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对视几秒,小少年看她的眼里有微微惊异的光芒,仿佛觉得她童真稚气,却又直白得叫人觉得可爱。
他低下头,很淡地抿了抿唇,脸颊又浮上了一层红晕。
她觉得这大哥哥披着一张清清冷冷的皮,内在还真是怪容易害羞的。
小少年挠挠发梢,轻咳一声,“你先把怎么勾素描线学好了再说吧。”他放手让她自己画,啧啧嫌弃道,“明暗分界线处理得一塌糊涂。”
她倔强地说:“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她认真学着勾线,门外走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隐隐约约的,听见有男人和女人在大声争吵,推攘,然后碰撞到什么,花瓶摔碎在地上,爆裂声响。
她和小少年的动作同时停了。
她扭头看向门口,奇怪问:“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少年也同样觉得奇怪。他抱起她,把她放在地上,然后说:“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
她巴拉着小少年的衣角,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像想要偷窥什么秘密那般小心翼翼。
小少年拧动门把,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穿过小少年的身侧,她看见刚刚在车里的那对陌生夫妻站在门外,两人激烈争吵着,男人高高扬起手,冲女人脸颊打去——
那一瞬,她只听见巴掌落在肉体上的声音,视线却被遮挡。
小少年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愣住。
随后听见小少年再次把门关上。
小少年牵着她往回走,眉心拧着,神情复杂。
她被他抱上椅子,继续完成刚才的画。小少年莫名有些沉默,看她半晌,忽问:“你父母……他们感情不好么?”
她听不懂,歪了歪脑袋:“感情?”
小少年不知在想什么,静静打量她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顿了顿,他又道,“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
“……哦。”她没多想,手上下笔稍微有些重了,笔尖折断。她去拿刀片削笔。
触上的时候没留心,指尖被刀片划了一道小口子。
血珠滚落出来。
小少年叹了口气,“你连削笔都会划伤手,以后怎么成为大画家。”
“……”
她满脸委屈,憋红着脸,马上又要哭出来。
小少年见她这副模样,吐槽的话凝在舌尖,立刻闭嘴不说了。他转身去抽屉里找了张创可贴,给她细细把伤口包上。
他接过她手里的刀片,说:“我来吧。”
她没了事干,清闲下来,瞪着眼看炭笔在小少年手中一点一点地削出笔头的雏形。画架旁还放着他刚才没用完的颜料。
她忽然灵机一动,心里起了贪玩的念头,伸出小手往上头一摁。
满手红通通的颜料。
又啪叽拍在素描画上。
一个大大鲜明的红色手掌印。
小少年:“……”
小少年看她眼神中是按捺不住的嫌弃和鄙夷,仿佛认为她毁灭掉了他的惊世奇作。
她冲他龇牙一笑,“盖章章!”
小少年黑着脸,“幼稚。”
为了防止她再搞破坏,接下来小少年没准她再碰画笔,就让她坐在旁边,负责消灭手里的巧克力盒。
她那时年纪太小,坐在椅子上脚还踮不到地,踢荡着小短腿儿,一颗巧克力接着一颗巧克力往嘴里塞。
她觉得人不能独食,好歹是在别人家里。于是扭头问他:“哥哥,你要吃巧克力么?”
小少年处理着画,头也不抬:“不吃。我不吃甜的。”
她撅唇:“可是很好吃的。”
小少年:“可我不爱吃。”
“你试试嘛~”
“我不要。”
“你就试试嘛~”
“我……”
她趁小少年不注意,从包装纸拆出一颗,飞快塞进他嘴里。
小少年:“……”
小少年登时闭嘴。
他被迫叼着那块塞到唇边的巧克力,极其不情愿和缓慢地,将那块巧克力抿入唇中。嚼了嚼。
她满脸期待:“好吃吗?”
