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赵满全惊疑不定:“不会吧?这水库那么多人修了那么多年才修好,怎么就不能顶住这雨了呢?”
“这雨太大!下得时间短还没事,时间长了这水库真得能顶住吗?”王国栋反问他。
“这……,这也说不好。”赵满全支支吾吾,天知道能不能顶住,平桥水库离他家不远,为什么会修这么大一个水库,他再清楚不过了。
每到暴雨,槐河水位高涨的时候,下游支流如河总会泛滥,平桥水库是为了控制槐河排往如河的水量而修建的。
问题槐河是一条大河!平桥水库虽大,能控得住槐河?
“我们还没到水库呢,路实在难走的厉害,来你家歇歇脚。”王国栋累得很,也不再跟赵满全客气:“有热水吗?给我喝点。”
“有有有,你等着!”赵满全招呼他俩坐下,喊了自己媳妇去灶房烧水,马上做点简单的饭食来,估计王国栋还没吃饭,肯定饿了。
褚天逸从怀里拿出来一个不大的包裹:“韩婶子让我拿给你,里面有饼子。”
王国栋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包饼子,还有家里的手电筒。
吃过饭才五点多,天已经黑透了,赵满全直嘀咕:“这才阳历八月,大夏天,这个点儿就天黑了?这雨大得真邪性!”
可不是邪性吗?从早上开始下,到现在一刻也没停过。雨一下一两天都常见,问题这不是小雨也不是中雨,这是特大暴雨,这么大的雨哪有下这么久的?
三个人不再言语,直接深一脚浅一脚往水库去,到了水库赵满全大吃一惊:“我的天爷!水咋涨这么多!”
赵满全家离水库近,大夏天农村汉子都喜欢傍晚去水库游水,权当放松洗澡了,这水可比他昨天来时涨得多了,泄洪闸上标的水位线清清楚楚表明水深已经达到百十米深。
要知道这个水库的最高水位线才一百三十多米,平时水位也就不过七八十米而已。
“上游也在下雨,还下得比咱们这儿都大!”王国栋沉声说道。
“说不定没事呢?”赵满全忐忑不安地猜测:“肯定会泄洪吧?水位再上升,就该泄洪了。”
“泄洪?”王国栋冷笑:“如果泄洪,现在就得通知下游百姓撤离了,有通知吗?”
赵满全沉默不语,当然没有,水库装有高音喇叭,如果泄洪,不但喇叭会广播警告,下游沿岸公社都会得到专门通知。这个喇叭只在建造初期实验闸门的时候响过一次,此后再无动静。
“我们去问问。”王国栋转身朝不远处的控制室去。
控制室建在一个小院子里,王国栋晃荡了半天铁门才有人从屋里出来,来人站在门后问他:“你们干嘛的?”
王国栋开门见山:“我看水库离最高水位线也没多远了,为了大坝安全,是不是现在就该泄洪?”
来人苍白着脸回答他:“泄洪一定要接上级通知,没有上级通知,不能泄洪。”
“那依现在的水位线,是不是达到泄洪标准了?”王国栋追问。
此人盯着王国栋,白着脸道:“快了。”王国栋点点头,转身走了。
王国栋知道,这个看守人员也知道,按这种速度涨下去,水库很快就应该泄洪,问题是上级没有下达命令,下游没有接到通知,看守人员是绝不敢自己擅自做主的。
回到赵满全家,赵满全挽留王国栋住下:“国栋,你今晚别走了,雨太大,你家又远,你留下吧,咱们明天再去水库看看他们怎么说。”
王国栋闷闷地点头同意了,是夜,谁也没有一丝睡意,褚天逸问道:“国栋哥,这个水库到底是哪一级别负责管理?难道负责管理水库的上级部门不知道水位上涨了吗?”
王国栋呐呐无言,谁知道上级部门知道不知道呢?
第二天天一亮,一夜没合眼的几个人就赶紧往水库跑。
一路上赵满全不停怒骂:“贼老天!这雨就没完了是吧?拿盆往下浇,天是漏了不成?”说着说着这汉子就带上了哭腔:“这是不给咱活路了呀!”
到了水库一看,几个人倒抽一口凉气,短短一夜,水位上涨了近十来米,离最高水位线不过十几米而已!
王国栋几步奔到控制室的小院前,死命摇晃铁大门。
看守员很快就跑了出来,王国栋还没有开口,他就冲王国栋吼道:“没有!没有通知!我打了三个电话!没有人接!”
