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盖弥彰。
姜屿将散乱的长发一把抚至脑后，明明滴酒未沾，却像宿醉方醒，浑身难受。特别是脑袋，都快要炸了。心脏堵得慌，涩意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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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梁岩，是大二开始同居的。租住的是圆明园东里的小区，二室一厅，与梁岩的一位已毕业直系学长合租。
初尝禁果的小情侣，浓情蜜意，每天都过得幸福滋润。
生活中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矛盾与争吵，比如谁的臭袜子又没分开洗啦，比如没赶上电影开场究竟是谁的错啦。都是一些小事，短暂的别扭过后，很容易和好如初。
他们就和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情侣一样，彼此相爱，偶尔拌嘴。今天你退一步，明天我让一步，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说：“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吧，把非法同居变成合法的。”
她笑吟吟道：“一句吓唬就想让我嫁给你？你休想，有本事你去举报，让警察叔叔把我们都抓起来。”
他低笑，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嗓音温柔深情：“傻瓜，非法同居又不是违法同居。”
那时候，她对生活充满热爱与满足，以为这辈子都会和他如此幸福美满地携手一生。变故发生在大三开学前的暑假，梁岩父母过来旅游。
合租的学长那段时间恰巧都在国外出差，所以主动提议让出房间、借梁父梁母小住一段日子。姜屿与梁岩思量着，二老人生地不熟，住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就感恩戴德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北京干燥少雨，但夏天除外。
八月二号，闷热难耐的暴雨来临前夕，小情侣将两位长辈迎到家中。姜屿读中小学的时候，语文课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分析，如果要依瓢画葫芦分析一下那时候的情景，就是——黑云笼罩的天空，为日后分崩离析拉开了序幕。
圆明园东里靠近P大，离T大有一段路程。虽然是暑假，但姜屿忙于实验室的工作，而梁岩也找了份律所的实习，所以工作日的早晨，梁岩每天都会踩着单车送姜屿到T大，再返程去实习的律所。
姜屿经常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偶尔会一直待到凌晨。但是不管多晚，梁岩都会专程出门接她。
梁母对此颇有微辞，问了梁岩好几次，为什么不多买一辆单车。还有家务，在梁母来之前，基本都是梁岩在干。煮饭刷锅洗碗，拖地洗衣擦桌子。梁母来了后，就经常跟梁岩抢着干，时不时会问上两句：“姜屿最近研究做得累吗？”
每次问的时候，姜屿就懵懵懂懂地笑，按部就班地答道：“不累的，阿姨。”
她那时不懂事，对于婆媳相处规矩一窍不通。只当梁母是喜欢她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没有反对他们，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现在的她，肯定是会冲上去，和梁岩、梁母一起抢着干。至少，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好的。而彼时，她只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误以为他的家人，就真的会成为她的家人，跟余大柱一样，跟杨素虹一样。
第一次正面矛盾，是因为实验室聚餐，通宵唱K，姜屿早晨六点才回来。而梁母正好出门买菜，看到她从一辆黑色奥迪A6下来。
梁母没有买菜，直接走回家中，将梁岩与梁父从被窝里喊起来。四个人坐在餐桌上，正式聊了聊。尽管姜屿一再表示，那是实验室的一位师兄，只是顺路送她；尽管梁岩一再强调，这位师兄他也认识，和姜屿之间清清白白的，但梁母依旧板着脸，要姜屿承诺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姜屿认为这没什么，辩解过后，就做了承诺。
然而，这只是开始，梁母心中芥蒂难消，没再露出过好脸色。
最令人一言难尽的是，有一天夜里姜屿想要上厕所。她在梁岩怀中睡得朦朦胧胧的，就如往常一般，将他闹醒。梁岩抱起她，开门出去，走进卫生间。
姜屿倚靠在梁岩怀里，任由他帮忙脱下内裤，打着哈欠撒尿。
而恰在此时，洗手间的门开了。
姜屿听到动静，懒懒地抬眼望过去。
梁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冷得吓人。
姜屿当即整个人为止一震，吓得生生夹断了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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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这件事真是个噩梦，姜屿至今心有余悸。她靠在藤椅上小憩了一会儿，黑石榴浓重得有些冲的前调过后，转变为好闻的中调，清爽内敛。
