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凳子急忙过来,担心地问道:“莫大夫没事吧?”
“没事,没事,别吵醒他……”莫晓压低声音,朝小凳子直摆手。这么丢脸的事怎么能让他知道!
小凳子偷瞄床上仍然“沉睡着”的芮云常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莫晓走到外间,瞧见桌上的药碗,轻声问:“药煎好了?”
“是啊,刚煎好。”小凳子试探地问道,“要不要叫醒都总管喝药?”
莫晓摇摇头:“他睡眠太少,能睡就让他睡吧,药等醒了再喝。”
小凳子道:“那咱先把药温着……”
里间传来芮云常的声音:“药拿进来。”
莫晓:“……”
小凳子急忙应声入内,扶芮云常起来喝药。
莫晓跟着入内:“都总管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
才醒?莫晓心虚地瞄了眼搭在椅背上的被子,发现仍有灰没拍干净,便不动声色地横挪一步,站在椅子前,挡住他的视线。
芮云常埋头喝药,嘴角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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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整天,芮云常都照莫晓说的“静卧休养”并按时服药,午后还真正地睡着了一小会儿。
难得是个无梦的酣眠,醒来后他精神恢复不少,嗓子也没有前两日那么干痛了。起身披衣,到了外间,瞧见莫晓正低头缝着什么,以为他衣物破损,便随口道:“缝补之事交给小凳子便是。”
莫晓抬头:“这他是弄不来的。”
芮云常走近,发现莫晓正在缝的是根拇指般粗的细长皮管,不由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听诊器。”条件所限,她这个听诊器其实相当简陋,两头都是个木质的喇叭口,中间用皮管相连。就这简陋玩意儿,还是她借了芮云常的名头才设法做出来的。
王允听说她做听诊器是为了替他们督主看病,立即就找来随行众人里手最巧的苗大安。
苗大安平日没事就爱削木头,削个木马啊,木雀啊之类的都活灵活现,按王允话来说,做莫大夫要的东西,让大安来,驾轻就熟!
苗大安听了莫晓的要求后,很快就把喇叭形口做出来了,只是莫晓要求喇叭口的内部一定要是尽可能光滑平整的弧形,就像唢呐那样,这才把他难住了。
后来他想出了法子,将听诊头劈成两半来做,内部削磨光滑之后再拼接起来。在只有一把小刀与简单磨具的情况下,居然给他做出来了!
芮云常想起昨日与前日莫晓替自己看病时,曾用竹筒按在自己胸前反复听音,说是听肺音,如此说来这听诊器便是派这用处的吧?
他再看向床铺上那几样奇奇怪怪的物事:“这些都是用来做听诊器的?”
莫晓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半成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气色好多了,过会儿喝完药继续卧床休息。”
芮云常弯唇:“好。”
莫晓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不成是敷衍她?但他今天一整天确实是一直在卧床休息啊!
芮云常装作没看见莫晓怀疑的眼神,饶有兴趣地拿起床上的部件打量起来:“这样真能比竹筒听得更清楚?”
莫晓继续专注于缝制手中皮管:“做成后都总管可以听听看。不过光这样是不行的,还得上漆。”
“上漆?”
莫晓点点头:“内部足够光滑,声波……声音的衰减才会减少到最低程度。其实通体用铜打制的话,集声效果更好,只是……”
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芮云常道了声:“进来。”
第37章 晋江独家
【睡觉那些事】
推门而入的正是马冲。他见芮云常起来了, 顿时面带喜色地行礼问安:“都总管,身子大好了?”
芮云常朝他一颔首,看眼他手中上锁的匣子,朝书房示意:“放里面吧。”
莫晓也瞥了一眼马冲手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芮云常轻咳一声,放下手中把玩的听诊器部件,进入书房。
马冲挠挠头,督主和莫大夫这是打什么哑谜哪??
芮云常处理了一阵文书,小凳子端来药汤,他喝完药便回卧房休息了。
莫晓觉得今日的芮云常简直堪称模范病人,转变太快总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转念一想, 他大概也是希望病能赶快好起来,若不然就要一直在这里耽误下去, 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可耽误。
今日已是腊月廿九, 宣宁帝给他的一月之期堪堪过半, 他们却连灵州还没到!寻找莫亦清也需要时间,这要怎么来得及?
莫晓耸耸肩, 关她这个局外人什么事?找到莫亦清的那天就是她获得自由的那一天,至于芮云常能不能保住他这个东厂提督的位子又与她何干?
