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脊背总是笔直挺拔,一如少年时。
姜屿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温和开口:“来,喝水吧。”
梁岩睁开眼,听话地捧住玻璃杯,咕噜咕噜。
姜屿站在原地,看着他微颤的眼睫毛,弯了弯唇角。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黑发。她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姜屿,你不能再爱上他。
姜屿缩回手。
墙壁上的北欧极简风大挂钟一格一格走着,发出细微的机械声。
他已经喝完杯中的水,巴巴地望着她。
姜屿柔声问道:“还要吗?”
梁岩点点头,双眸漆黑沉静。
姜屿拿走他手中的杯子,回到厨房又弄了杯温水,走回沙发边,递给他。
他接过玻璃杯,修长的食指不经意地从她虎口划过。
姜屿转过身子,背对他,心间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噗——”
“咳咳咳……”
姜屿赶紧回过身,看到他呛得俊脸皱成一团,唇边满是水渍。她立马凑过去,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没事,喝慢点。”
他喷出的水不少,胸口的衬衣一片濡湿。
姜屿抽三张茶几上摆着的纸巾,擦拭他的嘴唇与下巴。她刚擦完,他就又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微微张开嘴巴,任由水从唇间噗噜噗噜往外冒。
姜屿:“……”
她无奈地又抽了几张纸,按在他嘴巴上,另一只手夺过他手中的玻璃杯。她蹙起眉头,略带责备地看着他,凛声道:“不想喝就别喝了。”
梁岩没挣扎,露出的眼睛幽幽地盯住她。
“咚”地一声,姜屿将玻璃杯搁置茶几,对着他疾言厉色:“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她的右手手掌还保持按纸巾在他下半张脸上的动作。
他的眼眸沉静如深潭,几不见底。
姜屿转头看向茶几,继续抽了几张纸巾。
梁岩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姜屿转回头,伸回右手,将废纸巾丢入垃圾桶,同时用左手的纸巾胡乱抹了几下他的脸。
好了,干净了。
她垂眸看着梁岩的脸。
他也看着她,然后,又微微张开嘴巴,水喷出来。
姜屿丧气地吐出一口气,扶额:“天,怎么还有?”
隔了一会儿,她确定他口里没有剩余的水后,才又抽纸擦拭他湿答答的嘴巴、下颌与脖颈。
她的目光落到他淋湿的胸口,纠结要不要擦一下。
忽然之间,姜屿腰际出现一双手,她重心不稳,一刹那只觉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压倒在沙发上。
罪魁祸首眼神迷离,其间似有星火轻燃。他的脸庞冷峻如刀刻,鼻梁高挺,薄唇色泽红润。
姜屿慌乱道:“你你,你干嘛!”
高大伟岸的身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子,他的脸缓缓倾下,近在咫尺。他眼中的迷雾散去大半,愈发显得深邃难测。
姜屿被他按住双手,动弹不得,只好别开头,脸紧紧贴住柔软的沙发。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耳垂,呼吸灼热缠绵。
姜屿本来满腔怒气,他这一亲,不知怎地,她胸腔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就这么,被他亲得毫无办法。
姜屿泄气般闭上眼。
他啮咬般啃起来。
姜屿摇摆脑袋挣扎,冷冷道:“差不多得了!别以为你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他停下来,喘息粗重,脑袋垂在她白皙的脖子边。
灼烫的体温,烧得人头脑发昏。
她明明喝得不多,就一下子酒劲涌上头。
姜屿一个低头,反客为主,吻上他的额头。
他抬起头,迎上她的唇,清冽的酒气洒进她的口腔。
呼吸交缠,彼此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水晶吊灯散发透白的光芒,将二人的影子照叠在一起,摇曳生情。梁岩喉结滚动,温热酥麻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
十指紧扣,毫无缝隙。
第66章 云雨(三)
