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字迹虽然潦草,语句却十分通顺流畅,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看得出是曾经在脑海中反复思量过。
罗修诚虽在信的开始说留书以别,可实际上,这封信写的却是罗绮的身世。
罗绮原非罗家亲生,而是养女,亲生父亲姓莫,乃灵州人氏。罗修诚在信中说,自己从来没有怨恨过罗绮,希望她能找到亲生父母,从此平平安安地度日。
灵州……莫氏……
莫晓像是脑海中豁啦一下打了个闪电,突然就把一切都想通了!
为何她与莫亦清会如此相像,以至于能够冒充他。
为何她在灵州莫府见到莫亦清之父时,莫父会如此震惊,那不仅是因为他看到了与长子极为肖似之人。
为何阿晨捉到莫亦清后,始终不肯让她与其见面。
阿晨在那时候就知道了她的身世吧……
他闯进浴室不是为了试探她是男是女,是为了看她身上的胎记。
莫晓只觉心底隐隐发寒。
莫家人拒捕反抗,在灵州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除了莫亦清作为人证,必须留下活口带回京城以外,其他人全都死了。
她当时并未多想,可如今想来,莫家人是真的拒捕反抗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被灭口的呢?
那个“缘由”……会不会就是她?
罗修诚与罗修勇是真的被送去安全之地了,还是与莫家人一样,被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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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云常到晓春堂时,已经入夜了。
蒸馏工场里灯火通明,连庭院都被笼在暖人的朦胧光芒中。
如往常一样,莫晓坐在工作台边调香露,芮云常走进去的时候,她正专注于手上的事情,不曾抬眸看他一眼。
晶莹剔透的液体不断灌入淡蓝色的玻璃瓶中。满室生香。
芮云常倚在门边看了会儿。莫晓一一封好瓶口,开始收拾工具器皿。
芮云常察觉出了异样,从他进来开始,她始终不声不响,也没看过他一眼。便问道:“阿晓,出什么事了?”
莫晓终于望向他:“元嘉把罗修诚罗修勇送走了。”
芮云常挑起一侧眉梢:“这事儿你不是同意的吗?”
莫晓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是。我是点过头。”
“那你为何不高兴?”
莫晓凝视着他,眼神里带着怀疑:“你送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芮云常望了她一会儿,似在斟酌如何回答,过了片刻才道:“湖广,永州,离京师比较远。免得再有纠葛。”
莫晓冷冷道:“真的是送他们去湖广了吗?”
芮云常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第177章 晋江独家
【质疑】2
莫晓凝视着芮云常, 他回来之前,她脑海中不断翻腾着数不清的问题,一心要等他来了之后好好地问问他。
可真见着他了,她却忽然不知要从何问起。
就算问了,他会答她实话吗?她根本无法确定。
芮云常见她沉默着,朝她走近过来:“阿晓,到底是为什么事?”
“莫亦清。”
她只说了三个字。
芮云常便明白了,罗修诚还是设法告诉她了。
“去你屋里说吧,这事说来话长。”
到了主屋,合上门。
芮云常开始将他们到了灵州后,如何跟踪莫守荫找到莫亦清, 如何向莫守荫问出他有个女儿,刚出生就因无力抚养送给了罗家等前因一一说明。
“莫守荫言语暗示, 只有放了莫亦澜, 他才会闭口不提还有个女儿, 也就是你。我又怎能受他胁迫?”
莫晓声音轻颤:“所以你就下令把莫家上下全数杀了?”
那么多条人命啊……都是因为她而死……
“他们本来就被莫亦清牵连,不能幸免。”
莫晓十指攥紧, 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难道那些仆役也是吗?莫家的女人呢?她们本来能活下来的……”
芮云常冷冷打断:“被送去教坊为倡为妓。”
莫晓噎着口气:“那也比死了强!”
“你也是莫家的女儿。”
莫晓一时说不出话来,但胸口却有一股气堵着, 不上不下的。
芮云常叹了口气, 把声音放柔,低声劝道:“阿晓,你想一想,莫守荫能为了莫亦澜威胁我, 就能为了救莫亦清反咬你一口。他将你送走,本来就已断绝了父女亲情,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又何必顾念他们?”
“所以罗家的两兄弟也被杀了?”
“什么?”芮云常不禁讶然,“为何要杀他们?”
