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慈安堂的大门,一阵凉风袭来,姜楚打了个抖,扶紧双臂,在前面走着,顾明衍在她旁边跟着,闲散迈步。
青葵唠叨:“小姐,冷了罢,还不如来的时候换身衣服呢,总比这身厚实一些。”
姜楚轻笑:“你也会怪我了呀,别照着康嬷嬷一样发展,我姑母可是最怕她唠叨了。”
刚说完,康嬷嬷的嗓门儿就在身后响起:“小姐,您慢着点儿,哎哟喂,可把老奴给累坏了。”
她停住脚步,问:“嬷嬷发生了什么吗?”
“您家中来传信,说是您的两位弟妹想要过来看看,他们大概明天一早就会过来,门口的夏叔刚传了话,娘娘就命老奴把这消息给您带来了,说您肯定高兴。”
“我也很是想念他们,那明天我去门口接他们。”姜楚一听,脸上的喜色显露出来,她许久未见到家中那对儿活宝了。
顾明衍手持着灯笼,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照路,没有经验,烛火也不稳当,在里面晃来晃去的,姜楚看不下去,一把夺了灯笼,稳稳地拿在手里。
他打了半天腹稿,才问出一句话:“饿不饿?”
姜楚听这句话险些被气笑了,“世子不必警告,我以后会吃少点儿的,绝不浪费你们顾家一粒米。”
一股挫败感在顾明衍心中蔓延开来,他本不想这样的,现在看来,姜楚倒以为他是个小气之人了,花儿不让摘,糖人不让咬,这下连饭也不让吃了。
他放慢脚步,脱下外袍,伸到姜楚面前。
姜楚躲过:“世子这般尊贵,阿楚不敢接受,您自己穿吧,得了风寒还要怪我了。”
“爱穿不穿!”他虽嘴里说着,却也是细细地敞开衣衫,搭在了姜楚肩上。
“你先回去,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就回。”顾明衍整个人陷在夜色里,清瘦高俊,竟有些温柔。
姜楚不再看他,出去就出去,她还能拦着不成?
“小姐,奴婢觉得世子没那么厌恶您,起码没有一走了之,还报备了一下,给足了您面子。”青葵见姜楚闷闷不乐,出口劝说。
“他是世子,本就不用给我面子,想去哪就去哪,想讨厌谁就讨厌谁,我们这些外人又管不着。”
青葵巧笑:“奴婢觉得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怕小姐冻着了还把外袍给您穿。”
月白的锦袍质地柔软,宽宽大大的,披在姜楚身上,让她越发纤细瘦小。
她裹在顾明衍的气息里,慢慢走到上景苑的门前,往后看了一眼,仍是不见人影,说好的待会儿就回呢?
等姜楚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后,院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她惊了一下,连忙裹紧外衫,整理了一下散开的头发,跑到椅子上端正坐着。
院外有交谈声传来,她越发紧张,仔细听又听不得什么。
半晌,青寇青葵手中提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她们又是惊又是喜:“小姐,这些吃的都是世子刚才命阿礼送来的,里面有很多种呢。”
里面大多是小吃食,桃花糕最为明显,下面堆着好几种不同的糕点,梅花香饼等京城最有名的小吃都含在了里面。
最下面压着纸皮包裹的糖人,姜楚手指一顿,拿出来细细观看,跟她上次咬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礼送来的?顾明……世子呢?”
“小姐,奴婢没见世子,只见了阿礼,阿礼说这是世子陪礼道歉的,说他实在不该在餐桌上说那句话,尤其是说小姐一个女子,于礼,他该道歉,希望小姐能吃好。”
姜楚摸了摸肚子,她吃的刚刚好,并不觉得饿,却还是把糖人吃掉了,甜味儿从舌尖蔓延至心坎。
第二十章
清晨,姜楚提着裙摆,冲打扫院子的青寇招了招手:“我们去接人吧,他们应该快到了。”
“小姐,刚才康嬷嬷派人过来了,说是晗小姐跟皓少爷已经来了,在海棠院里跟娘娘请安呢。”青寇眨了眨眼,继续道:“奴婢见您睡得太香了,所以没忍心喊您起床……”
姜楚揉了揉眼睛,来不及同青寇讲道理,就向海棠院跑去,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弟弟妹妹了,对家里人也颇为想念。
青寇赶紧放下手上的活,紧跟上去,“小姐,您慢点儿,别摔倒了。”
姜楚边跑边回头催青寇快一点儿,一抬眼就看到隔壁院子的屋顶上坐着个人,穿着蓝色衣服,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盘腿而坐,身子并不端正,甚至有些随意。
姜楚心中突然想起康嬷嬷的话,她说世子练剑练累了会在屋顶上休息,如此,这便是练累了罢。
顾明衍眸光望向她,闪过一丝紧张,他迅速起身,从屋檐上掠过,身形快到姜楚看不清。
她有些不知所措,攥紧了衣袖,不自觉咽口水。没来得及后退,衣领便被人抓住了,温凉的手指贴到了她的后颈,这张大手瞬间扭转了她的身子。
姜楚只得抓紧顾明衍的手臂,来平衡自身,她想多了,不可能摔倒的,腰间的大手早就托住了她的全身,莫名的安全感在心底逐渐散开。
她张了张口:“你要干什么?”
