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现在一样，漂亮的样子。”
这句豪言中藏了几许莫名其妙的心动，云深深想或许回去可以找点老照片给他看看，脑补一下彼此缺失的岁月。
第一次见面，为了不踩雷点，云深深提前做了很多功课，慕霆作为慕氏掌舵者可以找到的资料很多，他毕业于国外名校，与夫人林青是校友，夫妻二人白手起家创立陵越集团，三十年来风雨同舟，引领慕氏一路披荆斩棘从羊场小路跨上康庄大道，有能力有魄力有运气，重信讲义，不仅如此，夫妻俩感情甚笃，慕霆身上从无一丝花边绯闻。
网络上难得一边倒的好评称赞，云深深研究两周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她不愿投其所好的装，也不愿太过顺其自然自找麻烦，只好折中选择走矜持温婉路线，毕竟第一次见面总不好太随便。
不知是否慕择城提前沟通过，想象中正襟危坐的严肃画面被自然随意的家长里短取代，慕家父母礼貌客气，像所有第一次见未来儿媳的公婆一样，他们问了云深深许多私人问题，工作经历、兴趣爱好，未来发展，却并不涉及她的家庭，这样的情况让云深深感觉舒适，却又隐隐觉得奇怪。她提醒自己不要多想。
午饭后，慕霆借口有事商量将慕择城叫去书房，云深深则被林青请去花园喝茶。
如慕择城预想一致，书房门一关上，他爹保持一上午的温和笑脸瞬间没了踪影。
慕霆随手操起一个物件扔过去，慕择城抬手接住，不动声色放回去。
“年纪越大火气越重，爸，这可不是您的作风。”
“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慕霆看他一眼，火气略收了些，“要不是昨晚沈市长亲自打电话过来，我还不知道出了这回事。”
慕择城笑了下，神色轻松：“小事而已，我是怕您和我妈着急才没有说。”
“小事？”慕霆一看他没正形的样子就来气，“自作自受，这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吗？”
慕择城微微挑眉，慕霆问：“手怎么样？”
“没什么事。”
“手上的伤大意不得，你妈不放心特意约了肖育过来，待会让他确认一下。”
“好。”
慕霆微叹口气，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公事公办。”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我是你老子，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
“那您说。”
“你昨晚谁的账都不买，不就想逼着宋家去求沈家，让沈市长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慕霆哼一声，不辨喜怒，“算盘倒是打得响，算计到你老子头上了。”
慕择城没否认，慕霆问，“你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云深深是慕家人，得罪她等于和整个慕家为敌，是这个意思吗？”
慕择城点头：“是。”
慕霆面色冷凝，耐着性子问：“我给你的东西没看？”
“看了。”
“那你就该知道，我和你妈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如果我说非她不可呢？”
“那你就别想让慕家承认她。”
慕霆的话掷地有声，慕择城挺直腰背，容色淡然，但整个脸部线条都崩紧了，慕霆知道自己儿子这个样子是不会低头的表现。
父子俩对峙一会儿，慕霆缓了语气说：“你从小就有主见，我和你妈都由着你，上次你对康家的婚事不满意，在外面胡闹，你以为康家老爷子看不出来你的用意，明里暗里不知道暗示我多少次，我和你妈都没松口，最后你倒是如愿了，我和你妈现在见着人家都觉得臊得慌。”
慕择城轻吐口气：“我一早就说过不喜欢康晴，你们自己不听怪谁？”
慕霆接着说：“我从前就说过，慕家不需要用商业联姻巩固地位，你的婚姻我可以给你最大的自由，但女方的出身必须清清白白。”
慕择城忍着怒气问：“云深深哪里不清白？”
“你不是已经看了？”
“那不是她的错……”
“可是她姓云！”
慕择城还想说什么，想到楼下的云深深一下慌了，他问慕霆：“您把我单独叫过来，是我妈想跟她说什么？”
他没等到慕霆回答，即刻转身往楼下冲。
……
时间倒回到先前。
慕家花园里，暖而不灼的阳光洒满草坪，林青特意让佣人将茶具搬了出来，亲自煮水泡茶。
铜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发出咕噜的声响，云深深一眼不眨的看着，林青笑问：“云小姐会泡茶吗？”
林青的客气让云深深稍稍不适，她愣了下才回答：“只会最基础的。”
“之前学过？”
“没有，小的时候常看我爷爷点茶。”
林青开始清洗茶具，她将滚水倒入，连续三次，茶杯有了合宜的温度，她不露痕迹问：“你跟云校长感情很好吧？”
云深深说：“是，大概是隔辈亲的缘故，爷爷特别宠我。”
林青笑：“这一点择城和你恰恰相反，他爷爷生前特别严厉，择城又是个不服管教的，小时候没少吃苦头。”
听到慕择城吃瘪，云深深瞬间来了兴致，追问：“他怎么了？很惨吗？”
