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气人的是不少病人不从自身找原因,还要怪大夫无能,没有一下子就把他的病治好!可治疗任何疾病都有个过程,即使相同的病情下,相同的用药,不同的人不同体质,对药物的敏感度不同,治疗效果也会大相径庭。
人体并不是一部简单的机器,换个零部件就能立马恢复如新了!
感风这样的疾病,其实药物作用不大,只能缓解症状,主要还是靠机体自身恢复。可若不好好休息,又谈何自我恢复?
她不由皱眉:“都总管昨夜才昏倒过,为何不多休息一下?”
芮云常抬头,面容显得比平时更憔悴些,因咳嗽双颊微红,眼眸却一如往常般清明,语气也如往常一样锋利:“已经睡得够了。光是躺在床上睡大觉,这些事难道会自己解决么?”
莫晓说话也不客气:“若是都总管病得连爬都爬不起了,这些事难道就没人管了?公务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处理不完的,自己的身体却只有一个。昨晚病倒是个警告,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恕莫某直言,再照这样透支下去,恐怕都总管活不过四十。”
听见她最后一句,芮云常脸不由一沉,眼神亦冷冽下来:“滚出去!”
莫晓也动气了,板着脸便往外走。
小凳子担心地望着莫晓的背影,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芮云常,默默低下头。
等了将近两刻钟,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水不太热了,小的去烧些水来?”
停顿片刻后,芮云常淡淡“嗯”了一声。
小凳子舒了口气,急忙小跑着出门。先去昨夜他带莫晓宿下的那屋,没找见人,问了屋里歇着的,都说没见着莫大夫。他有些担心起来,找院门口的小吏问了,听他说没见莫大夫出去,这才放下心来。
他在院里兜了一圈,终于在厨房找见了莫晓,不禁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么笨呢!?一开始就该来这儿找啊!莫大夫起来还没用过饭呢!”
他这“自言自语”说得有点大声,既是自责,也是向莫晓表示歉意。
但当他跨进厨房,吸吸鼻子后闻到的却不是饭菜香味,而是药味,意外之余他又松了一大口气:“莫大夫,您没生气真是太好了!”
莫晓挑眉道:“谁说我没生气了?”
小凳子尴尬地笑着,挠挠头看向炉子上的药罐:“这……”
莫晓冷冷道:“有人要作死我是拦不住的,但我不能让病人死在我手里。到时叫人说一句我莫晓连个感风都治不好,我还怎么当大夫?!”
小凳子哭笑不得,莫大夫张口闭口就是死呀活的,说起这些一点忌讳都不讲究!
要说的是没什么关系的闲人也就罢了,这会儿的几句话,却分明是直指督主。这话他不好接啊!便将茶壶往灶头边一放,另起话头道:“莫大夫还没用过饭吧?”
莫晓没好气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小凳子笑道:“瞧您,才说过‘自个儿的身体只有一个’这样的话,轮到您自个儿就不用注意身子了?”
莫晓看了他一眼。不配合治疗的是芮云常,她朝小凳子撒什么气啊!再说了她干嘛要因为那个臭太监生气啊!犯得着连饭都不吃了吗?
这么一想,她倒也不气了,朝小凳子微笑道:“你说得对,这是严人宽己,我实在没资格教训别人。”
“哎!莫大夫千万别这么说!您哪,该劝还得劝着!都总管也就您说的话能听进去了。昨晚上不就是么,都总管开始不愿意冷敷,您嘱咐一定要这么敷着,待您睡下后,小的再替他敷上巾帕,都总管就再没拒绝过!”
“都总管还担心您就这么睡着了会着凉,特意关照小的铺张床,让您能好好休息呢!”
莫晓睨他一眼:“这是你编的吧?”
芮云常昨晚都烧成那样子了,能顾到她睡椅子上能不能休息好,会不会着凉?她心知小凳子说这番话,纯是为了劝她消气罢了,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了!
“真的,是真的!”小凳子瞪大眼,“咱对天发誓,绝对是真事!方才那位是说了……咳咳……不怎么好听的话,不过莫大夫您呢,话也说得不中听哪!照那位的脾气,要换个人敢当他的面儿说这样的话,那说话的人自己有没有命活过今天还难说呢!”
莫晓哼一声:“你的意思,他没叫人把我拖出去打五十大板,已经是很客气了!”
“不是!不是那意思。”小凳子赔笑道,“咱知道您是好意,可您想想,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活不了多久啊!更何况是都总管那样的身份……”
莫晓摇头:“我不是说气话,也没有咒他的意思。我说的是真的。要是照他这样子下去,真的活不过四十。疲劳是会累积的,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日积月累下去,终有一日溃堤……”
“我看过不止一个例子了,三十多的青壮年,平日小病都很少生,便自诩健康,日夜工作不注意休息,年纪轻轻便因为过劳而猝死……”
小凳子惊叹道:“是真的啊?”感叹完赶紧又道,“莫大夫您说的自然不会有假。那您就更该好好劝说都总管啦!”