那次，梁母站在门口，冷若冰霜地开口：“我出来上个厕所，以为没人。”她看着给姜屿把尿的梁岩，目光如锋芒。
其实这些，姜屿都忍下来了。毕竟，她明白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后面两方家庭的磨合，却更加不容易。梁母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但在家里却是说一不二的地位。现在想来，梁父在整个过程中，都是一个缺失的角色。他明明都在，但又像都不在。梁岩的家庭教育，以现在的话说，比较偏向于是“丧偶式”教育。
姜屿心力交瘁，不想再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她重新洗了头洗了澡，吃下两片褪黑素，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已是九点半。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仿佛昨晚什么都不曾发生。
晚上一同事请吃饭，席间提起复婚的事情，夏铭劝道：“您老还是再考虑考虑，来回折腾，多麻烦。Karena，你说我说得对吧？”
姜屿笑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也就Michael脾气好，要是我，我能把你打趴下。”
Michael顺势笑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他打趴下了。”他问姜屿与Grace：“你们女孩子对复合这事儿怎么看的？”
Grace吐了吐舌头，“我就只有一个男朋友，还没分过手呢。”
夏铭嘻笑道：“问我师父啊，Karena情史丰富。”
姜屿瞪了他一眼，反驳道：“就三段好不好，怎么你们男孩三段是经验不足，我们女孩就是情史丰富了？”
夏铭连连摆手，满脸堆笑：“我的错我的错，我这不是夸你美貌无双嘛。而且啊，我听师兄们提过，你上大学的时候，可是我们学校好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呐。”
夏铭勉强算是姜屿的同校学弟，A大本科，T大专硕。
Grace兴致勃勃地问道：“Karena，要是现在有个前男友来找你复合，你会答应吗？”
姜屿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还是要看具体情况。”
Grace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又问：“那你希望来找你复合的前男友是哪一个呢？”
哪一个？
与梁岩分手后，姜屿有比较长的一段空档期，直到在加州理工学术感厚重的校园里遇到Shawn。她与Shawn的恋情维持了一年，准确地说，是十一个月半。
二人即将谈婚论嫁，但这个时候，姜屿发现中西方文化的差异难以逾越。自己父母与梁岩父母的不愉快记忆，蔓延开来，逼得她无法喘息。最终，她只好草草结束这段感情。那个时候，她是想要结婚的，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原来前一段感情留下的心理裂痕竟然如此之大。
后来，她就没有再动过结婚的念头。她与慕文祺谈了半年，提分手的时候，慕文祺以为她是想要逼婚，他立马策划了浪漫的求婚。但她只能在众多亲友面前，遗憾地告诉他，恋情结束了。
没什么其他原因，就是不喜欢了，没有感觉了。包括像和Shawn，其实谈到四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没感觉了。只不过，她那时候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才又拖了好几个月。
感觉是什么呢，爱情又是什么呢，或许只是生活的调味剂罢了。姜屿见过很多的优秀女士，事业成功，没有家庭没有孩子。她们有的单身多年，有的拥有固定的伴侣，当然，也有人有男朋友，只是一直没有结婚。
因此，她现在也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原因无他，就是不想再投精力到两个原生家庭的磨合中。这太累了，甚至，可能会耗尽恋人之间的爱与真情。
第65章 云雨（二）
Michael笑道：“小女孩别问东问西的, 以Karena的性情, 要真有想复合的对象, 她肯定就直接去找别人了。”
Grace摇摇头, 表示不认同：“说不定那个人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呢？”
姜屿噗哧笑出声，明眸微弯, 说道：“我哪有这么痴情。”
“哎, 你可千万别真的主动找上去啊。”夏铭啜了口红酒, 说：“今年过年那会儿, 年初一大半夜，我前女友给我发了好长一段东西。还专门打电话过来, 要我看微信。我一看，什么玩意儿啊，太长了不想看！直接删了好友，继续睡觉。”
Michael朝他竖起大拇指，“够狠。”
Grace不解道：“去年分手的时候, 你多伤心啊, 天天买醉的。怎么过了没几个月就变心了，哇靠, 你真是个渣男啊！”
姜屿：“……”
夏铭不以为然道：“我伤心的是因为她吗？我伤心的是我流逝的青春好不好，难道我们男人的青春就不是青春了？”
听了夏铭的话后, 姜屿有几分释怀, 再不敢自作多情, 把那晚的发生的事情与他说的话尽数抛诸脑后。又过了两日, 姜屿又一次接到董宁宇的电话。
