达官显贵,王公贵族,若是能被其中一人赏识,其未来的前途可期。
所以,这样的选择是大部分寒门学子所愿意的,至于世家子弟,大部分是不屑的,一来是清高自持,二来是自己有背景,自然不屑将自己的墨宝挂在酒楼中,供人随意观看。
之后,小二便将茶水点心送了进来,张博钧在其摆好后,问道,“下面的都是谁,今日比试什么?”
小二将赶紧回道,“回老爷,今天是卫家的卫赜公子和山东案首颜楠公子的比试,这是两日前就定下的,围绕在这二位公子身边的多是京城和山东的举子。”
“至于比试什么,小的没什么学问,见识浅薄,就不是很清楚了。”小二害怕贵人怪罪,又紧接着道,“不过,老爷想要知道,将这扇侧门打开,下面的对话和所做的事情您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嗯。”张博钧在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了面前的小二,“你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谢老爷赏赐,小的这就告退,您有事拉下这绳,外面的铃就会响,小的立刻就会进来。”小二拿到钱袋后,感受着里面的重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了,说完后,便赶紧退下了。
沈皎看着刚刚小二指着的绳,连接外面的铃铛,不禁觉得这家酒楼真的很不一样,毕竟这样的设计可要花费不少的银钱和功夫,一般只在富贵人家的府中才能看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的心思全部在下面的比试上,特别是一场有卫赜的比试。
“老师,这山东案首颜楠才学如何?”沈皎好奇的问道。
不怪她这么好奇,毕竟这么长时间在京中还没有人愿意敢和卫赜比试。这位山东案首若是没有几分才学,仅凭卫赜在京中的盛名,就不敢比试,更何况她刚刚见颜楠的神情可是骄傲自信的很。
“我也没有见过颜楠,不过最近其来到京中后,闯下了不小的名声。”张博钧喝了口茶水。
沈皎听出了老师话中的意思,没见过,不代表不了解。
张博钧在喝完后,便接着道,“颜楠出身山东颜家,年十九,是颜家这一辈中资质最好的,聪颖绝伦,文采斐然,可谓是少年英才。”
“他前来京中的这几日,已经和多人比试,均是胜出,其中就有几个卫家子弟,之后便听说了卫赜的名声,便向其下帖约试,并放言若是卫赜输了或是不来,便是卫家这代无人,不如颜家。”
“不过没想到会是今天,如此,今日可谓是不虚此行。”
第64章 胜出
山东颜家与七十二贤之首的颜子并没有关系,但也是经历两代王朝的门阀世家, 其世代居于齐鲁之地的山东, 出仕的子弟遍布朝中, 现任宰辅颜思便是现任颜家家主。
在大齐,论名望能和其媲美的家族也只有卫家了。
所以, 颜家自来喜欢和卫家一争长短,而卫家对此却不甚在意,但面对颜家的挑衅,卫家也从没有退缩过。
颜楠此举,除了是自己的意愿外, 更多的是家族的意思。
沈皎知道,这便是门阀世家之争。
正因如此,她对下面的比试就更好奇了,特别是其中一人还是卫赜。
“老师,我将侧门打开吧。”沈皎对着张博钧提议到,她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博钧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这样两个优秀的后辈的比试, 他也是非常期待的。
沈皎将侧门打开后, 两人正面对面跪坐在大堂中,旁边的士子们也跪坐在两人身侧,一副坐而论道的场面。
此时, 颜楠正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侃侃而谈, 语气中有着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傲气,“楠以为于蛮夷之地,以应遣人教化之,必能使其归顺。古圣王继天立极,以临御天下,礼乐昭明,立纲陈纪,教化四达,垂衣拱手而治,故我华夏以强于蛮夷,此为圣王之仁,教化之道也。
蛮夷之人,譬如禽兽,目无人伦,不知礼数之所在也,故其不尊君王,性喜杀戮,为民生害,此乃无圣贤教化也。
……
若圣上效先前圣王之教化于华夏之道,多遣饱学之士教化,必然使其知道义,懂纲常,尊君上,感而化之,此乃圣上之大德,旷世之功也。如此,必能不费一兵一卒,使其归顺,为我大齐之土地。”
其说完后,傲然拱手,对着对面的卫赜道,“此为我之浅见,敢问卫兄有和见教。”
因为颜楠论述时,声音意气风发,虽然不是洪亮之音,但四周都安静无声,所以在楼上的沈皎听得一清二楚。
她如此也算知道,现在比试的内容,这是对外族政策的论述,这自古一来都是讨论的焦点,由颜楠的论述来看,其是主张以教化来改变外族的思想,从而达到使其不战而归顺大齐。
这样的观点,是大部分文臣的想法,其观点更偏向于主和,而历代君主也都一直在试用着这个方法,不过效果并不好。