小少年嚼着巧克力,似乎觉得那味道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太甜了。”他说。
她很沮丧:“那好吧,那下回不给你吃了。”
小少年没管她,扭头继续回去处理画稿。
过了会儿,她看见小少年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又过了会儿,她听到小少年呼吸变得微微沉重。
然后他整张脸都开始泛起滚烫的潮红。
从脖子根到耳朵根,像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她惊异道:“哥哥,你的脸好红!”
小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神色复杂问:“你……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她立马紧张地翻出刚才那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递过去。
小少年垂眸一看,眼睛瞪圆,“酒心巧克力……”他呼吸更加困难了,嘶哑道,“你是想我死吗……”
“哥哥!”她惊慌地喊。
小少年没再回应她,手里画笔也拿不住了,指尖一松,啪嗒摔在地上。身体晃了两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双眼紧闭,面颊潮红,呼吸极度困难,怎么喊也喊不醒。
“……”
她吓得呜哇哭出声,一溜烟往外跑:
“救命呀!!哥哥晕倒了!!!”
第31章
她不知道这个小少年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
当医生火急火燎地赶到时他已经休克了。如果再迟一步抢救, 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那位给她红包的爷爷当即雷霆大怒, 命令佣人清理掉了家中所有含有酒精的食物制品。
卧室里, 爷爷怒极又忧心,拧眉问:“你怎么会吃到酒心巧克力?”
小少年手背扎着输液针,脸上戴着氧气面罩, 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像一条生无可恋的干扁咸鱼。
她抱着毛娃娃站在墙角, 心里怯怯的, 害怕他会把她供出去。偷偷抬眸瞄他一眼, 发现小少年也正扭头看向她。
神情极度幽怨,一副要她杀人偿命的表情。
她浑身一个激灵, 立马心虚地低下头,手指头更加纠结地揪着毛娃娃,小心肝儿悬在半空,忐忑像在打锤鼓。
过了会儿, 她听见小少年虚弱开口:“没留意,不小心吃了。”
他没把她供出来。
她眨了眨眼,微微惊讶地看他。
爷爷重重叹了口气,忧愁叮嘱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过敏, 以后吃东西要留心。”
小少年脸色十分难看, 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魂归天国。黑漆漆浓密的眼睫颤了两颤,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嗯, 知道了。”
爷爷走后,她慢吞吞地挪着小碎步移动到床边, 脑袋低垂,一副任凭挨骂的模样。
小少年却是看也不看她,幽幽盯着天花板,目光涣散,内心崩溃:“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
她心里愧疚,低低糯糯地讨好喊:“哥哥。”
她啪叽往他床边一坐,大有赖死不肯走的气势。床垫颤了颤,小少年的眸光也随之颤了颤。
小少年表情惊恐,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特大号的夺命催魂酒心巧克力,充满了恐惧和阴影。
“走开。”他说。
见他一直嫌弃地赶她走,她心里委屈极了,吸了吸鼻尖,眼眶一红,立马嗷嗷哭起来:“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绝望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抽噎着,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瘪嘴说:“你不要赶我走。”
她实在太能哭了,哭得他头疼。他不擅长哄这么爱哭的女孩子,抬手捂住嗡嗡发痛的额头,被彻底打败:“……你别哭了,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听他这么说,她立马就不哭了。
她内心愧疚,轻声问:“哥哥,你现在还很难受么?”
小少年闭着眼,手背搭在额头上,呼吸微微急促凌乱,要不是有氧气面罩撑着,他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
他只说:“好一点了。”
“……噢。”
她一不小心干了坏事,始终心虚虚的,“刚才爷爷问的时候,你为什么说巧克力是自己吃的?”
小少年撩起眼皮扫她一眼,不屑哼了哼,“你一紧张手里就喜欢揪东西,看起来就很怕挨揍的样子。我把你供出去,等下你又要哭鼻子。”
她眨眨眼,惊讶道:“哥哥,你真的会读心术吗?”
