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着膝盖休息了几秒钟,望着巷子的方向,在心里默默祈祷。
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
这条巷子,梁从星熟悉,她上次解救薛皓学,就是在这里。
只不过,这次那个坐在地上的,成了她。
有个人蹲在巷子里的废弃物件上,手里甩着刚才套过她头的麻袋:“小妞儿还挺能打的。”
梁从星不说话。
她从小是学过防身术,和男生单打独斗,甚至一打二都不成问题。但是这里人太多,一上来又是套麻袋又是拉拽,她落了下风。
“原来,周扬喜欢这类型。”钱哥抱着臂,在她面前蹲下。
刘歆大概也没想到,她当时为了脱困,把梁从星拉了出来做顶替,说的是“她认识周扬”,结果这群人,却自动理解成了“她是周扬的女朋友”。
梁从星皱了皱眉:“什么?”
那人自顾自地说:“其实钱哥呢,也不是非要跟你过不去,就是周扬这臭小子实在有点不上道啊。在酒吧里打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场,以为就能这么算了?我堵不到他,只能来堵你啊。谁让你管不好你男人?”
“你误会了,”梁从星冷声,“我跟他不熟。”
“来一个跟他不熟一个,当我们好骗的是吧?”旁边有人冷笑,又暗示,“哎,钱哥,你看他女朋友,长挺漂亮的啊。”
钱哥笑,露出那种让人厌恶的眼神,伸手就要去撩她的头发:“滋味应该也不错。美女,跟周扬睡了那么多次,这回尝个新鲜?”
梁从星厌恶地一扭头,抬脚就踹。
这一脚正踹在他膝盖下方,钱哥后退了一小截,恼羞成怒:“臭婊。子!”
话音没落,他就连着“婊。子”的发音又嚎出了一声惨叫,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肉眼可见的,他后脑处沁出了血来。
在他身后,站了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那人跟破旧、颓废的小巷太格格不入,他的气质是清净而斯文的,那双手,白皙干净,最适合拿着黑色的笔写字。
即便拿一块带血的砖头,也让人生不出丝毫的怀疑。
前提是,不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睫微垂,神情难辨,却掩不住那种阴沉沉的气息。
一时间,连梁从星都有点恍惚。
居然还是另几个不良少年反应更快,一个个扑上去:“你找死!”
那人稍后退一步,顺势将手里的砖头拍在一个人的肋骨上,那重重的一声闷击,听得人耳膜突突直跳。
有人应声倒下,也有人骂骂咧咧地冲上来,那个人以一敌四,却仍然占着上风。他打架没太多花架子,却招招稳狠,先前那个套麻袋的人被当胸踹了一脚,直接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白色外套上也沾了血,鲜白的颜色与赤目的红,交错在一起,格外触目惊心。
梁从星怔怔地看着,那个总是被拿来做正面教材,总是教她做题,总是对她无可奈何,清秀斯文的班长…在为她打群架。
像医院里的那次,他要么不出现,出现了,就是她的盖世英雄。
---
转眼间,地上躺了好几个人。
易桢拎着其中一人的领子,挥拳就要打,就在这时候,听见女孩子叫他:“易桢,别打了…”
声音隐隐约约的,带了点点哭腔。
梁从星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鼻间居然有点泛酸。
她看见易桢的手,本来漂亮得像艺术品,现在沾了灰尘和血,想到他打架的样子,就很心疼很心疼。
易桢松开了手,狠狠地把那个人掼在地上。
他慢慢站起来,巷子的角落里,有道夕阳下落,金灿灿的,照在他的眉眼,却融不化那里面的冷。
梁从星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我没什么事…”
易桢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点,只是,依旧有种深邃莫测的情绪。梁从星直觉,他在生气,而且跟以往都不同,这次怕是好难哄了。
出神了几秒,对方已经走到面前。
他丢掉手里带血的砖头,打在地上,发出“啪”得一声闷响。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垂眸看了眼手指,抬手在衣服上用力蹭掉血迹。
一下,两下,三下。
手上还有伤口,他那么用力,似乎对痛觉无感。
梁从星眼眶泛酸,轻轻叫了声:“易桢…”
对方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薄薄的单眼皮,漆黑深长的眼瞳,沉静地、映出她略带仓皇的脸。
他最后一次,抬手在衣角擦掉血迹,然后,轻轻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谁也不许喜欢。”
第35章 乖乖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 是完全陌生的, 近乎发烫的温度。