东野圭吾在《解忧杂货铺》中说:“成长就是妥协与坚持的两难。”
二十八岁的姜屿在前一段的成长中, 选择对现实妥协, 放下她与梁岩的感情,毫不拖泥带水。而今, 在这一刻, 她又妥协于意乱情迷之中。
尽管,他与她都知道,现在一分一秒的纠缠, 都无异于饮鸩止渴。
绵长而浓烈的拥吻, 温柔缱绻。
二人仿佛就要合二为一,永不分开。
他一边啃咬,一边含糊不清地喊:“姜姜。”
姜屿回应着他的吻,不由发出“嗯”,喃喃尾音勾人心弦。
唇齿开闭,跑出滚烫酥麻的气息,交缠, 难舍难分。
脑海中一片空白, 惟有最本真的自己, 解开万千束缚, 在这缠绵中寻求解脱。
这一夜, 从沙发到茶几,从地毯到木地板。
清晨, 金黄的暖阳从没有拉窗帘的玻璃门洒进来, 铺满一地。
梁岩先姜屿一步醒来, 脑袋因昨晚的醉酒而钝痛。但他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他紧了紧双臂,抱紧怀中熟睡的人。
周遭幽静,时钟的走针声轻微。
巴掌大的小脸白净洁润,樱桃唇饱满粉嫩,鼻梁小巧精致,阖上的眼皮都是好看的模样,眼睫毛浓密卷翘。她正香甜酣睡,呼吸绵长,奶里奶气,鬓边几缕黑发飘散得杂乱美好。
梁岩不禁弯起唇角,眉眼也跟着柔和起来,眼中隐见温柔的笑意。
怀里是朝思暮想的爱人,窗外是温暖和煦的阳光。他多希望,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秒,永不往前。
她永远朝气蓬勃,像一根生长中的藤蔓。
而他毫不怀疑,自己是与她共生的乔木,或者,是共生的另一条藤蔓。
只是,天不遂人愿,感情总是曲折坎坷。
姜屿又睡了很久,梁岩就这么贪恋地看了她许久。
然而,她终究还是醒了,脸上初是迷茫的表情,而后转为震惊与懊恼。
梁岩松开她,从地板上坐开去,眉目微垂,嗓音低哑醇厚:“不好意思。”
姜屿从地板上爬起来,迅速穿好一塌糊涂的衣裤。她揉了揉乱糟糟的长发,望向墙壁上的挂钟,面色惊诧未去。
天,十点半了!
什么鬼!
昨晚折腾得太累,又无手机闹铃在侧。不知不觉就睡到了这个点,还留下一个烂摊子。
姜屿扶住额头,不去看他,语气冷淡凌厉:“梁先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隔了半分钟的光阴,梁岩缓缓道:“好。”
**
姜屿没有跟梁岩说更多的话,逃命似的奔出他的公寓,冲回自己家。
好在江晨露今天上午有课,不在家。
公司没有严格的考勤制度,而且姜屿有OA管理权限,每月都会审批自己和手下人的打卡异常申请。所以,她决定拾掇干净后,下午再去上班。
手机屏幕上除了闹铃提醒外,还有好几个电话,都是同事打来的。
她给夏铭回了个电话,说上午有事,下午再去公司。
夏铭道:“你可吓死我了,一直不接电话,我们刚刚在猜你是不是投奔竞争对手去了。”
姜屿笑道:“那我肯定得带着你一起投奔啊,毕竟还要靠你写bug。”
贫嘴过后,姜屿挂断电话,收起阳台上的浴巾,走进洗手间清理。
花洒喷射而出的水柱浇灌在脸上,水花四溅。
姜屿抹了一把脸,决定找个借口搬回靠近市中心的那套公寓去。
**
晚上八点半,姜屿正靠在沙发上看Paper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吧。”江晨露一边打着手游,一边站起来往门口走。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您好,请问是姜小姐吗?”
“啊,不是哦。”江晨露转过身笑喊:“姐,快过来,有人给你送花!”
姜屿走到门口,发现来人是个清秀的女孩子,她手中捧着一束黑纱红玫瑰。
那人将花往前一递,笑道:“姜小姐您好,这是G先生送您的玫瑰花,祝您夜晚愉快。”
姜屿没有接花,疑惑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居先生?”
女孩子抱歉地笑道:“非常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顾客相关信息。”
姜屿道了谢,抱着花束走回客厅,将之摆到茶几上。
十九支丝绒质感的肯尼亚红玫瑰,黑□□纱包装,搭配尤加利叶。
小卡片上写着:Foreve My Love;落款是Mr. G。
江晨露起哄道:“哇,姐姐,有人给你送玫瑰花求爱哎!我刚才还以为是姓居,原来是字母G,这是你们之间的小秘密吗?”
姜屿心思澄明,却云淡风轻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收。”说完,她重新把鲜花抱起来,走到门外,暂且丢在门边,等明早下楼再带去垃圾清理处。
江晨露跟出来,惊讶道:“天哪,姐!你要直接扔掉?”
