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再次看了眼太后,这位老人面目慈和,很难想象她当年杀伐果断的模样。她又回头问:“朝中臣子都赞同太后的做法?”
魏清荷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明衍,极小声地回:“兵权一直在顾家手里,顾家同意即可。”
顾明衍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眸光黯淡,那些话他听得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他除了时常梦见姜楚。还梦着一座城,那里白骨成堆,烽烟弥漫,城头之上皆是利箭穿透的士兵,城墙里面是饿殍遍野,几乎没有一丝生机。
……
殿外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丞相携柔然南疆北屿使臣觐见。”
颜丞相胡子花白,蜷曲地堆在脸上,若不说他是丞相,定会以为这是个将军,身上半分文人之气都没有。
使臣们一一叩拜呈礼,花言巧语将大殿上的氛围吵得热热闹闹,再也不像刚才那般压抑沉闷,太后挑了挑眉,道:“南疆有王子公主跟着来,柔然只有使臣过来吗?”
柔然的使臣跪下,“我们王子公主今早误食了巴豆,此刻瘫软在床,无法前来贺寿,在此向太后致歉,下次定会亲自来拜访您。”
“哦?误食了巴豆?难不成是专门躲着哀家了?这次来的是哪位公主呢?”
使臣急忙下跪,“跟以前一样,来的是敏敏公主,千真万确是误食了巴豆,这么没有台面的事情,依照敏敏公主的性格是无法说的,但怕太后您生气,只能实话实说了。”
柳司契笑了两声,“那倒是,你们敏敏公主是个爱面子的人,敢问你们敏敏公主成亲了没有?”
使臣看了看他身上的服饰,回话:“还未成亲,劳烦小侯爷担心。”
柳司契乐了,“眼神儿真好,竟然看出来了我是小侯爷。”他转身,对顾明衍笑:“阿衍,没成亲呢。”
顾明衍放下茶杯,扬了扬眉,“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个疑问在众人心中升起,不过很快就被遗忘了,南疆的王子坐在顾明衍对面,他第一次来到大魏,虽惊叹这里的繁华,却还是有些不屑的意味。
他们南疆是马背上的国家,从小就善骑射擅武艺,他挑了个得了许多人偏爱的顾明衍,举起一杯酒,“听闻顾家世子武艺高强,我甚是敬佩习武之人,不知世子可否赏脸同我切磋一番,好满足我来大魏的愿望。”
顾明衍摇摇头,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南疆王子似是没有台阶下,再次邀请:“世子,听说您刚被赐了婚,心情肯定很好,不如同我切磋一番。”
见面前这个人依旧不搭理他,南疆王子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一个世子,凭什么拒绝他一个王子,即使南疆比不过大魏,也不该受这种羞耻,他决心要激一激顾明衍,若打赢了,定能争口气。
一只筷子箭一般地冲着顾明衍飞过去,顾明衍无奈地皱眉,一把攥住,瘸断扔到地上,敬了杯酒,“王子可找别人,今日本世子身体不适。”
南疆王子见大殿里无人拦着,而且凤椅上的太后竟有些看戏的意味,临走前父王告诉他一定要讨好大魏的太后,他越发想惹顾明衍,转了转另一只筷子,又挥了出去。
这次他没有控好力度,直直地冲着姜楚的方向偏颇。南疆王子大惊失色,转眼一想,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伤到了也没什么。
这次却真的惹怒了顾明衍,那人拦住射向女子的金筷,反手推了把桌子,桌子就冲着他的方向撞来,他笑着腾空约起,没想到顾家世子的软肋是个女子。
姜楚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感觉,她知道有顾明衍在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担忧,但……着实没拉住发怒的顾明衍。
南疆王子意气风发地站于大殿中央,摆好姿势准备迎接这位劲敌,猛地腹部便传来一阵刺痛,他还未看清人影就被踹倒在地,拖了有几米远,只能狼狈地靠着柱子。
周围一阵唏嘘,戏刚开始就结束了。因为太久没见过顾明衍这样嚣张的模样,都有些不习惯,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只不过以前没真正惹怒他罢了。他们对姜楚多了那么一点点敬佩,能栓住顾明衍这个桀骜世子,也是个人物。
桀骜世子站定在南疆王子面前,身上的暴戾显而易见,语气淡漠又不容置疑:“知趣点儿,别惹本世子的人,信不信让你们南疆改朝换代?”