王国栋瞪着他沉默不语,看守员浑身哆嗦,照这个态势下去,只要再有半天时间,水位就会到达最高警戒线,到时大坝随时会垮塌。
王国栋转身就走:“我去文县!”
褚天逸忙忙的跟上:“去文县找上级部门?”
“是!”王国栋脚下不停。
今天已经四号了,再有四天!他打了个哆嗦不敢想下去,只加快了脚步。
平桥水库虽然归文县管辖,但是地理位置上却比安平县里离平桥水库远多了。
两个人半下午在路上随便找了一个村子歇脚,帮助他们的老汉听了王国栋的话唉声连连:“唉!我就知道,这天儿不对,不对!老头我活了五六十年,自打记事儿起就没下过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雨!自打这水库建起后,咱这儿是不咋被淹了,可这水库毕竟是人造的呀!这天要降灾,人力哪能拦得住?”
在老爷子家吃过一碗热腾腾的菜汤面后,俩人又上路了,天擦黑才到了文县,褚天逸累得直喘:“好家伙,咱俩这一通走,比在部队急行军还厉害。”
到了文县王国栋凭着记忆直奔县委大院,到了门口一看,心都凉透了,铁将军把门!
两人茫然四顾,再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沉默了半响,褚天逸道:“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等明早再来。”
住哪?王国栋着急,出来时根本没有介绍信什么的,招待所肯定是住不成,文县本就萧条,此刻暴雨如注天色已晚,大街上更是家家关门闭户。
连敲了两家人都不开门,俩人无法,只得出了县城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王国栋向这家的男主人打听文县的革委会主任,姓甚名谁,平时为人如何,男主人只憨憨笑着说:“俺可从来没见过那等大人物,谁知道他是哪个?别看俺住的离县城近,一年到头可是去不了两次县城呢!”
既然如此,只得耐心等天亮了,王国栋同这个憨憨的汉子交代:“大哥,平桥水库如果垮塌,你们这里必定也会受灾,你早作准备为好!”
这汉子连连点头:“行行,我就说这天不对劲儿呢,雨太大,屋顶都漏水了。其实我压屋顶的手艺很好的,往年下大雨我家也没漏过。”
第二天一早,王国栋两人就辞别了这家人直奔文县县城,往县委而去。
心急火燎等到九点多,大门才打开,王国栋抬脚就往里面去,看大门的伸手就拦住了他:“哎哎哎!你谁呀!知道这是哪吗你就往里闯?”
“革委会主任来没来?”王国栋问他。
“没来!”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大门旁边的值班室。
王国栋跑上去追问他:“那什么时候会来?”
这人却早已不耐烦了,两眼一瞪:“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革委会主任!”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国栋,把门一甩进去了。
王国栋无法,只得站在门口等候,除了大门刚开时进去的几个人之外,王国栋等到十点多也再没见一个人进出。
正当他急不可耐要闯进去时,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王国栋赶紧过去一把拉住了他:“你们县革委会主任来上班了吗?”
这人连连摇头,王国栋急了:“哪他为什么还不来上班?他什么时候能来?”
“我们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这人说完就要走,王国栋大吃一惊,他追上去语带哀求:“大哥,你行行好,帮帮我,我是安平县来的,平桥水库水位马上就要到警戒线了,要你们革委会主任下令泄洪呀!这关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这个人扯着他的腕子把他拉到了一座房子的屋檐下:“你不用再找了,我们县已经两年没有革委会主任了,县委基本不办公,你找不到人的。”
王国栋一听傻眼了,他抓住了这人问道:“大哥!你担任什么职务?你能不能…… ”
此人连连摆手:“不行,我知道你想说啥!我就是一个厨子,我帮不到你,县委现在除了后勤,其余职位不正常办公了,你赶紧另想办法去吧!”
另想办法?另想什么办法?王国栋冲褚天逸一挥手:“走,咱们赶紧回水库!”
两个人连滚带爬往回走,暴雨弥漫天地,白茫茫到处一片泽国,四周全一样的景物,要不是有褚天逸指路,王国栋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两个人半夜才到水库,王国栋死命摇晃控制室的铁门,看守员立刻跑了出来,一见他俩就急急问道:“见到领导了?领导怎么说?”
王国栋冲他摇头,这个干瘦的看守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办?怎么办?电话不通,喇叭也没音了,水已经超过警戒线了,现在怎么办?”