顾明衍把她身子扶正,“走个路而已,非要撞树?”
姜楚立刻转头,那棵柳树扎根土壤里,柳枝随风摇曳,仿佛在嘲笑她眼神不好使。
被吓得苍白的小脸慢慢回转过来,她有些无地自容,怎么总在顾明衍面前出丑,可是,他刚才在阳光下真的很好看啊!只胡乱地看了一眼,就乱了她的心神。
慌慌张张地道完谢后,她捂着心口离开,边走路边听着青寇的叽叽喳喳。
“小姐,世子刚才真的好快啊,一下子就过来了,而且还把您护在怀里,好温柔诶。”
姜楚尽量保持着自己平静的脸色,腹中诽谤顾明衍,什么温柔,明明下一刻就冷了脸。便加快了步伐,到海棠院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刚走进门里,便被姜晗扑了一身。
“阿姐,你有没有想我?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看的书噢,还有香喷喷的枣糕,父亲亲自下厨做的,我给姑母留着一份,剩下的都给你。”
姜晗的一双凤眼灵动,将手上的小包袱给姜楚看,一脸求赞叹的表情。
姜楚不禁弯起唇角,揉了揉姜晗的头,“当然想了,父亲居然还会下厨房,枣糕好吃吗?”
姜皓跟姜长宁从屋子里走出来,冲她微笑:“父亲做糕点的时候弄了满身的面粉,滑稽的很,母亲劝他别做了,可是他坚持要做,说是要我们拿来给你尝尝。虽然没有那么好吃,这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姜长宁也跟着尝了一口,“味道还是可以的,就是有些甜了,也不知放了多少糖,大哥他本来就不知轻重的,小时候就经常放多盐,快老了却又放多糖。”
她回忆起幼时的情景,脸上温和柔软,摆了摆手,“你们去玩儿吧,多说说话,许久不见了,定是有很多话要说,姑母就不插嘴了。”
三姐弟从海棠院回上景苑,一路上姜晗都在抚摸着发髻上的簪子,“阿姐,姑母的首饰好多啊,她一直在给我东西,可是父亲叮嘱过了,让我只收一件,我就选了这簪子,好不好看?”
姜楚笑着回:“我们阿晗长得好看,自然戴什么都好看,父亲说让你只收姑母一件东西,又没说不让收我的,待会儿你多带些回去,都带回去也无碍。”
“阿姐,你别太惯着她,看她那骄傲的模样,回到家里指不定怎么炫耀呢。”姜皓推开姜晗,挤到姜楚身边。
“我告诉你姜皓,这说明阿姐喜爱我,你就是吃醋嫉妒我,有本事你也打扮成女子啊,这样的话我所有漂亮的衣服都给你也乐意……”
姜皓说不过她,只好闭嘴不言。
到了上景苑,姜楚命令青葵拿出首饰盒子,对着姜晗说:“你随意挑,阿姐本就不经常戴,不用顾忌我。”
姜晗眼睛放光,却还是止住了心思,“阿姐,我也只拿一件,多了不好,那跟老占咱们书铺便宜的表姑有什么区别,所以只挑一件的,既没辜负你的心意也满足了我,一举两得啊!”
没等姜楚开口,姜皓就把她拉了出去,青葵急急地跟上去,姜皓扭头,只得又拉着姜楚走出院子。
姜楚迷迷瞪瞪地,也不知姜皓这么神秘干什么,只得让青葵先进去。
“阿皓,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这么神秘?”
姜皓朝着四周看了看,把她带到墙沿下,“阿姐,你在这里过的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姑母非常照顾我。”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阿姐,你答应我,一定不能嫁给周晋,他就是个伪君子,我上次看见他走进了青楼,左拥右抱的,快活极了。”
京中的青楼全聚集在那一条街上,若有人去的话,必定是为了寻欢作乐,姜皓小小年纪为何去那里?