第四十七章
夜色阑珊, 身后是一片灯火,顾明衍在两楼之间的长廊里望月,姜楚也跟着趴在栏杆上, “宫宴没结束我们就出来了, 都没有看到瑶瑶抚琴。”
“抚琴有什么好看的,听声音就行了,等成亲了我舞剑给你看。”
姜楚歪了一下头, 轻声提醒,“我们还未成亲呢。”
顾明衍俯身, 跟小姑娘平视,鼻息皆是好闻的淡香, “反正你早晚都得嫁给我。跟我成亲,你好像不太欢喜,为什么。”
热风划过脸庞, 姜楚深呼吸了一口,将心中埋了很久的恐惧说出来,“因为……你以后还会娶其他人, 芳菲妩媚的,温柔可人的, 兰质蕙心的,后院里都是美人, 而我只是一个世子妃。”
以后的日子里没准还要跟一群莺莺燕燕们斗个你死我活,姜楚光是想着那副场景,就脑袋发涨, 浑身哆嗦了一下。
顾明衍乐了,“还没嫁给我呢你就开始醋了,这以后我若跟女子说半句话,你怕是就要将我踢下床了。你夫君可没这个胆量惹你生气……也没这份胸襟去睡书房。”
姜楚不说话,静静看着顾明衍。顾明衍被这认真的眸光盯得有些脸红,他老道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我以前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一个人,得从一而终啊,姜楚,我说过会为我的世子妃守清白,我是你一个人的。”
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顾明衍低低笑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身体非常好,你怎么蹂.躏都可以,如果你不害羞的话。”
姜楚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说的话不可信,你的桃花太多了,很容易就会犯见异思迁的错误。”她的确担心这个,顾明衍实在是太招姑娘喜欢了。
她数着手指开始查,“徐州的罗灵姗,丞相府的颜凡微,还有……”还有那个敏敏公主,她虽然没见过,但只觉告诉她这又是一朵花,先放着不说。
他轻叹一声:“你的桃花少吗?刚才殿里面那群人看你的目光如狼似虎,多看你一眼仿佛就能占到天大的便宜一样。”
“于我来说,入了我的眼,才算是桃花,否则都是些无名之辈。从始至终,称得上桃花的只有你一人,没办法啊姜楚,你开的太繁盛了,将别人掩盖地一点光都发不出来。”
顾明衍伸手捏着姜楚的脸,恶趣味地想亲一口,被姜楚躲开,“你矜持一些,我们还未成亲呢。”
不矜持的人负手迈步,“瞧瞧,没心没肺的世子妃又开始鱼肉我这个小老百姓了,亲一口都不让。”
因为半路被顾明衍强行拉了出来,姜楚并未瞧见后面发生了什么,宫宴结束后跟着人流出宫,那些回头看她的人数不胜数。
“你说世子为什么会娶她啊,就因为长得好看吗?听说她在王府住了很长时间了,是不是用什么手段勾引了世子啊,不然世子没理由娶这么一个解除婚约的女子……”
“长得好看就够了。他家世好,不需要跟人联姻,娶谁都可以啊,关键是这个姜楚能不能栓住世子的心了,瞧着这么柔弱,怕是管不住自己的夫君呐。”
“对啊,看着太后也不太喜欢这个世子妃,也不知道顾家长辈怎么想的,会不会给世子添姬妾侧妃什么的啊,姜楚有心阻拦也阻拦不了吧。”
姜楚走到宫门口,柔弱地咳了两声,转头迈上了马车,身后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她突然觉得嫁给顾明衍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憋着气受,便掀开了帘子,笑得端庄从容。
还未开口,就看到阿礼边甩袖子边骂人,或许是常年跟着顾明衍的缘故,将顾明衍怼人的气势学了三分像,有模有样的,旁边薄子衿冷着一张脸,摆弄着手中那把剑,像是一言不合就拔剑出鞘。
两人双双配合,愣是把碎嘴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姜楚不自觉弯起嘴角,又觉得嫁给顾明衍也挺好,不用她亲自动手,就能事事顺遂。
……
姜长宁在屋子里面关了几天后,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侄女儿美若天仙,更是心灵手巧,要嫁的那个人必定得是人中龙凤,要说京城里那个男子最好。
顾明衍绝对称得上名号,家世相貌一样不差,虽性子顽劣,但没干过什么荒唐事,除了娶她侄女儿,若现在调.教一番,尚且有挽回的余地。
她火急火燎地派人把姜楚叫过来,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遣散身边的下人,只留了一个康嬷嬷。
“阿楚啊,姑母跟你说……算了,怪不好意思的,康嬷嬷你来说吧。”姜长宁脸颊飞出两团红,流露出少有的羞涩。
康嬷嬷应了声,“阿楚小姐,不得不说,咱们娘娘是王府里最得宠的妃子,自从娘娘进了府以来,王爷很少去苏侧妃那里,夜夜留宿海棠院,将娘娘放在心尖上宠着……”