“你开门!”王国栋摇晃铁门,他哆哆嗦嗦掏出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串打开了铁门,王国栋一把拉起他进了控制室。
控制室里大大小小的机械摆满了三间屋子,王国栋对着他说:“你们文县根本就没有革委会主任,县委也没有人办公,不会有上级来给你下命令了!你现在就开闸放水!再不放就顶不住了!”
他留着眼泪死命摇头:“不行,不行,没通知下游,会出人命的!”
“你不开闸,等溃堤了人命只会出更多!”王国栋咬牙切齿地说:“况且泄洪的水会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这狂风暴雨谁会在河道附近逗留?”
“你快点!”王国栋推了他一把:“现在泄洪不一定会死人,水库随时会溃堤,溃堤了却是一定会死许多人的!你选哪个?”
这看守员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撸了两把,大喘了两口气儿,来到了控制杆前站定,又深吸一口气儿,取下墙上的钥匙打开了限制控制杆活动的铁罩子。
抖抖索索地推动控制杆,沉重的控制杆被他推了上去,这人长吁一口儿,站到观察窗开始往外看去,外面一片安静,他拿出自己手持的探照灯从观察窗照射闸门。
闸门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狂风把巨大的浪涛拍在自己的头顶上。
“怎么回事?”看守员猛地转过来盯着王国栋:“怎么回事?”
王国栋也看出了端倪:“闸门没动?”他转身扑到刚才被看守员推上去的控制杆前使劲儿又推了两把,停在中间的控制杆被他一下子推到了底部。
“不行!不能推到底,闸门会全部打开的!”看守员扑过来要往回拉。
王国栋一把拽住了他,抢过他手里的探照灯又去照闸门,闸门依然不动如山!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国栋暴怒:“你是不是弄错控制杆了?”
看守员惨笑着对他说:“怎么可能弄错控制杆?没动静就只能是一个结果!这闸门打不开了!”说着说着他大吼起来:“这狗日的东西十几年就没开过,它打不开了!”
王国栋不死心,又跑回到控制杆前反复拉动,闸门依然纹丝不动。
“没用的,没用的。”看守员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除非这雨立刻停,否则有八成可能会溃堤,上游暴雨带来的高峰水位还没真正下来呢!”
“那咱们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耗在这里了。
夜半三更,暴雨倾盆,王国栋不敢再赶路了,和褚天逸就蜷缩在了看守员的小屋里眯了半夜。
天一亮他招呼褚天逸出发,先去找赵满全,一见到他赵满全就问道:“咋样?领导咋说?”
“你们文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王国栋沉声道:“水库已经漫堤了,闸门根本打不开,十有八九会溃堤,你赶紧通知乡亲们早作防备吧!”
赵满全连连点头后就披上塑料布要出门通知大家,王国栋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
王国栋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后天上午洪水就要来了,他还有整两天时间。
他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遇到村落就进,进去就一句话:“平桥水库已经漫堤,泄洪闸门打不开,三天内必定溃堤,早作防备。”
一路走一路说,又进了他们曾经歇过脚的村子,给他们吃过热汤面的老汉见了他们拉住不让走,非让婆娘再做一锅热汤面给他们吃。
王国栋如此这般跟他解说了一番,老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连连叹息:“天意!天意啊,天不让人活,又有几个人能挣出命来?”
吃完面王国栋告辞要走,老汉递给他一个铜锣:“拿着吧,你嗓子哑得厉害,这个能给你省点力。”
王国栋提着铜锣,进到村里就猛敲铜锣,吸引了人们出来查看,再把平桥水库已经漫堤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时间凡是他所到之处,被连日暴雨按住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一路扑腾着到了安平县,已经下午五点了,县里的大街都是柏油路,好走了许多,王国栋一路小跑往县委去。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他在看门的值班室窗子上晃了一下,看门的老头冲他直摆手,让他进去。
王国栋直扑范武斗原来的办公室,自打范武斗走后,原来的正领导又坐回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他门都顾不得敲,直接闯了进去,正领导看他一身泥水的进来,吃惊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王国栋!是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上下巡视了一圈,盯着王国栋裸|露在外被泥水泡得肿胀的腿脚:“是有什么事?”
王国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褚天逸替他把平桥水库的情况报告了,正领导眉头拧了起来,扬声高喊:“小张!小张!”
“到!”门口迅速有人应声。
“通知所有在职人员,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正领导沉声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