董宁宇：“姜屿, 岩哥喝醉了，我到你们小区北门了，你快下来。”
这次是晚上十一点，比上回早了半小时。姜屿晚上喝了点红酒，脑袋晕乎乎的，一听董宁宇这话，就更晕了。
姜屿用手掌根抵住额头，无奈道：“董宁宇，你特么有完没完？自己想办法，挂了！”说罢，她直接按下屏幕上的挂断键。
董宁宇开始夺命连CALL。
姜屿一气之下，直接将他拉入黑名单。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来。
来电显示，梁岩。
姜屿接了电话：“董宁宇，我再给你一分钟时间，有话给我直接哔哔完。”
董宁宇：“卧槽，好厉害，我还没出声你就知道是我。”
姜屿冷声道：“你还有五十秒。”
董宁宇忙道：“姐，姐！那个，你听我说，嗯……”
姜屿：“四十五秒。”
董宁宇叹了一口气，说：“是彦山心里难受，我们才陪他出来喝的。上回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姜屿：“三十五秒。”
董宁宇：“莫晓彤要结婚了。”
姜屿停下人工报时，奇怪道：“莫晓彤结婚，梁岩干嘛喝这么多？”
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还能干嘛，必然是旧事上心头，想到他俩的往事，感时伤怀。
董宁宇沉默了两秒钟，认真道：“姜屿，岩哥真的很爱你。”
黑夜寂静，电话那头汽车驶过的声响遥遥传来。
暖调灯光似有氤氲水汽，将卧室照得迷蒙，似乎能望见过往岁月里泛黄的思念与深爱。
历史总是惊人的想象，董宁宇那边又有呕吐声，以及的士司机师傅的吼声：“三百！三百！”
董宁宇连声答应：“好好好。”
姜屿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最后一次，你保证。”
董宁宇应道：“我保证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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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屿搀扶醉醺醺的梁岩来到901室门口，熟门熟路地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锁进门。
她搀住他的胳膊，往沙发上扶，柔声道：“来，快到了，再走几步。”
姜屿把梁岩扶上沙发，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喝完酒都会有点烫，不算发烧。
梁岩垂着眼，嗓音带一股绵软，酥酥地呢喃：“水，渴，水……”
姜屿问道：“你要喝水吗？”
他抬起眼，眉目似画，眼中水润清透。
姜屿心中微动，匆忙转开目光，淡淡道：“那你先躺一会儿，我烧个水。”
姜屿转身走进厨房，翻了翻柜子，找出水壶搁流理台上。与姜屿家的大理石台面不同，梁岩这儿是可丽耐材质，一体成型，仪式感十足。她烧上水，走到冰箱边打开门，冷藏室里果然有酸奶。
姜屿拿上一瓶草莓果粒的酸奶，走回客厅。他静卧在沙发上，呼吸声清浅。她没有喊醒他，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座，把酸奶放在茶几上。
过了几分钟，他砸吧两下干涩的嘴巴，“水……”
姜屿起身，打开酸奶递过去，“先喝点酸奶吧。”
他翻了个身，睁开迷离的眼睛，侧身躺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她。
姜屿扶他起来，将酸奶瓶子塞进他手中，“喏，喝吧。”
他目光涣散，静静地看着她，口中重复道：“水，水……”呼吸间酒气肆意喷洒。
姜屿神色冷淡，道：“不会自己喝吗？”
他只懵懵地看着她，因口渴而咬了咬下唇。唇红齿白，目送秋波。
虽然知道他是无意识的动作，但姜屿还是有些焦躁。这表情真的是……太特么诱人了。
姜屿觉得自己有病，竟然觉得前男友诱人？去特么的吧，爆一万个粗口。她拿过他手中的酸奶，送到他唇边，怒目而视，凶巴巴地催促道：“快喝。”
梁岩听话地低下头，嘴巴含住瓶口。
喝不到。
姜屿伸手摸住他的后脑勺，将瓶子微微往上倾。他这才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喝了好一会儿。
梁岩昂头张着嘴巴，酸奶瓶已经空了。
姜屿伸回手，将空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没看他，“没了，水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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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壶的加热已经跳掉，壶口热气腾腾。
姜屿从上方的橱柜中取出一个透明玻璃杯，洗干净后从冰箱冷冻层拿出制冰盒。水是烫的，加了冰块才能凉得快一些。
她握住水壶把手，往玻璃杯中倾倒热水，从冰盒中撬出两块冰块掷入热水。
热水覆盖在冰块上，冰块逐渐消融。
姜屿倒出杯中的一点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有些偏凉。
她又加了些烫水进去，再次试后，拿起玻璃杯往客厅走。
梁岩直直地坐在沙发上，闭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