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天逸闭嘴不语,笨手拙脚地拆襁褓,他确实还没有想到孩子拉屎尿尿的问题。
襁褓拆开,里面一片狼藉,襁褓里的孩子除了肚脐上的布条一丝不|挂,身上已经被糊的到处都是了。
他俩身上根本没有孩子能用得上的物品,孩子唯一的口粮还是老大娘给准备的一葫芦米汤。
捡到孩子时,除了她身上的襁褓,也再没别的东西。
俩人对着被屎尿糊了一身的孩子麻爪了,王国栋想了想贡献了一件汗衫出来,把衣服扯烂给孩子勉强擦拭了一番,用剩下的布料裹住屁股,又拿他脱下来的薄棉袄包上。
褚天逸把换下来都是屎尿的小包被团吧团吧就要扔到车厢外去,王国栋拦住了他:“留着吧!以后给孩子做个念想。”
褚天逸眼一横:“她有我,那对狼心狗肺的爹娘不想念也罢。”说完抬手把那团被子抛出了车厢外。
“行行行!你现在是孩子她爸,你说啥就是啥!”王国栋妥协,不然还能怎么办?扔都扔了。
两个人半晌午上的车,这火车速度极慢,一路停停走走,王国栋注意观察经过的车站,快半夜时火车终于到了安平县。
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色,王国栋拍了拍褚天逸,马上就要到小王庄,该下车了。
褚天逸交代他:“跳下去时不要定在原地不动,顺着力道往前跑,要是摔倒了就抱着脑袋往前翻滚。”
王国栋点头受教,虚心接受了专业人士的意见。
这没受过训练就是不同,王国栋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是年轻力壮身手敏捷了,跟褚天逸就是不能比。
他单手抱着孩子一跃而下,落地后轻巧地跑了几步,孩子都没醒。
王国栋跳下来时感觉火车行驶的气流带得他身子一偏差点没摔倒,他紧记褚天逸的话,赶紧往前跑了几步,倒是没摔倒,但是这几步却冲过了头。
铁轨卧在高达两三米的路基上,铁轨两边的小路也就一米左右的宽窄,这一点距离却是不够他缓冲的,他两步就冲到了路外面。
路基的坡高而陡,冲到坡下的王国栋已经刹不住自己的脚步了,为了不摔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一头撞进了路基底下的防护林里,胡子拉碴的脸跟树干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这一番兔起鹘落把抱着孩子在路基上等他的褚天逸看得目瞪口呆,等他跑下来查看时,王国栋已经捂着脸蹲在地上鼻血长流了!
他憋着笑问:“国栋哥,你没事吧?”
王国栋捂着脸闷声回答他:“没事,就是在树上撞了一下。”
此时王国栋内心无比庆幸,幸好他撞到的那截树干上没个树枝啥的,要不然这一下岂不是把他戳穿了?
好容易止住了鼻血,俩人加紧往小王庄去,拍响了家里的大门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他拍了几下门后院子里亮起了灯,王国梁在院子里问:“谁呀?”
由于鼻子疼痛难耐,他闷声闷气回答了一声:“是我。”
王国梁没听出来,追问:“你谁呀?”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郭绒花细细的叫声:“是国栋哥!是我国栋哥回来了!国梁你快开门!”
这一刻幸福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心跳都快了许多。
门一打开,里面的人都愣住了,实在是他跟褚天逸太邋遢了,头发盖住眼,衣服脏兮兮,活像逃荒的难民。
郭绒花扑过来拉住王国栋的手就开始哭:“国栋哥,你去哪了?这么久不回来?”泪眼朦胧把王国栋巡视了一遍:“你受苦了!”
此时韩老太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看到王国栋,抄起墙角的扫帚疙瘩冲王国栋背上打了过去:“你个浪荡小子跑哪逛去了?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呢!说是去上十天半个月,这都多少个十天半月了?”
王国栋跪在地上任他娘撒气,他知道老母亲是担心自己才会如此恼怒,老话儿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臭白菜。
做父母的教育子女,恨铁不成钢时有几个不动手的?这番打骂里都是饱含着他娘对他浓浓的关爱。
王国栋一走几个月没有音讯,心虚理亏,跪在地上任韩老太责打,郭绒花心疼了。
国栋哥出门一趟如此狼狈地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回来还要挨娘的打,想想心都要疼碎了。
她扑在王国栋背上替他挡住韩老太的扫帚疙瘩:“娘,您就饶了国栋哥吧,他以后肯定再不这样了,是不是国栋哥?”
郭绒花的维护让王国栋感动又愧疚:“娘,我保证再不这样了,您就原谅我吧!”
韩老太其实已经撒完了心中的一腔急怒,儿子一走几个月毫无音信,她担心得饭都吃不下。
回来了又一身狼狈,她其实也心疼得紧,儿媳求情,韩老太借坡下驴,收了扫帚疙瘩让王国栋起来,此时才看到褚天逸怀里的孩子,大吃一惊:“你们哪弄来的孩子?”