记忆里, 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易桢。
漆黑的瞳仁,情绪冷静。联想到刚才带血的砖和他发狠利落的踢踹,梁从星仍然有种不现实感。
她怔了两秒, 直到被他拉着,从地上站起来。
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狼狈, 外套被扯开了一点, 拉链也断了, 只剩下半截灰色的拉链头,手臂和裤子沾满了石墙上的灰和泥。
怎么看怎么邋遢。
她低下头打量着自己, 几缕头发也跟着落下,被风吹拂到脸庞,有些痒。
梁从星轻轻地皱了下眉,想伸手抚开, 刚抬起手,就有人更快一步地,把她披散的头发撩到耳后,又把拉链拉到最上面。
梁从星抬眼, 看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指, 残留了一点灰和干涸的血,捏着拉链头, 缓慢往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很细致。却始终沉默, 引人颤栗。
极致的安静之下,连拉链被拉上的声音都像弦在绷紧。
梁从星出声解释,“刚才那个人想揪我领子。我跑掉了。”
钱哥一伸手揪了个空,只拽住了拉链,梁从星抬脚踢他,两边死命一扯,拉链断得很干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个,也许是不习惯易桢的沉默,想找点话来说说。
“你在生气吗…”她偏头,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
会不会觉得,她从前就跟不良少年们混在一起,现在招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也很正常呢?
这样想着,心好像一下子塌了下去,又有股凉血泛上来,从头冷到脚。
“没有。”易桢垂眸看她,女孩子白皙的脸上也沾了几道灰。
他记得她很爱干净又喜欢漂亮,连铅笔印蹭到手上都嫌弃得不行。他想伸手替她擦掉,动了动手指,却没有伸出去。
半晌,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知道梁从星最近在躲着他,知道她心里很乱,需要时间来确定想法。所以极力克制着自己,给她时间,让她想清楚。
所以……放学没有陪她一起走。
梁从星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嗯?”
他不再解释,扣着她的手腕忽然转身,迈开步子。梁从星被拉得踉踉跄跄随他往外走:“去、去哪?”
他的声音很冷静,“处理一下。”
处理一下?
对,也对,是要处理一下。他身上都是伤,直接回家怕是过不了家长那一关。
梁从星提议:“要不去我家吧?”
没记错的话,家里有常备的医药箱子,种类很齐全。而且张姨也在,她以前是大医院的护士。
“不用。”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早有打算。
到巷子口,他弯腰捡起两人的书包,再往外抬手拦了辆出租。
---
梁从星被塞上车,易桢随后坐进来,报了个地址。
师傅应了声“好勒”,回过头,目光在他俩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大概是看见了易桢衣服上的血迹,神色忽然莫测起来。
梁从星没空管这么多,她想了下,打开手机,把今天的事跟纪分野说了。
说完之后,放下手机,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闭着眼休息,薄薄的眼皮,漆黑挺直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眼下扫出阴影,像两片锋刃。
嘴唇轻抿着,依旧一副清淡如水的模样。
如果忽略掉白色外套上的血迹,再把头发稍微整理一下,他这幅规矩斯文的样子,可以直接到升旗台下演讲。
梁从星默默地叹了口气。
明明想的是,不要带坏他,怎么反而变成他为自己打架。
越来越乱了。
---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易桢付过车费,带她下了车。
车程有点长,梁从星靠着靠背,不知不觉中有些迷糊。
她抬脚下车,关上车门之后,仰头看了眼小区的名字,终于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易桢轻顿了下,“我家。”
梁从星一下子清醒了,差点结巴起来:“你、你家?”
“嗯。”
没有多余的解释,易桢抬脚往小区大门走。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短款的白色外套,有点冲锋衣的式样,衬得男孩子背影干净高挑。
梁从星思索了一秒,还是跟了上去。
路过药店,梁从星问了句:“要买碘酒和无菌纱布吗?”
