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平静道:“你发烧了。”说着继续去解他的衣带。
芮云常一把攥住她的右腕,五指如爪扣住脉门,攥得她生疼:“不许脱!……咳咳咳!你开药就是……咳咳……”
莫晓抬头。
他全身紧绷,头颅微仰,眼神凶狠凌厉宛如笼中恶兽,简直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噬人一般!
她只是要将他外袍松开些,以便呼吸顺畅,并助其散热罢了啊……
莫晓松开他的衣带,他也就把手松开了。
莫晓直起身,揉着手腕在房间内四顾寻找。她自制的听诊器留在莫府没有带出来,若是能找到类似听筒之物就好了。
接着她想起方才入内替王允求情时,瞧见书案上的笔筒为天然竹筒所雕制,便过去将其中毛笔一把抓出,用裁纸刀将底部竹膜钻开一个小孔。
回到卧房,因芮云常方才的戒备举动,她先举起笔筒让他看清楚:“都总管不介意在下用这个吧?”
芮云常回复了平静,方才的失态已消失无踪,但见她拿笔筒过来,仍是怀疑地皱起了眉头:“这是干什么?”
莫晓作势将竹筒放在自己耳边,接着再朝他胸口比了比:“这样放上去听一下。”
芮云常挑眉看了她片刻,终于道:“听吧。”
莫晓将竹筒倒扣在他胸口,俯身将耳朵贴紧筒底附耳细听,一边问:“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入夜后。”
她又换了个地方听:“有痰吗?咳嗽时胸口疼不疼?”
“……都没……咳咳……”
她听诊时,两人的脸只相距不到一尺,简直大眼瞪小眼。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在看他,一心只专注于耳边细小的声音变化。
竹筒虽有一定的集声效果,却远远比不上听诊器中听到的声音那么清晰,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行。好在正是深夜间,周围十分安静,没有那么多嘈杂噪音的干扰。
芮云常看着莫晓在他胸前听来听去:“这是干什么……你那个地方就……咳咳……是这样看病的?”这不是看病,是听病吧?
莫晓直起身:“听一下肺音。还好只是感风,肺部没有炎症。”若是肺炎引起的发烧,那就有点麻烦了,在这缺乏抗生素的时代,得了肺炎是有可能危及生命的。
“那就开药吧……”他虚弱地合起双眼,明显精神不济。
小凳子端着一只铜盆入内,听见芮云常最后一句,不由面露喜色:“都总管醒了?”
芮云常没回答,只瞥了小凳子一眼,又把眼睛合上了。方才因莫晓解他外袍而激发的紧张情绪才让他说了那么多话,随着精神放松下来,便觉疲惫透骨。
小凳子道,“莫大夫,这是你要的温水和巾帕。凉水一会儿就来。水够不够热?”
莫晓看了看芮云常,单是解个外袍就让他抵触成那样,温水擦浴是不用想了。她摸了摸水温,低声教小凳子替他把衣领松开,用温热的湿巾擦拭他颈侧与脸颊,利用水分蒸发带走热量,等肌肤干燥后再继续擦拭。凉水湿巾则放在额头冷敷,一旦温了便随时更换。
小凳子点点头,又问:“莫大夫,都总管到底是怎么了?”
“外感风热罢了。”
“只是感风?怎会如此严重?”
莫晓的视线移向床上。
平日飞扬的长眉此刻却紧紧深锁,双眸阖着,略显苍白的清隽脸庞因发烧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薄唇微抿,一付很不舒服的样子。
任凭是如何位高权重俾睨众臣的东厂提督,一旦被病魔缠身,也不过是个虚弱的常人而已。
“他以往少有得病吧?”
“是啊!莫大夫怎会知道?”
“似他这般平时不太生病之人,即使感到不适也会压着,总觉得不是生病,只要撑过去就好了,直到病得撑不住,便倒下了。”
莫晓想起芮云常平日作息:“他睡得太少,尤其容易被病魔侵袭。平日也许不觉得,这些天都在赶路,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再不好好休息,就连小小感风都抗不过去了。”
小凳子深悔道:“都总管傍晚出去找莫大夫时,要是咱提醒他再添件衣裳就好了……啊!”他看了眼莫晓,急忙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莫大夫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全怪咱粗心大意……”
莫晓摇头:“傍晚我没有和你们说一声就出去,确实是我不对。”
外间响起敲门声,莫晓去开门。原来是王允送药过来。
而另外两名医士听闻督主病倒,也赶紧麻利儿地从炕上爬起,匆匆赶过来了。两人入内向着床上的芮云常行礼,先自责来迟了,又殷勤地问诊。
彼此都是同行,这一路上来莫晓与他们有过几次短短的交流,虽然都仅止于寒暄而已,但外感风热这样的小病,就算寻常大夫治疗起来也不在话下,何况是他们呢。
莫晓见他们赶过来,便知道没她的事了。
第34章 晋江独家
-- 活不过四十 --
莫晓见那两个医士来, 本以为自己能甩手不管了,没曾想两人入内后,躺在那儿的芮云常连眼都没睁开过,只皱眉不耐道:“有一个大夫咳咳……就够……咳咳……出去咳咳……”
那两名医士不敢多言,告退出去。
莫晓觉得芮云常原话是想说:“有一个大夫问东问西就够烦人的了,再来两个还要问一遍病情,那就是三倍烦人。”只是咳嗽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最后只好归结为一句“出去”。
得,还得她来治。
莫晓翻了翻药箱,箱中成药多是治疗外伤以及腹泻痢疾的药品,她称量出几样清热宣肺的辛凉解表药材, 看看小凳子正忙着照料芮云常,便不叫他了, 自去找厨子生火煎药。
等药煎好, 她端着药汤回到东屋, 就见芮云常额头光秃秃的并无湿巾冷敷,不由皱眉问小凳子:“怎么不敷了?”