两个人把孩子的来历交代了一番,女人心软,听的都红了眼眶。
韩老太抱着孩子抹眼泪:“这小可怜儿命也太苦了些,以后就在咱们家吧,我养着,给你们当妹妹。”
褚天逸一听立马急了,上去把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韩婶子,这孩子是我捡来的,以后我养着,给我做闺女。”
韩老太听了失笑:“你一个半大小子,婚都没结,你会养孩子吗你就抢?”
褚天逸振振有词:“不会养我学呀!再说结婚跟养孩子没关系。”
韩老太见他非要自己养,也不再劝说了:“那行,你就先养着吧,啥时候你做不来了再把孩子给我送过来。”
韩老太心里暗笑,这是还没吃过养孩子的苦头呢,等过上几天手忙脚乱的日子,看你会不会把孩子主动给我送过来。
韩老太不再理会坚持己见的褚天逸,去灶房张罗着给他俩做点吃的填填肚子。
郭绒花和王国栋芝给韩老太打下手,王国梁来回提水烧火,给他俩烧洗澡水。
没一会儿就好了一锅汤面条,王国栋和褚天逸唏哩呼噜吃完,洗澡水也烧好了,为了省事,王国栋招呼褚天逸跟他一起洗,还能互相搓搓背。
褚天逸一边儿给王国栋搓背一边吐槽他:“你这身板看起来也挺结实的,咋就这么笨?看你脸,都撞肿了。”
王国栋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你咋不说你从小练呢?我能跟你比吗?”
褚天逸嘿嘿一笑:“也是哦!”
两个人洗完出来,韩老太把孩子也洗好重新包裹了,褚天逸就要抱着孩子去王国梁屋里睡觉去。
韩老太喊住了他,拿给他一叠子旧布块儿:“这个给孩子当尿布,你半夜里醒了多摸摸,尿湿了就拿这些给她换。”
交代完了实在不放心:“晚上睡觉可惊醒些,别压着孩子了。”
褚天逸谢过韩老太道:“婶子您就放心吧,我惊醒着呢!”
打发了褚天逸,韩老太撵王国栋:“都后半夜了,你也赶紧歇着去吧!”
王国栋领着媳妇回了屋,刚插上门,郭绒花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国栋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王国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脸上轻轻啄来啄去,哑着嗓子说:“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想我的?”
第68章 暴雨将至
王国栋回来没几天就开始夏收了, 今年上半年风调雨顺,麦子获得了大丰收, 连带着社员们都充满了干劲儿。
夏种完了就会交摊派粮,交完后剩下的都会按工分分给社员们, 辛苦了一季粮食获得了大丰收,淳朴的人们个个喜笑颜开。
虽然还是没钱花,但是能吃饱穿暖有片瓦存身,这些对于经历了生活重重磨难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很满足!
阔大的打麦场中间铺满了厚厚的麦秸秆,十几头驴子大青骡套着圆柱形的石磙被老农们牵着在秸秆上反复绕圈碾压, 好把麦穗里的麦粒压出来。
另一群健壮汉子在打麦场中央拿木杈把已经碾好的秸秆挑起来,反复抖动,争取把夹在秸秆里的每一粒麦子都抖落下来, 抖完后把秸秆一杈一杈整整齐齐垛了起来。
妇女们拿着木锹和大扫把,把挑完秸秆后留在地上的麦子归拢成一堆。
另一头已经耸立了好大一堆被碾压出来的麦粒, 拿着木锹的老农铲起一锹麦粒朝半空中扬起, 微风吹过, 带走了里面的碎秸秆和糠皮,饱满沉重的麦粒如雨般落在他戴着草帽的头上,砸在挂着简陋汗衫的身上, 带来一阵刺痒。
他不以为忤,乐得哈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开始一锹一锹奋力往上扬麦粒, 他要赶着这阵小风,把这堆麦子里的碎秸秆和糠皮清理干净。
小一点儿的孩子在打麦场里追逐打闹,在麦子堆里来回翻滚,打扰了正在干活的大人们,少不了招来一顿喝骂。
大一点儿的孩子已经懂得了爱惜粮食颗粒归仓,提着篮子或布袋,在田间地头来回巡视,搜捡遗落的麦穗。
收完了麦子油菜,又开始种红薯玉米。
王国栋面无表情的开着拖拉机在整个公社来回奔波,夏种开始前他提议多种红薯,被王世全毫不犹豫驳回了。
他三大爷哈哈笑着对他说:“国栋啊国栋!现在可不是前几年啦!今年的麦子获得了大丰收,
分到社员家里足够吃到明年春天,何况还有秋粮的玉米呢?玉米只要有往年的七成收成,咱社员到明年麦收前都能全部吃粮食了,种那么多红薯干嘛?这么多年你还没吃够?