林青将一杯茶水递给云深深，自己端起一杯喝了，才说：“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想知道他狼狈的时候什么样，其实你看他现在就猜得出他小时候的样子，倔得不得了，就是伤心难过到撑不住也要死扛，但其实这样并不好，人很多时候要学会向现实低头。”
云深深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林青将茶杯放下，突然问：“我听说云小姐的父母在云校长过世后就离婚了？”
这是不喜欢她的单亲身份？还是在意她母亲的事情？云深深有点紧张的盘算着，点头说：“是。”
林青看出她的犹疑，安抚说：“你不用紧张，我问这个不是在意你父母分开的事，只是作为女儿，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吗？”
云深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家里的复杂形势，父母的曾经她一概不知，除了云家败了，她妈没了唯一的念想选择离开，她从未想过他们有其他分开的原因，似乎从她懂事起就认定父母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分道扬镳，而最后两人离婚，不过是看了多年的家庭剧场有了早就预见的结局。
云深深知道林青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不想绕弯，直接问：“阿姨，你是知道什么吗？”
林青停下手上的动作，眼中犹疑一闪而逝，她说：“这事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希望你决定和择城在一起之前能弄清楚一些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林青的语气表情仍旧不会给人压力，但云深深的心却在那一瞬如无根的浮萍一般，迅速飘远。她莫名感觉自己仿佛站在风浪巨大的海上，一个浪花过来，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恐惧，且无奈！
“云深深。”
云深深还未想清楚林青的话，慕择城从里面冲出来，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起来。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宇间显而易见的恐惧忧虑，陡然怒了，冲林青大声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林青容色没有一丝改变，从容反问：“你觉得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慕择城愣住，云深深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反手握住他手臂，“你有事瞒着我？”
……
第49章 ~~~49~~~
虽然没有不欢而散, 但再待下去只有徒增尴尬。
云深深的心情没有因为远离那座园子好上半分，反而离得越远, 越觉彷徨。她冰凉的指尖被慕择城紧紧握住掌心，和车窗外的天气一般明朗温暖的触觉传递到心里, 仍旧是冷的。
云深深咬紧牙关不敢说话，但表情已经出卖她，慕择城将她拉到怀里，挨在她耳边说：“不是什么大事，等回家我慢慢跟你说。”
云深深表情微松，反手握住他的，认真问：“你能保证你告诉我的是真的？”
慕择城“嗯”一声, 云深深说：“是因为我妈妈的那些流言蜚语？”
“差不多，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云深深没有坚持要问出答案, 林青的欲言又止不是故意，从对方的表情, 云深深知道她是不想她太过难堪。如果慕择城没有反应过激, 她或许也会相信林青是在暗示她母亲陈锦绣名声太差, 但事实慕择城的讳莫如深已经让她明白，那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她父母分开的原因一定不是如表面上那样单纯简单。
难怪呢, 她想，慕霆和林青今天虽然没有明确拒绝或者反对，但态度早就表明一切, 他们是因为身份涵养才将她当做贵客一般招待，贵客再贵也是客，是她自己没有深思，以为人家客气亲切就是认同，殊不知一句“云小姐”早就拉开彼此的距离。
林青说让她弄清楚原因再考虑要不要跟慕择城在一起，表面上是把决定权给了她，但实际若不是严重到可以让她知难而退，对方怎么会在她面前如此低姿态？
有些事就是这样，所谓一叶障目不是因为事情本身没有问题，是因为不想深究，不愿面对，等到了非要面对的时候再往回看，就会抽丝剥茧的发现太多蛛丝马迹，这时候想要在逃离，已经走不出去了。
从小到大，云深深听到关于陈锦绣的传言很多，尤其小时候，太多人以为她年纪小不懂，在她面前都肆无忌惮的谈论，陈锦绣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高调冷漠，不避讳任何人，好像是说笑话，却从未让任何人感到愉悦。