姜屿语重心长地对小表妹说:“花是不能随便收的,特别是玫瑰花。”她丢在门口,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对面的那谁——这花,我不要;你的感情,我不要。
江晨露可惜了半天,一直在姜屿耳边叨叨。
姜屿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明天下班给你带一束。要什么颜色的?品种有要求吗?”
江晨露开心地说道:“红玫瑰,单支的就行,不要包装,反正要拆掉插瓶子里的。”
次日早晨八点,姜屿正在化妆,门铃响了。
又是一束鲜花。
三十朵白玫瑰,淡蓝色绣球花点缀。
这次送花来的是男配送员,憨憨地笑了笑,说:“姜小姐,你怎么把我们家的花丢在门外了,是哪里不喜欢吗?”他指的是昨晚的红玫瑰,这束红玫瑰此刻正躺在门边。
姜屿礼貌地笑道:“花很好,我只是不喜欢送花的人。劳烦你替我转达一句,请他不要再送了。”
男配送员面露难色,告诉她:“姜小姐,这花是包月套餐,一天两束。”
这日晚上,送来的是粉玫瑰与腊梅。过了一夜,早晨送来小百合、桔梗点缀的香槟玫瑰。
姜屿将花丢在门口,从未带进门。
花一日一日地送,一日一日地被废弃,一日一日地躺在门口朝着对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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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姜屿下班后有聚餐。晚上九点她从同事的车下来,笑着道别:“谢了啊,回去路上小心,晚安。”
转过身,就看到梁母提着物美超市的大号白色塑料购物袋,站在保安亭旁边。
姜屿笑容一僵,旋即柔和回来,往前走过去,主动打招呼:“阿姨,好巧。”
梁母妆容得体,优雅地笑道:“我刚刚听到声音,隐约觉得有点像你。没想到这么巧,真的是你。”
姜屿微微一笑。
梁母继续笑道:“如果不是你先打招呼,我倒不敢贸贸然喊你。你变化挺大的,更漂亮了。”
姜屿穿着挺括长风衣,妆容精致,一头柔顺的长卷发。知性稳重,与多年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气质迥异。
但梁母没有说实话,其实她是认得出姜屿的。因为,她见过姜屿成熟知性的模样。
姜屿笑了笑,与梁母一道往小区里走。
梁母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关切地问道:“你是住这里,还是来找亲戚朋友?”
姜屿答道:“阿姨,我目前暂时住这里。”
说话间,二人并肩走进同一幢楼栋。
梁母笑道:“巧了,竟然还是同一栋。”
姜屿回以礼貌的笑容,没有说话。
到了电梯里,她自然而然地按亮九楼。
没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惟剩寂静。
过了一会儿,梁母温和地笑问:“你们……什么时候重新在一起了?”
姜屿微愣,立即明白过来,梁母误会她住在梁岩的公寓里。她偏头,看着梁母,笑着解释道:“我住902,房子十年前就买了。”
梁母面露两分尴尬,轻轻笑道:“这样啊。”
姜屿点点头,笑说:“我和我表妹一起住,过几天就搬去公司附近了。”
梁母的眼神有些失望,笑道:“哦,这样啊。”
电梯升至九楼,梁母走出电梯,姜屿与之话别。
梁母笑着回道:“嗯,好,有空来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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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肚子饱饱的姜屿径直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拿了盒巧克力味的哈根达斯来吃。
以前她与梁岩还在一起的时候,合租的房子里,有个大冰箱,她在冷冻层藏了满满一层的哈根达斯。梁母对她的评价是——性乖张,喜奢华,不是过日子的人。
江晨露本来在房间写作业,听到声响走出来,见姜屿坐在客厅挖冰淇淋吃,不由笑话她:“姐,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晚上吃冰的对身体不好。”
姜屿歪着脑袋,撅嘴道:“老,子,乐,意。”
“好好好,那你多吃点,最好拉肚子。”江晨露拿了个茶几果篮里的橘子,“我作业没写完,不陪你待着了啊。”
姜屿佯装嫌弃道:“小孩子一边去,谁要你陪了嘛。”
“哼,拉肚子吧你!”江晨露一边剥橘子,一边走回房间。
姜屿继续挖冰淇淋吃,心满意足地窝在沙发里。
冰淇淋很甜,满足味蕾的同时也能填补空虚的情感。
但是渐渐的,她却心里涩涩的,有些难过。
那年夏天,梁岩的父母离开北京后,年轻的小情侣接着过耳鬓厮磨的小日子,幸福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