红薯是产量高,可它吃多了烧心呐!哪有粮食好?咱还是多种玉米吧!”
王国栋闭嘴不语,他早就吃够了红薯!可他能告诉王世全今年的秋粮白种了吗?
洪水过后整个安平县被泡在黄泥汤里一个多月,饶是皮实不挑地的玉米都被淹的死了个一干二净,洪水来时正是玉米的扬花期,这一茬秋粮是颗粒无收。
唯有埋在土里的红薯,在洪水过后的烂泥里偶尔还能扒拉出来一两个。
王世全不愿意,他也不再多说,说多了引人疑窦,再说了那一两个被泡烂的红薯对灾后的饥荒完全于事无补。
他安静地看着在田里忙碌劳作的社员们,心里暗自发疼,今年的辛苦注定是要打水漂了。
夏种完已经六月中旬了,洪水近在眼前,王国栋又开始焦灼不安。
在家里他话也说得少了,活也不想干了,就连晚上摆弄郭绒花时,动作都凶狠了许多,每每把她折腾得连连求饶才肯罢休。
他开始整天往外跑,隔壁的武县,文县,市里到处去。
每到一个地方,有认识的就跟认识的人拉话,没认识的人就寻那人多的地方,往下一蹲,摆动三寸不烂之舌,宣扬‘天降暴雨必定河水泛滥’。
他这个论调极其得当地人支持,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饱受槐皇如丰两大两小四条河流的反复蹂躏,他们对于洪水那是记忆犹新。
王国栋这话头一提起来,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连连点头,还会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经过的大小洪灾,给在场的人讲古,洪灾之时生活是如何艰难,他是如何幸运才得以活了下来。
提起了话头的王国栋就会悄然离去,奔赴下一个地方。有这么一番言论打底,洪灾前长达五六天的暴雨足够给人们警示了。
随着八月的临近,王国栋的脸越发阴沉的厉害,家里人都面面相觑,谁也弄不清他为何如此不对劲儿。
每当郭绒花试图问起,都会换来一阵狂风暴雨似的征伐,他心底的躁郁无处宣泄,唯有在她温柔的包裹里,才能纾解一二。
王国栋开始撵知青了,知青们一年都有一次探亲假,但是因为来回路费和交通不便的原因,许多知青是自打来到安平县,就再也没有回过城。
他鼓动知青们现在就请探亲假回家,却没有人肯听他的。
谢盛说:“回去做什么?我母亲当年被批斗不堪受辱投缳自尽,我父亲在西南下放,现海市并无亲人,我做什么要回海市?”
张婧姸对他说:“回去又不能留下,我这么大年纪也没个对象,父母在信件里已经为我的处境开始发愁,我回去他们对着我肯定更愁,我还不如就在咱安平县待着自在呢!”
褚天逸说:“国栋哥你没事吧?我好好回京城干嘛?我现在有臭妞妞了,把她留在安平县我不放心,带她回去~”褚天逸打了个冷战:“我不敢想象我家里人都会是什么反应,我还是在这儿逍遥快活吧!”
林彩霞对谢盛情根深种,一直不愿回家接她妈的班,此时自然也是不愿走的。
稳重了许多的林建中想家了,接受了王国栋的提议包袱款款回了阳城。
王国栋鼓动了一番,全朝阳公社竟然只有不到十个知青请了假,这结果让他极是挫败。
七月下旬,王国栋带了干粮花费了七八天时间把平桥水库上游的几个水库都游走了一遍。
站在石滩水库的堤坝上,王国栋心脏一阵阵缩紧,这个水库的大小不亚于平桥水库,前世连续八天的特大暴雨最先打垮了她。
为了控制屡次泛滥的槐河,领导人下令在这片地界上连续修建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水库,这十几个水库被槐河连成了一串。
石滩水库在上游,她垮掉之后洪水顺流而下,冲垮了下游的几座水库,狂暴的洪水又冲垮了槐河的小邻居丰河的大堤。
于是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在短短数小时之内槐河丰河沿岸大大小小五十多座水库全部溃坝垮塌。
水火最是无情!
这场洪水导致了千万人受灾,十数万人口死亡,上百万人被传染了疫病。
王国栋知道,如果自己跑去找领导人明明白白地直言相告自己的经历,动用国家机器,或许能最大程度地规避这场灾难带来的损失。
但是他自己呢?以他普通老百姓的思维,他也能猜测到自己如果一旦吐露实情,必定会被研究,哪怕不死,他肯定也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不想!他不愿!他也不敢!
“别怪我,我只能做到这样了。”王国栋盯着天上刺眼的日头喃喃自语:“我尽力了,我还想活着,想和绒花好好过日子,我还想养闺女,我不能再说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回去了。
进了八月王国栋就再也没睡过觉,他的不对劲儿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眼珠赤红头发根根倒立,嘴角长了一圈燎泡,整个人暴怒异常,一点细微的声响就能让他惊怒地原地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