小少年冷漠望天花板:“不会。只是你太笨了。”
她非常捧场地拍马屁:“哇!!哥哥你好厉害!!”
小少年:“……”
小少年仿佛对这种无脑彩虹屁十分受用,轻咳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关系,他面颊上好不容易靠药物降下的潮红又渐渐泛了起来。
小少年掀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下了逐客令:“出去,我要睡觉了。”
她揪他的被子,摇摇他:“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不理她。
她又喊了好几声,小少年一动不动,充耳不闻,打定主意闷在被子里装死。
她看着被子里挺尸状的那一大坨,扁扁嘴巴,非常不情愿地说:“哦,那好吧,我走了哥哥。”
那时已经是深夜,房子里的灯光熄了大半。到处都黑漆漆的,她本来就怕黑,加上夜晚安静无人,心里便更害怕了。
在外面溜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房间在哪。
她又有点想哭了,紧了紧怀里的娃娃,低低弱弱喊了声:“妈妈?”
没人搭理她。
长廊尽头是通往客厅的旋转梯,右手边从二层横跨至一层的大跃窗隐隐反射出一点客厅光亮。
楼底有压低的交谈声传来。
她眼睛一亮,沿着声源的方向摸索过去。
偌大的会客厅内摆放两张长款的深色沙发,中间一张矮几,面对而坐的四个大人。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斟了许久,始终无人动过。
那个给她红包的爷爷;来时车上争吵的年轻夫妻;还有一个和那位爷爷差不多岁数的,与那对年轻夫妻并排坐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同一阵线的人。
女人精神状态很不好,头发略微凌乱,侧脸浮着鲜红的巴掌印,双眸呆滞,谈话过程心不在焉。
气氛好像很严肃。
她踯躅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忽地,有人在背后拍了下她的肩。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对方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眼睛瞪得老圆,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小少年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嘘”,又看了眼客厅那边,示意不要打扰他们。
他轻悄悄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她刚开口,大人们仿佛注意到这边动静,侧目望来,小少年马上反应,拉着她躲到餐桌底下。
桌布长而厚实,成功挡住了大人们的视线。
外面的微光从桌布下透入,少年清隽的眉眼一半融在漆黑夜里,一半洒在模糊光影下,看不太真切,只知道是在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错愕:“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少年挑眉,“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大半夜不回房间睡觉,跑来客厅做什么?”
她扁扁嘴说:“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小少年嘴角抽了抽,“猜到了,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小少年屈指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下,“你可真笨。”
她捂着脑门,不满抗议:“你才笨呢!”
两人藏在桌子底下你弹我我弹你的打闹了一番,客厅那头原本压抑的交谈声却逐渐变大起来。
似乎起了争执。
她抵不住好奇心,掀开桌布一角,钻出个小脑袋,看向客厅那边:“他们在说什么?”
小少年也看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夜晚安静,大人们的交谈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距离不远,他们隐约也能听得清晰。
客厅内的四个人面对而坐,气氛僵持。
与年轻夫妻坐在一起的那位爷爷说:“封弋,十几年前我们一同创立风向,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经营理念是一致的,都想把风向做得更强更大。现在风向有足够实力,是最好的上市时机,你几次找借口阻拦,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封弋摇摇头:“姜泓,你太心急了。现在国内经济形势不稳,多少上市公司挂牌不到一年便销声匿迹。风向是我们多年的心血,你相信我,关于上市的事,我另有打算。”
姜泓冷笑,“你的打算?你的打算就是把几个亿的现金扔在银行里囤灰!下周我会召开股东大会,由公司内部股东投票决议风向是否上市,你可以看看,现在公司到底有多少人支持你的想法。”
封弋说:“我知道你稀释了手上的股份分给下面的人,也给予了他们公司上市后的分红承诺,你想在股东大会上得到持有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股东通过支持上市计划,并不难。”他说,“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我有一票否决权。我不同意风向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