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身,向自己屋子走去。一开门,屋子里还残余着芸香的味道。等会儿既然是要去燕镶寺,那芸香是不适宜了,换个更清淡的香便是。左右,不能失了姨娘的身份,也不能僭越了姨娘的身份。
褪了身上已经湿了的外衫,露出了里面的丝白亵衣。亵衣也湿了,正贴着那纤弱的身子。翻出了跌打的药,安澜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额上的伤,倒是狰狞。
第5章 燕镶
两个粗使嬷嬷推开了门,送来了热水。
一踏进门儿,便瞧见只穿着亵衣的安姨娘正等着呢,那浸湿透了的亵衣,将纤细身形勾了出来,面色煞白,唇色极淡,额上的上有些点眼。
呦,这屋子里怎么没燃炭呀?一进去冷飕飕的。
两个嬷嬷倒热水之余,互相使了使眼色,烧热水晚了时间。原本想着的是,若安姨娘问起来,她们也只推脱到彩浣身上,说是彩浣偏也要赶着洗澡,要她们烧水。
现在好了,彩浣只顾着自己,根本连安姨娘屋子里的炭都没燃。
“你们出去吧。”
见热水放好了,安澜便出了声。走至浴桶前,安澜便打算解衣。
两个嬷嬷低着头道:“是。”
边低着头边往外走,待关上了门,互相望望,又往已经关上的门瞧瞧,不知怎地,心里不踏实了起来。这安姨娘脾气也太好了吧?这种好,好得让人心里直哆嗦。
平日里,她们虽说也偷懒些,但平面儿上不敢太过。不然安姨娘也会拿乔着姨娘作态发怒的。
只不过就是大部分时间把她们这些伺候的赶得远远地。但需要她们做事的时候,她们也不敢违抗的。
可今天,要去上香前的沐浴焚香,不仅烧水晚了,那彩浣更是只顾着自个儿暖身子,连炭都没燃。
安姨娘居然什么都没说?
这脑子里全是疑惑,这心儿却是不踏实。都是这侯府里的老人了,活了大半辈子,大见识没有,一点点儿常识还是有的。侯府极重规矩,这安姨娘虽说是贱胚子出身,自个儿心里就瞧不起自己,所以不大使用下人。但是,兔子急了还要人呢。这不声不响的,怪吓人的。回头,安姨娘要是记在心里了,侯爷的枕头风一吹,下人哪里斗得过姨娘?
这发落出府或者是乱棍打死都是有的。
这越想越是觉得不妥,两嬷嬷互相道了道自个儿心思,只道:“平日里我们也懒散惯了,这几日,就勤快着点?”
“在理,在理。”
胡乱点了点头,两嬷嬷走着,先瞧瞧动静再说。
“唉,要不要跟彩浣提提?”
“她?哼,眼睛长头顶上的妮子,可激灵着呢。再说,人还有一个在老夫人那做事的娘,和跟着管家做事的爹,哪要咱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一提彩浣,那说话的声音就响了一分,显然心里有不痛快。那么大的一个炕,她一个瘦丫头,硬生生挤走一半。要她们两个老婆子缩在炕角。
这两婆子嘀嘀咕咕。
另一边屋子内的安澜,进了浴桶,那冒着寒气的身子,一下碰到了热水,还猛地不适应。那掬水的手指,根根纤细葱白,只是有一处,早上被安澜掐入血肉的那一处,被水泡发得有些泛白,隐隐约约,还有丝丝血迹往外流出。
安澜又按了按伤口,疼从指尖钻了心。细细的眉微蹙。那两婆子担心的是,安澜不声不响,不再像前世那样怒斥,只是因为目前这事还放不到她的心上。
左右,两婆子做的过了,打发出侯府便是了。
而彩浣......
安澜秋水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她可知道彩浣的下场......苍白无血色的唇勾起,羸弱的笑。日后,这侯府可精彩着呢,狼虎食人之地。
奴不衷主,主不保奴。
历来道理不都是这样的吗?
敛着眸子,安澜眸子里波光诡谲,热气渐渐冒了,安澜待得久,水愈发温凉,苍白纤弱的浴中娇人,却忽地,两滴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接下来便是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
带着伤的手指,不住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这一哭,眼睛便稍稍有些肿。
从浴桶里出来,穿了亵衣,房门便被推开了。是已经洗好换好衣裳的彩浣,对襟浅粉袄子,映着外面皑皑白雪,极是好衬色。
彩浣这回来得倒是不迟了,因着洗澡的缘故本就晚了些,要是耽误了老夫人去上香的时辰,那是谁也吃罪不起的,况且,也惦记着安姨娘手里的跌打药呢。虽说她也有跌打药,但和安姨娘手里的成色,是完全不能比的。
再说了,她这膝盖受伤受冻的,还不是因为安姨娘?