姜楚心里一咯噔,关注点不在周晋身上,“你怎么去青楼这种地方,莫不是……”
姜皓脸一红,急忙辩解:“你别误会,我就是陪着静仪姐过去的,她要为花魁做舞衣,我闲来无事,便陪她走了一遭。”
杨静仪平日跟姜皓关系不错,姜楚这才放下心来,轻舒了一口气。
“阿姐,你还没答应我呢,不要嫁给周晋,他不止人品不好,心思也不正,瞧他那样子,定是青楼的熟客。”
姜楚笑着回应:“你放心吧,我不会嫁的,就算父亲硬逼着,我也不会嫁的。你若不信,我就发个誓。”
姜皓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好,阿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人要看仔细了,不要乱信别人,也别太听父亲的话……”
一长串的唠叨终于结束,姜楚不免有些感动,姜皓年纪虽小,心智却不小,平日里竟有几分兄长的姿态,总是默默护着她和姜晗。
“阿姐,你若找不到好郎君,我就养你一辈子……”
一声嗤笑打断了姜皓的专注,来人举着一串红艳艳的山楂,许是天气逐渐转热的原因,上面并没有糖包裹,他慢慢走过来。
“你这么小,怎么养?”顾明衍似笑非笑。
“你、你偷听我们说话。不准告诉别人。”姜皓比姜楚还要慌张,说话都有些磕绊。
顾明衍笑了两声,把山楂塞进姜皓手里,“小孩,你怎么这样怂恿你姐姐?那可是终身大事。”
姜皓不服气:“什么怂恿,我阿姐本就不想嫁,周晋那个狼窝谁愿意跳谁跳,反正不能是我阿姐。”
顾明衍手心布上一层细汗,声音低沉,转头问姜楚,“真不想嫁?”
姜楚本不想多说,可是看到顾明衍有些渴望的眼神,似是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意味,她轻声言语:“那是父母之命,本不是我的意愿,自然是不想的。”
那声音软糯,却又坚定,一字一句,仿佛在他心上开了个口子,里面压抑着的情愫和苦闷,全都悉数散尽,数年的不甘倒像是个笑话,遐想了那么多年的情敌,居然不曾进过她的心。
他在京中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不畏惧人和人,却害怕一个连碗都端不好的小姑娘,怕她的眼泪,怕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幼时的初见,压断了他的一枝桃花,也几乎抢走了他的整颗心。
强取豪夺不是没有想过,他曾无数次想要提刀威胁着周晋取消婚约,却又无数次压下这股邪念,他怕极了姜楚怨他恨他,那般清高孤傲的人,必会这辈子都不肯靠近他。
自从姜楚住进王府,他拼了命地挡下自己想要见她的心思,在心里告诉自己,该远离她,该不见她,可每次都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姜楚瞧着面前突然僵住的顾明衍,不仅有些奇怪,他似是在想着什么,眸中是她看不懂的光亮。
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你不要告诉我父亲。”
在悔恨自己浪费了数年的顾明衍心口一震,低头看着姜楚,突然笑了,温柔至极,“好,不告诉他。”
******
姜楚送走姐弟二人后,回上景苑,路上不禁想了起顾明衍,他似乎没有那么讨厌自了,竟然可以对她笑得那么温柔,而且还没醉酒。
想着,便伸手从旁边的花圃里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里,左右摇摆。
身后突然传来一众老妈子和小丫鬟的惊天大吼,吓得姜楚差点站不稳脚跟,她惊慌地转身,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回头,她们悉数跪在地上,浑身打着哆嗦,为首的嬷嬷都快哭了,眉间的皱纹能夹死一只苍蝇,她颤抖着:“阿楚小姐……您您……您怎么能这样,这样残害花草。”
姜楚看了看手中的狗尾巴草,就是普通的杂草啊,平时人见了都会清理掉的,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残害花草。
“阿楚小姐,世子曾看了这颗草一下午,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想来定是极其名贵,老奴想着,是不是跟桃花一样珍贵,所以,命人好好守护,您……您竟把它摘了下来,世子怪罪起来,怎么办啊。”
老嬷嬷真的快要哭了,她亲眼瞧见世子蹲坐在那里半日之久,瞧着那颗狗尾巴草笑得跟傻子一样,还多次伸手爱抚,可是这么一棵草居然被表小姐拔了,她们这些奴婢既害怕世子,又惧怕姜侧妃,如此一来,可能会成为炮灰,万一被责罚了,这条老命可怎么办。
姜楚很无语,她才刚刚觉得顾明衍没这么讨厌她,转头就摘了人家心爱的狗尾巴草,这不是找揍么!世子的品味还真是不一般,这棵草,有什么好看的?
她叹了口气,“我去赔礼道歉,不怪你们,不用跪着了,起身罢。”
******
看了一下午狗尾巴草的顾明衍此时盯着他手中的茶杯看,笑得一脸荡漾,这阵仗像是要看一晚上。
阿礼不敢大声说话,只在他耳边轻轻问:“主子,您看了这么长时间,杯中的水都凉透了,要不要再换一杯?”
见顾明衍没说话,他又担心喝了凉水伤身,便小心翼翼地往杯里添热茶,他看见顾明衍越发笑得荡漾,抖了抖手,半壶水都洒在了锦衣上。
阿礼慌忙擦拭,只见主子摆了摆手,毫无责怪地意味,转头又盯着花雕木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