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若轻似乎并没有听见七公主的话,依旧坐在那里折着纸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无比娴静优雅。
秦峥看了沈若轻一眼,拄着拐杖站起身道:“回祖母,怀安郡主到京城还不到一个月,她事先并不晓得今日也是祖母的寿辰,所以未来得及准备贺礼,且她身世特殊,并不通晓人情世故,还请祖母体谅。”
“不通人情世故?”秦嫣嫣反问道:“那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今日是祖母的寿辰了,为何还折些上不了台面的纸鹤作为贺礼?到底是何居心?分明是仗着自己会些不入流的障眼法,看不起堂堂一国太后。”
对上秦嫣嫣跋扈的模样,秦峥皱了皱眉,还要开口,却听皇帝冷声道:“好了,不必吵了,太后还未发话,你们这些小辈倒是扑腾得厉害咳咳……”话音未落,皇帝就低低咳嗽了几句。
太后侧头,担心道:“听说你前个儿为了找老五,感染了风寒,可莫动气,要不先回去歇着?”
皇帝拱手道:“多谢母后关心,不过是小小风寒,今日是您的寿辰,朕还等着看这些小辈能给您准备什么礼物呢,实在不舍得提前离席啊!”
太后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倒是把秦嫣嫣忘到一边去了,直接对秦峥道:“你怎的又站起来?快坐下。”
秦峥又看了沈若轻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依旧,半点不受秦嫣嫣影响,才放心地坐回去。
此刻大殿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沈若轻的一举一动,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折了十几只纸鹤了。她折纸鹤的速度并不快,一只只巴掌大的纸鹤在折好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的一角,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一直眼巴巴等着的众人见状,不禁有些失望。
景王自从那天在营帐出了丑之后,就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怀安郡主,此刻好不容易在元宵宴上见了,他眼睛直直盯着那桌子上的纸鹤,盯得眼睛都酸了也不见那纸鹤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禁充满了失望,先前还以为怀安郡主是真仙下凡,现在看来,好似跟那些庸脂俗粉也无甚区别。顿了一下,景王盯着沈若轻那张脸,心中又道:倒也不是,至少她这张脸,还是无人可及的。
云别鹤隔空对着花娇娇抖了下眉毛,目光盯着她眨了眨,又故作不屑地看了沈若轻一眼:这怀安郡主,看着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啊!
花娇娇愣了一下,眨眼间就看懂了云别鹤的意思,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即双手环胸一脸自信:哼,你这个凡夫俗子懂什么?我们若轻折的纸鹤能是寻常纸鹤吗?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云别鹤也看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长公主意外地看了他两眼。
大殿之中,丝竹之声萦绕,沈若轻桌面上的纸鹤,已经累积到了三十只。
她没有停手,而是抬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不知可否找个宫女来帮忙为这些纸鹤点上眼睛?”
太后慈和地看着她,点头道:“自然是可以。”
她话音刚落,坐在大殿右侧的花娇娇忽然起身道:“太后娘娘,让我来为郡主的纸鹤点睛吧!”
太后欣然应允。
众人一直看着怀安郡主折纸鹤,正觉得有些无趣了,看见这一幕,顿时来了精神。
花娇娇拿着笔,站在沈若轻身边,开始为那些纸鹤点睛。
黑色的两个小点点在了纸鹤脑袋两边。花娇娇动作很小心,每点完一只纸鹤就会小心地把它放回原处。
这个时候,被放回去的第一只纸鹤忽然动了一动。起先还没有人发现,但是等到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开始动起来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忽视了。
殿上诸人均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见那被点了睛的白色纸鹤,竟一只一只地飞了起来。
不像民间某些杂技表演般用跟透明的线吊着,这些由怀安郡主折叠的纸鹤,是真的飞了起来!它们姿态灵动,脖子脑袋甚至会俏皮地一点一点。
花娇娇睁着眼睛,看见一只刚刚点完睛的纸鹤在自己手上啄了啄,惊喜地捂住了嘴巴。
大殿上,众人的反应也出奇的一致。
原本正在饮酒的人,手里的酒杯掉了,琥珀色的酒水洒了满身也未察觉;
原本正在攀谈的人,张着的嘴停住了,完全忘了前一刻要说什么;
原本有了两分醉意的人,忍不住粗鲁地揉了揉眼睛,随即瞪大眼盯着这一幕……
一只只巴掌大的小纸鹤从怀安郡主跟前的八仙桌起飞,后一只紧跟着前一只,如同一条白色的小龙,绕着怀安郡主飞了两圈,而后倏然散开,在大殿中央四处飞舞。