“安姨娘。”彩浣向安澜行了行礼。
安澜点了点头。
彩浣走上前,眼尖的瞧见了梳妆台上的跌打药,白瓷小圆钵,便上前,乖巧的从小圆钵里抹了药,这药是浅青近透明的,一旦抹到伤口上,那最是清凉缓痛的。
一等丫鬟本就不做杂事,再加上彩浣又是个水灵灵的少女,那手指,端的是滑柔,先是帮安澜上了腿上的药,接着,便打算是安澜额上的伤。但一眼瞧见了安澜手上的伤,顿时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心中惊疑,但倒是没问,规规矩矩上了药。
“头上的我自己来吧。”安澜接过了彩浣手里的小圆钵。
彩浣应了,便转身帮安澜寻等会上香要穿的衣裳。
上香的衣服,要的是雅素端庄,原本早上穿的那件,就颇是合适。左右一会儿,彩浣寻了件月牙白银丝暗纹的衣裳,“安姨娘,这件可行?”
安澜瞧了,白色,颜色倒没什么不妥。只是今日额上有伤,白色倒是太点眼了,显得额上的伤太明显,恐会惹得老夫人不高兴。皱了一下眉,罢了,反正今日老夫人在意的也不是她,况且......安澜眸色有些异样,前世她死了,也没人给她戴过孝,今日,就当她自己给自己戴孝上香了。
遂点了点头,道“就这件吧。”
“是。”彩浣取了来,帮安澜穿上。在帮安澜梳妆时,这才发下,安姨娘的眼睛有些肿。安澜的眼睛,生得极漂亮,端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如今红肿着,倒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是刚刚哭过了?彩浣帮安澜梳着发髻,能不哭吗?表面上一副姨娘作态,私下里还不是因为被老夫人训着,躲房里偷偷哭?
待安澜梳妆好了,一袭月白色衣裙,端的是人比花娇,拿着一雪狐护手,外面罩着同样雪白的雪狐皮制成的挡风衣。
彩浣瞧着那价值不菲的雪狐风衣,眼里羡艳不已,哪个女孩儿不喜欢这种漂亮名贵之物。
待彩浣拿了那白瓷小圆钵回自己屋里擦了药,又回到安澜屋内,跟着安澜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这老夫人要去燕镶寺上香,虽说只是平常上个香,但那也要二十余名家丁护着,还兼贴身伺候的丫鬟。
果然,待老夫人瞧见了安澜的装扮,皱了皱眉头,但到底没说什么。安澜出身是不待见,但她软着性子闷不吭声,倒也不是那么惹人嫌。况且,今天还有正事。
待上了轿子,老夫人对着旁边儿随轿的福嬷嬷道:“叫管家给安姨娘裁两件衣服。”
“这眼瞧着要大年了,是该给安姨娘添两件衣服了。”福嬷嬷俯身应着,她是跟着老夫人的老人了,这事事都要为老夫人想的周到点。这老夫人的意思,明显是不待见安姨娘那一身奔丧似的衣裳。人年纪大,就喜欢喜庆点的,这要给安姨娘裁衣服,裁的肯定是些暖色调的衣裳。
这外面虽下着雪,但却不减街上的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听着也是极具人气儿的。
安澜坐在轿子里,耳边听着那些人气儿的声音,手握了握,她想掀开轿帘,望望外面。以前,她也是市井布衣人家的,虽说女儿多顾忌,大多数时候只能待在家里做些女红,只是,在出去采买或者灯会的时候,也是能出来瞧一瞧的。
温暖的,有人气儿的。
安澜敛了眸子,心里有些悸动,转而,便是愈发的小女儿家的酸涩。这身旁握着的手,到底没去撩那轿帘。
燕镶寺的香火,于这京都,最是旺盛。这寺庙的住持,更是厚德载望。京都的朝廷命妇,乃至后宫圣上太后也会来此祈福。
寺院的厢房内
早有人备好了炭盆,屋子内温暖宜人,还熏了檀香。这茶水,备的也是极品的毛尖。
永安侯侯太夫人和丞相夫人的体己话,那外面的人自是不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伺候着。这屋内,除了福嬷嬷以及丞相夫人的心腹,便是安澜站在一旁添茶伺候着了。
丞相夫人也不过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宜,周身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
浮了浮茶,丞相夫人与侯太夫人自幼相识,两人原本的门第,便是相差无几的,如今感情愈是深厚。
“我家景儿至今还是个单身,如今愈发成了我一块儿心病了。”老夫人望着丞相夫人,愁眉道。
丞相夫人听了,少不得宽慰道:“永安侯文武双全,最得圣上赏识,又管着兵权,人也是京都少有的俊俏男儿,哪家女儿不欢喜?”