入夜后, 莫晓看着芮云常喝完药躺下安歇, 小凳子熄了卧房的灯。
她回外间自己床铺上,把听诊头插进缝好的皮管试了试,觉得仍有些松动,且皮革本有弹性, 用久了恐怕会更松。她便将皮管两头口子缝得更窄些,再试试松紧,才觉得合适。
做了会儿手工,她觉得困乏起来,便收拾收拾熄灯躺下睡觉,很快呼吸变得匀净平缓。
夜深了,卧房里忽然亮起烛光。
紧接着小凳子那圆乎乎的脑袋从门边冒出半截,借着反光无声地看了会儿莫晓,见人始终一动不动,确认是真睡熟了,便朝身后方向挥挥手。
芮云常举着烛台从卧房出来,往书房去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眼莫晓,一想到昨日早上他歪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莫名就觉得脚痒起来。
小凳子瞧着督主进入书房,在案头点亮油灯,坐下打开装文书的信匣时,神情中仿佛透出一丝愉快之感。这……偷偷摸摸地处理厂务也能让人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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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醒来时,天还没亮。
她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听见院子里声音嘈杂,张眸看去,院里灯火通明,窗户上人影来去。她急忙披衣起床,推门一瞧,车队套马的套马,搬行李的搬行李,一派准备出发的忙碌。
她在里屋找了一圈,芮云常与小凳子都不在,书房桌案上的文房用品全都收拾干净了,卧房的床榻也拾掇得整整齐齐,外间的桌上,摆着洗漱用具,水是温热的。
她匆忙洗漱,正刷着牙呢,小凳子推门进来:“呦,莫大夫已经起了?小的正准备来叫你呢。”
莫晓含着牙刷,口齿含糊地问道:“这就要走了?”
“不急不急,您慢慢洗漱,总还要两刻多钟才能出发。还有时间用早点,莫大夫是吃面还是……?”
莫晓拿开牙刷:“随便,有啥吃啥。”
“只要是热的就行?”小凳子笑着接道。
莫晓亦笑了,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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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用过早点后,莫晓把随身包袱一提便出了门。
天仍未大亮,尤带寒意的淡薄晨曦中,车队正陆续驶出驿站大院,在路边停成一列。
厂卫大多已准备停当,有的停在马车边待命,有的骑马沿车队前行的方向小跑,另有十数骑人马沿驿道分别往前后疾驰,很快就看不见身影,那是负责哨探的。
莫晓找到她那辆车,探头一张,就见车内点着灯,芮云常正气定神闲地看着手中的文书。
她上车坐定,取出自己的书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就缓缓驶动起来。
车内很安静,只芮云常时不时咳嗽几声,小凳子便及时替他添上杭白菊罗汉果水。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莫晓合上书,直起腰,扭扭微酸的脖子,见芮云常仍盯着文书看,便轻咳一声:“在下也知督公急于赶往灵州,不想在路上多耽搁。每日公务也是有必要处理的。”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但公务亦分轻重缓急,有些不太紧急的便可稍缓几日处理。督公虽然已经退烧,感风未愈,这几天还需以休养为主。”
芮云常抬眸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看公文。
“督公……”她还想再说。芮云常举举手中文书:“最后一份了。”
莫晓这才作罢。
小凳子笑嘻嘻地替莫晓添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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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车队终于抵达灵州。
虽是边境之城,到底是州府治地,进城后的主街道宽阔平整,可容四辆马车并行,州城规模也非一路上所见其他县城可比。
他们抵达的时辰是傍晚前后,正是晚饭前后的钟点。莫晓照例先回屋挺尸趴。
过了一阵,小凳子来喊她去用饭。
饭桌上八菜一汤,颇为丰盛,其中更有一大海碗炖鱼,鱼汤炖煮的极为浓稠,汤色雪白犹如牛乳,上面还撒着一把碧绿的葱花,鲜香扑鼻!
这让莫晓颇为惊喜:“今晚有鱼啊!”而且还是鲜鱼!不是腌制过的咸鱼腊鱼!她想起之前看过的地图,灵州地处黄河东岸,这鱼大概就是黄河里的。
果然小凳子道:“这是午后刚捕上来的活鱼,厨子现杀现做的。”
这一路来大多都是高原山地,莫晓羊肉吃了不少,白切的手抓的黄焖的生烤的,却很久都没吃过鱼了。光看到这道菜就让她口舌生津胃口大开了。
她坐下来先盛了碗汤,稍许吹凉后尝了一口,鲜得她眉开眼笑。捧着鱼汤美滋滋地喝了半碗,才开始就着细嫩鲜美的鱼肉吃饭。
芮云常看着对面大口吃饭的莫晓:“饭后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莫晓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只觉莫名其妙。
“借你的脸一用。”
“……”
“这么晚了!不等明天吗?”莫晓知道他很急,但没想到他这么急,都等不及歇上一晚。
“不等。”
莫晓低头看了看鱼汤,这……算是糖衣炮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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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知道芮狐狸此行目的,当莫晓真正站在莫府门前时,还是油然而生被卖了的感觉,一想起晚饭时的那碗鱼汤,这种感觉便越加鲜明深刻起来。
莫府的门子来开门时满脸的不耐烦,这个时辰极少有客人来访,他正吃着饭呢,不得不放下饭碗来应门。
然而当他瞧见莫晓时,不由愣了愣,一边打量她,一边询问:“两位这是……”
芮云常递上一张名帖:“敝人姓吴,与莫太医有过数面之缘,颇有相识恨晚之感。这回路过灵州,便来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