托张阿姨的福,基本的消毒知识,她还是有的。
易桢说,“家里有。”
梁从星“哦”了一声。跟在他后面。
小区前面是电梯公寓,中央地带是联排别墅。易桢走到湖边的一栋,带她上台阶,然后按了指纹开门。
梁从星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站在门口不敢踏脚:“阿姨在吗?”
“不在。”他轻顿了下,低头望向她,“家里就我一个人。”
他后半句的语气,不知怎么的,忽然放轻了。男孩子的声音本来就低沉,这样以来,莫名让人觉得有点点危险。
梁从星的心漏跳一拍,手扶着门,还没开口,就被人拽进了门里。
大门“砰”得一声关上。
易桢松开手,梁从星轻轻摸了摸手腕,偏头看他弯腰,从鞋柜里给她拆了一双干净的拖鞋。
其实以前她就隐隐有点发现,易桢的斯文之外,还藏着不露痕迹的强势。只是现在完全显露出来了。
她忽然就觉得,半踏实半心慌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易桢,打人的时候,下手稳狠不留情,见血为止。而且不难看出来,他的动作完全是打群架的路子,野蛮凶狠,并不是什么武术防身培训班教出来的。
怕是纪分野那群常常干架的,遇到他,也会觉得棘手难对付。
但是…他明明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会打架呢。
梁从星有好多问题想问。
---
她坐在沙发上,两人的书包随手放在一边。
易桢洗过手,拿了医药箱,在她对面的茶几上坐下。他低头拆开无菌纱布的包装,又取了棉签跟碘伏。
毕竟是冬天,衣服穿得多,梁从星身上没怎么破皮,只有手腕被什么东西蹭破了。
清水擦过之后,易桢拿棉签沾碘伏,雪白的棉签被氲成深褐色,轻轻地触碰在她的皮肤表面。
他垂眸,低声提醒:“有点疼。”
梁从星不说话,任他托着手腕,细致地涂抹。
总觉得,被棉签擦过的皮肤都薄了一层,凉凉的,痛感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微痒。空气太静,她快要坐立不安起来。
紧张间,她装作无所事事地环顾四周。
客厅的天花板很高,玻璃窗通透,狭长略窄,像教堂的那种尖尖的式样。深蓝色的窗帘被收在两边。
另一侧,是间小小的开放式茶室。屏风后面有楼梯,往上通往房间,往下通往厨房和地下室。
她下意识地问:“你房间在几楼?”
易桢轻顿了一下,棉签离开她的手:“三楼。要去看看吗。”
“啊?”梁从星愣了一下,“不不…还是先给你处理一下好了。”
虽然,的确挺想看他房间的。
但总觉得有点点……危险啊。
易桢“嗯”了声,蘸取碘伏消毒。
梁从星看着,反正觉得他动作不太轻柔,看着就让人觉得疼。她小心翼翼地说,“易桢…”
欲言又止。
倒是易桢坦然而平静,眼睫也不抬,轻声问,“怎么了。”
“呃…那个,谢谢你。”梁从星抿了抿唇,“还有那个药水,要不要我帮你涂。”
两个人好像生疏了些,以往她想要干什么,从来不会问“要不要”,而是会用亮亮的眼神望着你,撒娇般地说“好不好”。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一瞬,易桢喉结轻滚了下,把棉签丢进垃圾桶。
“你怕我吗。”
梁从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但似乎也能明白,他为什么会问。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架,他的模样的确有些吓人,陌生又阴沉的气息,沉静到极致的眼眸,有一瞬间,她也觉得心脏啪嗒乱跳。
但要说是怕的话…
怎么会怕呢?
“干嘛怕你呀,”梁从星低头拆了根棉签,唇角弯起来,“我感谢还来不及,这叫英雄救美,我可以吹一辈子的。”
她的手刚拿到棉签棍,就被人拽过手腕,视线跟着抬起,望进他的漆黑眼眸。
心脏忽然一下,不听使唤得跳乱了节奏。
梁从星忽然想起,在小巷子里,他也是这样拽过自己的手腕,低声说着——
“你是我的,谁也不许喜欢。”
而现在,他依然用深邃、沉静的眼神望着她,低声问,“英雄救美,那你要拿什么还。”
梁从星张口就想答“以身相许”,但话到嘴边,本能地被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