姜楚知道姑母受宠,听着康嬷嬷的话昏昏欲睡,完全提不起兴趣,她不知为何突然就说起这个了。
姜长宁挑了挑眉,“知道王爷为何如此偏爱姑母吗?因为姑母驭夫有道。”
“首先,你得牢牢抓住夫君的心,让他依赖你,宠信你,成为夫君的港湾。从他那里获得足够的偏爱,注意不是宠爱是偏爱,这份爱必须得比别人多。其次,你对外也要树立一个温婉贤淑的形象,让夫君跟别人提起你时有面子……”
姜楚无言,王爷是宠爱姑母,不过没有依赖姑母,是姑母一直在依赖王爷,姑母平时整出来的烂摊子,都是王爷在后面帮她收拾。而且,姑母在外面的形象其实是个花瓶……所以明明是王爷护妻有道,根本不是姑母驭夫有道。
不过她拒绝不得,昏头昏脑地听了一下午姜长宁的经验之谈。姜长宁开窗看了看日落,坚定道:“现在顾明衍就要从书院回来了,你去接他,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记住一定要温言软语,问问他读书累不累,捏捏肩什么的不在话下……”
姜楚:“……”她才不要去捏肩。
后来她是被康嬷嬷赶小鸡崽一样赶过去的,远远地就看见顾明衍同柳司契一块往这个方向走。
人走近后姜楚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是被逼着来给你捏肩膀的吧,顾明衍肯定会笑疯的。康嬷嬷替她着急,迎了上去,“世子,阿楚小姐来接您回上竹苑,她今日很是想念您……”
一旁的柳司契啧啧称奇,“小表妹开窍啦,阿衍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书院换了夫子,脾气古怪得很,今日我跟阿衍被罚着跪了一天呢,不说了我就先回去歇息了,小表妹好好安慰你夫君啊……”
顾明衍从未享受过这待遇,压了好几次嘴角都没能压下去,好一会儿才止住狂跳的心脏,“有多想我?”
康嬷嬷知趣地离开,姜楚害羞,不知趣地解释:“是康嬷嬷非要让我来的。”
顾明衍瞬间变了脸色,闷闷不乐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说句谎话都不会,骗骗我都不行?”
“你又不会信。”
“你说的话我都会信。”
顾明衍不再说话,可怜巴巴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又是这副样子,跟被她欺负了一样,姜楚又气又心软,“你今天被罚跪了?不是平时不听夫子的话吗?”
“因为要娶你,我要安分一些,不能被你父亲抓住把柄。”
“为什么被罚?”
“就一点小事,你不用担心。”
姜楚没能问清事实,晚上便派青葵过去偷偷喊了阿礼过来。
阿礼最近机灵了不少,还没问就讲事实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夫子性情非常古怪,是书院费劲心思青来的,昨日给学生留下诗文抄写,今天许多人没有完成任务,主子就是其中一个,所以才被罚跪的。”
“阿楚小姐,主子没告诉您大概是觉得丢脸,您别嫌弃他读书不好,主子可厉害了,他只对兵书感兴趣,打架是一等一的好。昨天您也见了,一脚就解决了南疆王子……”
姜楚想起顾明衍的那手字,刚劲有力但缺少美感,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今天夫子留了什么要抄写吗?”
“有啊,《玉书》的第九章,写两遍。但主子应该不会写的,阿礼来的时候他还在研习兵书。”
阿礼尽心尽力地交代清楚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他心里,姜楚的地位已经超过顾明衍了,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主子用心呵护着的人,两个人马上就成为一家人,他要好好侍奉才是。
烛光映着姜楚姣好的面容,她动用毛笔抄写枯燥乏味的《玉书》,她仿着顾明衍的笔迹,一字一画地写着,脸上挂着笑意,只增不减。
青葵笑言:“小姐对世子真好,您心里是不是慢慢有他了呀,现在一提起他都带着笑。”
姜楚抿了抿嘴,佯装恼怒地蹬了青葵一眼,“就你看得出来,我那是可怜他罚跪,跪坏了腿以后怎么保家卫国。”
第二天一早,姜楚到院中浇花,时不时看一眼墙头,第五次抬头的时候终于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顾明衍在上面吊儿郎当地坐着,不知看了她多长时间。
“你下来。”姜楚第一次主动邀顾明衍下来,极力忍着羞怯,将手中的本子递给他,“记得给夫子看看,别再被罚跪了。”
顾明衍后退几步,倚在身后的青竹上,翻了几页,看着自己熟悉的字体,感叹了一番姜楚模仿的笔迹。
“听见了吗?别忘了拿给夫子看,夫子讲书的时候不要睡觉。”
顾明衍抬眼,答非所问,“较之昨日有进步啊,知道替为夫着想了。”
“嗯?”
顾明衍拍了拍姜楚的头,捧住她的小脸,“听说你姑母昨日给你传授了驭夫之道,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