它们在一众贵妇贵女中间轻灵地穿梭而过,引得这些女子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它们在那些端坐着的高官勋爵之间自如飞翔,不住扇动的翅膀引得这些大人们失了仪态,忍不住身子前倾,仔细地盯着它们飞翔的轨迹;它们绕着大殿的梁柱飞翔,如同一只只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时而聚拢在一处,如同鹤群围聚;时而四面八方的散开沿地面滑过,如同天女散花……
这神奇的一幕引得太后连连称奇,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惊异过后变作了了然。
而皇后和七公主,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了,明明此刻大殿中并没有任何人格外注意他们,也没有任何人露出嘲笑的样子,但是皇后母女却觉得自己脸庞一片火辣辣的,仿佛刚刚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众人盯着满殿飞舞的纸鹤,一连片啧啧感叹之声,而怀安郡主此刻折叠纸鹤的动作还未停下来,花娇娇也忙着给一只只纸鹤点睛,看着它们一只只起飞,花娇娇的脸颊红扑扑的,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只纸鹤飞到了秦峥身边,停在了他的指尖上,小脑袋点了点,在发现秦峥只是专注地看着沈若轻后,又状似无趣地飞走了。它飞到了太子跟前,绕着他转了两圈,停在了太子的酒杯上。
太子一挑眉,伸手弹了两下,这纸鹤被弹得险些跌进酒水中变成落汤鸡,吓得跳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扇着翅膀飞远了。
太子见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随着沈若轻折叠的纸鹤越来越多,在大殿中飞翔的纸鹤自然也越来越多,这大殿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体会了一把被纸鹤“临幸”的滋味,只有站在旁边服侍的宫人们不敢轻易动弹,一双双眼睛却也惊奇地盯着那些纸鹤看,恨不得那些纸鹤也在自己手上停一停。
沈若轻折叠满七十九只纸鹤后,就取了最大的一张纸,折了一只领头的纸鹤,而随着最后一只领头鹤起飞。那些满殿飞舞的小纸鹤仿佛受到了感召,齐齐朝着沈若轻的方向飞舞过去。
沈若轻一抬起手,它们就聚成一条细细的长龙朝着沈若轻手掌冲了过去,沈若轻一挥手,它们又仿佛一条被握在沈若轻手里的丝绦,随着她的举动肆意飘舞……
大殿上诸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被飞舞的纸鹤围在中间的沈若轻,清丽无双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浅笑,她转了一圈,雪白的裙摆层层绽开,如同一朵无声开放的花。
“去。”她一声轻喝,纤细的手指往大殿外头一指,那些纸鹤立刻在头鹤的带领下冲出了大殿。
没一会儿,那些飞出去的纸鹤就都回来了,每一只都衔着一盏红色的小灯笼,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不就是挂在大殿外的灯笼吗?灯笼下还垂着一张张红底金字的纸条,全是“福如东海”“青松多寿”“富贵无边”等等为太后祝寿的吉祥话。
这些衔着灯笼的纸鹤在头鹤的带领下,一只只飞到太后跟前,每当一只纸鹤带着贺寿的灯笼飞到太后跟前,沈若轻就道出上面祝福的话语。
她略带两分清冷的音色中却含着满满的祝福与喜悦,众人不必看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她说话的声音,就能知晓她绝对是真心实意为太后祝寿的。
太后脸上原本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看了这一出沈若轻准备的贺寿礼后,却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别提有多满意这份贺礼了。
秦峥见状,终于放下心来。
待到第八十句贺词念完之后,这些纸鹤便将衔着的灯笼挂在了大殿中的梁柱后,而后又一只只排着队整整齐齐地飞到了八仙桌上,停住不动了。
大殿上静止了好一会儿,连乐师的演奏都停了。
半晌后,太子轻轻拍了两巴掌,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拊掌之声雷鸣般响彻整座大殿,绵绵不绝,持续了足足半刻钟。
秦峥适时道:“皇祖母,怀安郡主的这份贺礼,您可满意?”
太后笑着点头道:“这是哀家这几十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贺礼。”
秦峥于是看向皇后和七公主,道:“七公主可还觉得,怀安郡主这份礼物不够尽心?”
秦嫣嫣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被皇后扯了扯袖子,才不甘不愿道:“自然是极尽心的。”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秦嫣嫣的口是心非,但那又如何,现在没几个会去关注七公主和皇后,众人视线的焦点全在怀安郡主身上,面上虽然不说,但是心中已经肯定,怀安郡主必定是天仙下凡,否则怎能令纸鹤飞起?
而那些摆在八仙桌上静止不动的纸鹤,此刻在众人眼里,已经不是纸鹤了,那是仙鹤!是仙子用仙术点化过的仙鹤!
十皇子年纪最小,也最藏不住心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放在桌子上的纸鹤,忽然站起身大声道:“皇祖母,父皇,我想要纸鹤!”
太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皇帝斥了一句,“莫要胡闹!”