“罗修诚不仅知道我就是罗绮,也知道罗绮本是灵州莫家的女儿。你既然做得出把莫家满门灭口的事,再多添两条人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芮云常扬起眉头:“我本来不知道,是你这会儿告诉我了才知道的啊!”
莫晓心不由一沉,声音却极轻:“所以你现在就会派人去杀了他们吗?”
芮云常皱了下眉:“阿晓,这根本是没必要的事。他们两个只要远离京师,你便无需再惧身世被揭穿。何况今日我已经……”
莫晓打断了他的话:“若是你认为有必要呢?你就会杀他们了?然后设法瞒我一辈子?”
他望着她,那对长眸沉静而幽邃。
对视片刻后,他幽幽开口:“阿晓,在晓春堂的第一晚我就问过你,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莫晓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因为你有许多的事情瞒着我。只要我自己不发觉,你就永远不会让我知道。”
“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我不敢信!”
莫晓吸了口气,轻声道:“阿晨,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吗?”
芮云常默然。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他抬步朝她走过来。
莫晓朝后退了一步。
芮云常双眼微眯了眯,继续迫近,伸臂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拉。
莫晓奋力挣脱开,恼怒道:“你又想像以前那样糊弄过去吗?!”
芮云常不由皱眉:“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你还要怎样?”
莫晓愈加生气,他这口气,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她不由愤然道:“每一次都说已经全告诉我了,我倒是真的想相信你啊!可下一次又会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忍不住会想,你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还有所隐瞒?一个我不能信任的人,要如何与他共度余生?”
话是脱口而出。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有多重。
芮云常脸色骤然暗沉,眉峰冷峻地挑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晓抿紧了嘴唇。
芮云常转身,推门离去。
莫晓立在屋中央,望着那道半掩的门,眼眶忽而一热,泪水顺着眼角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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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心情如何低落,第二天莫晓仍旧在清晨起床,洗漱后赶去医司,奔波于各处疫病隔离区,一切如常。
临近傍晚,她回到太医院,在署门外特意停下,看了看周围,却没见到半个期待的人影或是熟悉的那辆马车。
她不由无声叹口气,进入医司。张司丞与吴都事已经回家,司里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眼角余光看见有人进来,她抱着期待抬头,却见是邵望舒过来了。
她垂眸,掩去眼中失望,随口问道:“你也这么晚还不回去?”
邵望舒看见了那抹黯然,却只是咧嘴一笑:“你不也没回去么?”
莫晓笑笑没说话。
两人一起往外走,邵望舒忽然道:“辰曦,你方便送我一程么?”
莫晓讶然:“你不是回家么?”
“是回家啊!”
反正去黄华坊也绕不了多少路,莫晓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署衙,莫晓上车前不自觉地又看了眼周围,巷子尽头有辆车,只不过是正在驶离的,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辆车。
莫晓吩咐车夫先去邵府所在的灯草胡同。
马车行驶起来,莫晓没有心情说话,静默地倚靠车壁,视线凝聚一处。
邵望舒坐在她斜对面,看了她一眼,隔了会儿又看一眼,终忍不住问:“晨曦,你有心事?”
“不……”莫晓摇头道,“只是心情不太好罢了。”
“为了什么?”
莫晓怔怔不言,忽然转头问他:“你有没有骗过我?”
邵望舒一愣,然后十分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辰曦,我绝对没有骗过你!”
莫晓苦笑一声,别开头:“就是有也不用告诉我了,我不也骗过你么。是人都有苦衷,是人都有秘密。”
“你是说女……”邵望舒说了一半急忙刹住,改口道,“你那不是骗,只是没有说而已。那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你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过日子,还要开医馆……隐瞒是必要的。我没有生过你的气啊!”
他低声问她:“是不是……芮云常?他骗你了?”
莫晓没有接话,沉默着摇摇头。
邵望舒望着她几次想开口,但最后还是作罢。
眼看马车就要到灯草胡同了,邵望舒突然道:“辰曦,反正你回去也没事,先别回家了,到我家吃饭吧。要是怕我娘拉你做女婿,那就去酒楼吃,我请你!”
莫晓无精打采地道:“谁说我回去也没事的?我回去后要调香露,要对账……事儿多了,谁像你啊?整天游手好闲的。”
邵望舒捂胸,作郁闷悲愤状:“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么?好心请你吃饭竟然还要被你这样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