“唉,妹妹,你怎的和我说了糊涂话?”丞相夫人的一番夸赞,解不了温颜氏的心,景儿自是优秀得很,只是,她刚刚那一番话的意思,是想要和丞相夫人说亲。说的便是丞相嫡女,论样貌,论门第,都是极衬的。
丞相夫人见侯太夫人也不绕弯,瞧了一眼旁边立着的安澜,这侯府门第尊贵,自是配得上自己女儿的。更何况,那永安侯论长相,论才气,当年不过是王孙贵女闹着玩儿的茶会,自个儿闺女一去,就把芳心落在人家身上了。
这丞相夫人又是喜又是无奈,喜的是,自己闺女瞧上的,是个年轻有为的,极好的夫婿。自己家世,又是衬得上那永安侯府的。无奈的是,自己闺女儿哦,怎么那么不矜持,男人嘛,就是要冷着才宝贝着。
丞相夫人也是个极有耐心的,端着,等着侯太夫人自个儿开口。
这两老夫人意思到了一块儿了,会心一笑。不过,这事儿还再仔细商量商量些细节,接下来便是真的说些体己话了。老夫人便让安澜出了去。
“是。”安澜伏了伏身子,便小步退了出去,轻声阖上厢房的门。
低眉敛目,一身素白的衣裳,身姿袅娜,面若芙蓉却带着伤,更是柔弱如柳。垂着的眸子,眸光温柔,却是沉静。她当然知道老夫人刚刚让她在里面伺候的原因,不过是想借着帮侯爷说亲来打压她。
只不过,这到底,温景苏娶的正妻,不是丞相嫡女,而是,公主。
第6章 天家
真正的皇室贵胄,天家血脉。
安澜站在寺院厢房前,又披上了雪狐风衣,望着阶梯下匍首的仆役,雪,落在这香火鼎盛却又清幽避世的燕镶寺。
清水之眸,似若无物,却又幽幽深深。十指纤纤,雪狐护手,极其名贵。正是她以前市井家的女儿,所万万不敢想的。
“安姨娘。”彩浣跟在了安澜身后。
安澜下了阶梯,随即有着数名丫鬟跟着打伞。
“去上香。”
安澜吩咐着,周围奴仆无人敢有异议。静静跟着。
这燕镶寺香火之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待至那佛门外,安澜绝了身后那群人,不让跟着。
“安姨娘,这......”一个年级稍大的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显然安澜不让人跟着,这万一出了什么事,老夫人若问起来,那可谁也吃罪不起。
“帮老夫人祈福,一介妾侍,阵仗过大,反倒不好。”安澜轻声道,“带了彩浣便足矣。”
嬷嬷皱了皱眉,俯身应道:“是。”随即转过头对着彩浣道:“照顾好安姨娘。”
彩浣领了命,安澜见了,便接过递上来的轻纱,覆了面。那雪狐风衣以及护手,被安澜留了下来。
彩浣疑惑,“安姨娘,这距离见佛还有好一段路,这还下雪呢。”
“见佛心且诚,一点儿寒雪又有什么的。”
安澜这翻话,听者有心,那嬷嬷眼里划过一丝异色,这安姨娘早上才被老夫人罚跪在雪地里。
就这样,一主一仆向那接连着佛堂的阶梯走去。月白色的衣裙,虽素,但衣料华贵,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穿的。人也纤瘦,衣衫也薄,左右到头来,没有伺候的丫鬟穿的厚实。
轻纱覆面,虽瞧不真切面貌,但那仅露的眸子,便当真是美到极致。
莲步轻移,衣裙上的银丝华纹隐隐流光,端的是贵气。
寺庙人多,待至佛堂门前,安澜停了步子,转身对着彩浣道:“不必跟着了。”
“可是......”彩浣且见安姨娘竟连她也一起抛下,皱了一皱眉,刚刚那嬷嬷吩咐的,可是要她寸步不离安姨娘伺候着。
安澜知道彩浣顾忌刚刚那嬷嬷的吩咐,又道:“这儿都是祈福的,你跟着进去了,也要跪在佛祖前。”
一听安澜如此说,彩浣便觉得自个儿膝盖可疼可疼,刚刚又爬了那么长的阶梯。反正左右在这佛堂门口前就行。至于安澜赶人,不愿旁人待在她身边,彩浣也早就习惯了。于是便应了。
留了彩浣在外面,安澜一人踏进了佛堂。
与外面佛香缭绕,梵音余余的不同,里面佛堂更显清静,或者说宁静。跪拜礼佛的,多是女子,鲜少有男子。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叩佛祈福的,是女人家干的事。
大堂清幽,一尊佛像很是大,金光华彩,檀香点漆。佛像下,还有一众和尚在那诵经。
“愿爹娘身体安康,弟弟学有所成,小女遇得如意郎君......”
这些烧香拜佛的女儿家,所祈求的大多是如此。安澜静待着前头的人祈完福,娴静的眸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又置身事外。
与一切格格不入,安澜忽地皱了眉,她来这里干什么。
待轮到安澜,那腿,却是跪不下去了。她求什么,她祈什么,柔和的眸子,望着那地上的跪垫,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见而不拜,这立着的女子,衣饰华美,周身流露的气质,更是娴中有静。上面的住持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却又慈祥和蔼,一副看尽世间繁华之态。
“女施主可是心中有结?”素净袈裟,白胡长须,这话语,却是端的平静,眼中睿智。
安澜抬头,望向了住持,一时间眼里无助还来不及掩去。住持当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