可是十皇子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要一只纸鹤,盯着纸鹤时,小脸上满是渴望。
太后平日里很是心疼这个小孙子,见他实在喜爱,便看向沈若轻,询问道:“沈姑娘,你看……”
沈若轻微微一笑,摆手指了下那些纸鹤,道:“既然是献给太后娘娘的贺礼,那自然是归太后娘娘所有。”
太后明白了,欣然点头,笑着十皇子道:“还不快谢谢沈姑娘?”
十皇子欢快地从坐席上蹦了起来,对着沈若轻道:“谢谢仙子姐姐!”
沈若轻看他奔过来,从桌子上取了一只纸鹤,递到他手里。
大殿上众人眼见十皇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纸鹤捧在了手心里,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向太后请示。
八皇子:“皇祖母,我也想要,求您也给我一只吧!”
其余公主们:“皇祖母,我们也想要。”
勋贵子弟:“求太后娘娘恩赏。”
贵女们:“求太后娘娘赏赐。”
……
八仙桌上那一堆一开始不被众人看好的纸鹤,此刻完全成了抢手货,大殿上皇子皇女们、京中高门子弟一个个抢得面红耳赤,虽然礼仪上没有出错,但是那一脸的渴望和势在必得,搞得那些也想要纸鹤的朝中大臣们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皇后和七公主看着这一幕,更是气得连鼻子都歪了,暗道:妖女!果真是个妖女!
沈若轻也是没想到这些土著贵族竟然会抢起来,看着太后一脸为难,下面一堆年轻男女却都渴望地望着太后,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看着了正为难该先给哪个孩子喂食的鸟妈妈,不禁笑了下。
太后心底宽和慈善,最终只给自己留了那只头鹤,其他的全挑着送了。
本来已经没有沈若轻什么事了,但她却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八仙桌前,坚持给每一个获赏的人递纸鹤。
而那些得了纸鹤的家族,最终是怎么把纸鹤当做传家宝物代代流传下去,这便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沈若轻因为献上这份贺礼,得到了太后的喜爱,当夜便被留在了宫中,而秦峥,则被太后以他腿脚不方便为由留下来下来,说是明天白天再回去。
秦峥是什么想法沈若轻不知道,不过她对自己能留宿皇宫这事还是挺满意的,刚好晚上可以去霜华宫看看救援飞船飞到哪里了,秦峥当时跟老皇帝求来的那道手令还放在她这里,就算没有手令,她只要避开人,一样可以进去。
元宵宴散席后,她待在留宿的宫殿里,将那些服侍的宫人都支开后,就开始清点自己今天晚上用到的道具。
那是一枚枚纽扣大小的东西,贴在纸鹤上后,就能根据纸鹤的架构瞬间生长出几条定点的线,然后由小A操作着做出各种动作。不管是纸鹤、纸条、纸箱还是纸灯笼,反正能对所有轻便的物体产生作用。用来拍摄花瓣环绕飞舞的镜头时格外美丽。
她清点完,确定八十个一个没少后,就放心地收进了空间钮里。
小A道:【如果让那些把纸鹤当宝贝看待的土著,知道主人您亲自给他们递纸鹤,只是为了暗中把贴在纸鹤上的东西撕下来,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沈若轻毫不在意道:【反正过不了半个月我就走了,等他们发现纸鹤其实只是普通的纸鹤后,也跟我没关系了。】
小A照例开始吹彩虹屁:【主人,现在在这些土著眼里,您已经不是凡人了,说不定他们拿纸鹤回去,只是想沾一沾您身上的仙气哩!毕竟您是如此的美丽高贵又充满魅力,那些纸鹤被您摸过,在他们的心里已经不是普通的纸鹤了。】
沈若轻毫不脸红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很好,以上内容引起极度舒适。”
小A:……
收拾完,她就已散心为由,去霜华宫走了一趟,确定救援飞船已经在路上,会按照约定时间到来后,就放心地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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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热闹随着元宵宴的结束一同散去,皇帝喝过治风寒的药后,白公公便服侍着他入睡,正要放下帷帐,忽然听见皇帝低声问了句:“这……冻疮是个什么伤?”
听到陛下忽然问起这个,白公公有些诧异,他如实答道:“回陛下,冬天天冷,宫里有些低等太监宫女没注意保暖,给冻着了,手上脚上就易生冻疮。这长冻疮的地方,会发红发肿,严重者奇痒难忍,有的小太监不懂事,去抓,给抓破了,就会化脓溃烂,瞧着就可怜。”
白公公没有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只听见陛下的呼吸粗重了些,似乎心情有些激动。他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话。
过了一会儿,皇帝将秦峥脚上的痕迹描述了一番,又问道:“冻疮得了多久才会有那样的痕迹?”
白公公以前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时,也得过冻疮,而自从他到皇帝跟前伺候后,就再也没有得过了,听了这话,他回忆了一番,才道:“这冻疮易复发,冬天一过,就自个儿痊愈了,只是那痕迹却不好消除。陛下您说的那种症状,约莫是得了好几年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