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形形色色的人脸，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云深深紧紧环绕，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满头大汗的醒来，只有从窗口落入的清白月光能给她带来丝丝安慰。
云深深抽空回了一趟家，晚饭时分，因为王丽珍加班没回家，云礼扎着一条花布围裙在厨房准备晚餐，他手忙脚乱的切菜炒菜，案台上摆满大小不一的碗碟，尚算宽敞的厨房被折腾得一片狼藉。
云深深从未见过他爹这样，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纨绔不着调的，何止十指不沾阳春水，身上也没有生在俗世中的半点烟火味，天生享福的少爷命格。
如今的这幅形象，虽然有点格格不入，却让云深深莫名觉得踏实。
云礼见云深深站在厨房门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竟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毛巾擦了手，顺手将围裙解了，解释说：“你阿姨这段时间比较忙，等她回来做饭太晚。”
云深深撇撇嘴：“难得体贴一次，干嘛找借口？”
云礼轻轻敲了她头一下：“洗手吃饭。”
“不等阿姨了？”
“她说工作太多，让我们先吃。”
“哦。”云深深答应一声，再次环顾厨房，惋惜下定义，“大概阿姨也不希望你经常体贴她？”
“为什么。”
云深深耸耸肩：“收拾的时间比做饭时间还长。”
云礼：“……”
云礼做的菜卖相极度不好，味道也相当马虎，因为心里有事，云深深随便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动筷子。
云礼以为她吃不惯，问：“冰箱里有鲅鱼罐头，要不要？”
云深深摇头，云礼依旧拿出来一罐，打开，用公筷夹了几块到云深深碗里。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
云深深露出标准的怀疑笑脸：“我小时候喜欢什么，您记得？”
云礼表情迟疑，似是想到什么有一丝不自然：“我小时候也很喜欢。”
“哦，我只记得爷爷喜欢。”
云深深就着鱼块又扒了几口饭，她看了罐头的牌子，是她从前吃的，不知是否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与记忆里的味道大不相同。
她放下筷子，低头犹豫几秒，抬头问：“爸，您喜欢王阿姨吗？”
云礼看她一眼，轻松笑说：“怎么突然关心起老爸的感情生活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云深深笑得俏皮，“不能说吗？”
云礼被她盯得不自然，也不藏着，实话说：“你王阿姨为人很善良，爸爸这个岁数也没有什么追求，能过得安稳踏实就够了。”
“那您从前呢？”
云礼夹菜动作稍顿，云深深说：“你爱过我妈妈吗？”
一句话，云深深感觉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停止了，云礼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似乎是吃惊，又似乎很想逃避。
云深深不懂自己在害怕什么，父母微妙的关系于她似乎一直是一个不可触碰禁忌，即便从未有人明确说过个中缘由，她仿佛一生下来就知道要远离。
但现在，她必须迎难而上。
“你和我妈妈结婚，生下我，是因为你们相爱？”她盯着云礼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
云礼别过头不看她，继续夹菜，声音含了些许不耐：“你今天怎么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问？”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你们相爱过，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你们的关系总是特别冷漠？你们当年究竟为什么结婚，又是因为什么离婚？”
云礼没答，云深深耐心等了许久，终于狠下心追问：“还是真的像外面的人说的，她嫁给你只是因为看重云家的家世……”
她刚说完，云礼突然怒了，他目光如一把锋利斧头，直直劈向云深深，大吼出声:“你妈她不是那样的人！”
云深深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震住，她胸口起伏，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云礼喉结滚动，五官因为怒意被强行拉开，又因为极力隐忍变得纠结，他缓了语气，像是自语，又像是要说服云深深。
“你妈妈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无论其他人怎么说，你都不能那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