莫晓掀开药罐看了看:“药煎好了。”她取抹布裹住手柄,把药汁倒进碗里,“我就不过去了。你好好劝劝他吧。”
小凳子默默叹口气,这位,脾气和那位一样硬。
第35章 晋江独家
【睡觉那些事】
小凳子带着煎好的药回到东屋。
芮云常抬眸瞥了眼他身后, 见就他一个人回来,嘴角便是一沉:“去烧个水,为何去了那么久?”
小凳子双手端上药汤:“这是莫大夫亲自看着火煎的。”
芮云常面色稍霁,接过药碗来,凑近嘴边试了试温度,便一口气喝完。
小凳子递上茶水给芮云常漱口:“小的在厨房遇见莫大夫,等着药煎好的时候听他说了几句话,因此回来才迟了。”
他将莫晓说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当然都是挑好听的说,最后道:“莫大夫是真担心您的身子,才会那么说的。话虽然不中听, 却也说明是真情实意掏心窝子的话啊!”
芮云常虽未说什么,神色却越加缓和, 听到最后, 低低哼了一声, 却并非不快的声调。
小凳子舒了口气,心中慨叹, 那位莫大夫真是个不肯低头的耿直脾气。若是寻常大夫,明知督主身份, 哪有敢这样顶撞的?连姜公公都不敢在督主面前那样说话!但说来也怪, 就莫大夫的这脾气这态度,督主还特别待见他!
哎!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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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云常处理厂务以思忖盘算为主,下午过半后就觉得思绪不能集中。终究是病中,精力不同往日, 支撑不住去床上歇下了。
小凳子静待他入睡,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听见莫晓叫他,急忙回头朝她摆摆手。
莫晓了然,等他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问道:“睡了?”
小凳子点点头。
莫晓取出一折子纸给小凳子:“你若是想让你那位都总管活得久些,就要提醒他按上面的做。”
小凳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莫大夫,这上面写的,它们认识咱,咱不认识它们啊!”
莫晓讶然:“你不识字?”
小凳子讪笑道:“打小就进宫了,从没读过书……且像小的这样伺候人的,要识字有什么用?”
莫晓无言地点点头,若不是家中贫穷,度日艰难,又有谁愿意把自家孩子净身后送进宫去呢?
她本来以为芮云常带在身边伺候的长随,多少总是会让他们认识几个字,差使起来也会更方便。紧接着她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故意的。既是避免这些小公公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同时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她忽而好奇起来:“那他怎么会识文断字的?”
她看过几次他的笔迹,确是一手好字,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练不出这样的字。时间长短还在其次,都说字如其人,若无一定的胸怀气度,是写不出这样的字的。
观其平日谈吐用辞,亦可见其所读之书涉猎极广,绝不仅仅是识文断字而已。
小凳子感叹道:“这个啊!说来真是有福气!这位啊进宫没多久就跟了……”他食指竖起,虚指头顶上空,笑容神秘。
莫晓微愣,紧接着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今上。
“那还是先帝在的时候,都总管陪着那位读书,也跟着认字习武。听说那位在几个兄弟里并不出挑,被欺负得厉害!总管也跟着吃了不少苦……”
“但谁能想得到呢?时来运转,那位上去了,咱总管也跟着上去了!”他轻叹一声,满脸艳羡之色,“这就是命啊!!”
小凳子一说起这些,那对细细的眼睛都放起光来。
莫晓却因事不关己身,对于这些宫廷旧闻只当八卦故事来听,听过就算,没有他那般感同身受的感慨。
但小凳子其实也只知道一些皮毛,浮光掠影几句就说完了。莫晓便展开那张医嘱对他道:“你不认字我就说给你听,你记一下。”
小凳子道:“这些话,由莫大夫去对都总管说不是更好?比起小的劝说,还是莫大夫说话更有用啊!”
莫晓脸上的笑容变淡:“我不觉得如此。你要是不想记就算了,我也少一事。”
“小的不是这意思!”小凳子急忙摆手,“都总管的身子还未大好,晚上莫大夫便还是歇在东屋里,到时候您再劝劝都总管这些话,那不是顺便的事么?”
“晚上我还是住北屋。”莫晓淡淡道。
一想到他那句“滚出去!”她就来气,稀罕么?那间屋子她是再也不会踏进去了。睡通铺就睡通铺,她现在是男人身份,又是大夫,车队上下对她都颇为尊重,又能发生什么事?
小凳子无奈:“晚上歇哪儿且慢说,您把这纸上的事对小的详细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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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云常睁开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又做梦了。
两世的事混淆在一起,场面凌乱,时序颠倒,对话断续且破碎,但自始至终都是这一个梦。
有的时候,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因为这种感觉已经深深刻入到骨髓里去。
即使想忘记,却仍要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
正当黄昏与夜晚交际之时,屋子里光线暗淡。
小凳子悄悄推门而入,见芮云常已经从床上坐起,便赶紧点起灯,过去扶他起身。
一接触他身子,小凳子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又发热了呀!您还是躺着,小的去找莫大夫来看看。”
芮云常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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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用过晚饭后回到北面大屋,众干事瞧见她还颇为惊讶:“莫大夫有东西落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