她觉得这大概是文人心中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腥的杀戮,总会抱有一些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过,也不是说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因为教化之道,是在从根本上改变人的想法,让其真心的归顺,不生反叛之心,不过这样的做法,需要的时间太长太长,而且若只用教化,不动兵戈,是根本压不住那些好战分子的野心的。
她对于这种只教化的政策,是不认同的。但其文采斐然,且能在这样的年龄就对朝堂的政策有自己的看法,还能再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这就已经远超其他的举子了。
这颜家颜楠确实远超众人。
正当她思考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如琴声般优雅,徐徐道来,“多谢颜兄指教,见教不敢,以下是赜一人之言,请诸位包含。
赜以为蛮夷之地,现应兵甲为主,再以教化辅之。蛮夷之人,乍臣乍叛,其心冥顽,可仁感者甚小,其气悍勇,不可义结也。故屯兵塞上,已被其患。
戍边之兵,且耕且守,其来则拒之,去则追之,如是,则事有备,大齐无骚扰之患,边境无虞,民安和乐,故边戍不可以绝也。
……
若其举国归顺,则再行教化之道,得其民心。
若只垂衣而治,仅行教化之道,而绝边戍,则蛮夷得以繁衍,如此十年,则其必定强盛,骚扰边民,此为国之大患也,故不可不防也。
故赜以为不绝远戍,再行教化,二者相辅,则可垂衣拱手而治而边境安妥矣,但此为今时之言,若边境变化,则再行它策。
此乃赜之浅见,往诸位指点。”
卫赜在谈论时,眉眼温和,语气温雅,没有让人厌恶的倨傲之气,平淡谦虚,但拥有着强大的自信,却并不惹人厌烦。
试想一个连对自己观点都无法信服而没有自信的人,又如何去说服别人呢。
不论其辩论的内容如何,卫赜谦谦有礼,温润如玉,都极易获得在场士子的好感,再加上其本身的气质,这让士子们的心都更多的偏向卫赜这边。
再说其内容,明显是卫赜的理论更为合理和真实。最起码在沈皎看来,卫赜的内容明显更符合对外的政策。
无论何时,这戍边的兵士都是不可缺少的,反而需要更加强大,如此才能维护边关安宁,让敌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且,卫赜的观点是以军事为主,教化为辅。通俗来说,就是要先将敌人揍怕了,再开始思想教育,毕竟怕了的话,才更容易被改造。
还有,卫赜所说这只是对现今对外政策的看法,等到局势改变时,政策自然会有所调整,所为因时而异。
如此,这一场必定是卫赜胜无疑。
正如沈皎所想,下面的士子也都纷纷对卫赜拱手。
“卫兄之所言,我甚为佩服。”
“我赞同卫兄之言。”
“我也是。”
……
附和声不绝于耳,如此,这场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卫赜起身对着向他拱手的人,微微一揖,道“赜谢过诸位。”翩然有礼。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坐在卫赜对面的颜楠也起身,正当沈皎以为他要愤然离席的时候,却见其也对着卫赜一礼,“今日是我输了,是我的见识不如卫兄,这次我输的很是心服,之前是我狂妄了。”
其态度诚恳,语气释然,眉眼间的傲气也不见了,但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之感却没有消散,很有一种斗志的感觉。
看着这样的颜楠,沈皎知道这便是世家子的教养和风范,即便是输了,也输的让人赞赏和优雅,输了却不认,或是愤然离席,这样的行为显然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颜兄过誉了,今日的比试是颜兄先言,而我占了便宜。”卫赜对着颜楠还了一礼,“待来日会试时,再公正的比才是。”
“卫兄自谦了,不过,会试时我必全力以赴,与卫兄一较高下。”
“赜亦是如此。”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沈皎看着下面谈笑的二人,觉得自己今日不需此行,无论是两人精彩艳艳的对论,还是眼前这份气度的高华,当然,还有便是她又见到了卫赜,还是如此惊艳众人的卫赜。
“今日的比试当真精彩,颜楠确实差卫赜不少,不过这份气度,倒是不错。” 张博钧在看着下方后辈,含笑道,“而卫赜无论是才学见识还是气度都超出颜楠,让人惊艳。”
“嗯。”沈皎附和着,“赜表哥今日的言论确实更胜一筹,对于国家,文治武功,缺一不可,而且也更符合大齐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