小凳子看看芮云常, 压低声音悄声儿道:“怎么劝都不肯啊!说这样弄得人没法睡了。”
莫晓冷冷道:“平日该睡觉时整宿整宿的不睡觉!这会儿撑不住发起烧来,该退热的时候倒知道要睡了?”
她刻意没压声音, 说得颇为大声。
小凳子顿时窘的不敢接话, 缩着肩膀偷瞄芮云常。
芮云常微睁眸,掠莫晓一眼,又合上了。
莫晓把药碗往桌上一放,过去摸了摸他额角, 像是比先前更烫手了。她转身拎起铜盆里的巾帕,拧得半干半湿,叠成长方形敷在他额头。
芮云常直接挥手打掉湿巾。
莫晓挑眉看看他,转身从地上拾起湿巾,在清水中漂洗干净后再敷在他额头上。
他再次打掉。
再敷,再打掉……
莫晓第七次替他敷上湿巾。
芮云常的手抬了抬,终是放下了。
莫晓冷笑一声,一个虚弱不堪体力不支的病人,还想跟大夫斗气,简直自不量力!
小凳子躲在一旁偷偷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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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汤放过一会儿后,小凳子试了试温度合适,便在芮云常头下放几个锦垫,又在他颈边铺好干净巾帕,拿勺喂他喝药。
莫晓见小凳子做这些事驾轻就熟,十分妥帖周到,暂时没她什么事了,便走到一旁坐下,屁股一沾椅子,困倦之意顿时如潮水般袭来。
她要是回北屋,也不能去睡那大通铺,且在那些汉子们如雷的鼾声中,她就是想睡也睡不着,倒不如就在这里的椅子上小憩一会儿。
她打了个呵欠,对小凳子道:“我先眯会儿。若是都总管发热加重了要叫我。”
小凳子应道:“莫大夫放心歇着吧。这边有咱伺候就好。”
莫晓靠着椅背闭上眼,小凳子便放轻了动作。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勺子碰到碗沿时发出的叮叮轻响。
安静了片刻,忽听莫晓道:“直到退烧之前都要冷敷,若是都总管再不肯配合,一定叫醒我。”
这下小凳子应声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当真是好不尴尬。
芮云常从鼻子里低哼一声。
喂完药后,小凳子放下药碗,战战兢兢地替芮云常更换冷敷的巾帕。当冰凉的巾帕贴上他额头时,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却没有拒绝。
小凳子暗中舒了口气,拿起空药碗准备端出去时,看了眼已经歪在椅子上酣然入梦的莫晓,心道莫大夫要这么睡熟的话,可太容易着凉了……
他放下药碗,翻出条毯子,正要给莫晓盖上。
“替他……搭张床……咳咳咳……”许久没说话的芮云常突然开口。
小凳子吓一跳,急忙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放下毯子时,他不由多看了莫晓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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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芮云常高烧终于退下五六分,沉沉睡去。小凳子与王允都撑不住了,换严立照料他。
清晨,芮云常醒来,只觉浑身酸软,手脚无力,但头却不痛了。
小凳子趴在床尾打瞌睡。守在床边的严立察觉他醒来,关切问道:“都总管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芮云常“嗯”了一声,从床上坐起。严立急忙扶他起来。
小凳子也跟着醒了,在芮云常背后塞上锦垫:“您可想吃点什么?”
“水。”
小凳子去倒水时,芮云常的视线移向临时搭起的板床。
莫晓睡得极熟,即使他们说话走动也没被吵醒,甚至连个身也没翻,可见昨夜真是累了。他睡着时的模样显得恬静而温和,那双唇微张的样子,甚至带着一点天真的傻气。
芮云常弯了弯嘴角,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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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一觉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她慢慢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视线在屋中扫过,只见床上空荡荡的,早已不见芮云常影踪,不由惊讶,睡意跟着全无。
紧接着她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咳嗽声,便穿上鞋,起身走到外间堂里,见芮云常正坐在书房里处理文书。
她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他神情专注地阅读文书,并偶尔做简单的批示,却时常因为剧烈咳嗽而不得不中断,等咳完了再继续。
小凳子一脸忧心忡忡地侍立在旁,却无可奈何。
对于一名大夫来说,像芮云常这样的病人是最可气的——经过治疗病情本来有所好转,却因擅自停药或是不好好休养,导致病情加重或反复,到最后大夫的努力全是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