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周一的早上,明朗还是照例起晚了。
他从梦中惊醒后,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立刻连扑带滚地翻身起床,咚咚咚跑下楼,就看见张婶在摆早餐。
“谢长风呢?”明朗急吼吼地问。
张婶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明朗来不及再问,抓着书包就跑出了门。
周末两天的时间,他跟她愣是连一面都没见上,两个人又别扭,都不愿在微信里说话,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有48小时没联系,说出去谁信啊!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马上就能在学校里逮着她了!
明朗把死飞踩得快要起飞,一路风驰电掣,火花带闪电地窜进了校园,再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学楼。
跑进教室前,他稍微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抹去心焦急躁,换上满不在乎的风轻云淡,迈着小方步,踱进了教室。
他今天没迟到,进门时还没开始上早自习,同学们都三五一群的聚着讲话,看见他来了,忽地没了声音。
“干嘛,我没迟到就这么新鲜?”
明朗笑着接受全班同学的注目,眼神往后排座位瞟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谢长风没在班里。
明朗皱起眉,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呆住了——
长风的课桌内外空无一物,连半张纸片都没留下,就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明朗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后,意识到身后有不少探究的目光,便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抬头平静地问:“她人呢,去哪儿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绍走出来,推了推眼镜,说:“你不知道吗?不是退学就是转学,办公室都传开了,老何为这事还哭了一场,我们都等着你来问情况。”
第26章
明朗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李绍的话音刚落, 明朗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 给谢长风打了过去。
“您呼叫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单调机械的女声,让明朗不断下坠的心更沉了几分。
他又打开微信,飞速打了一条信息过去:在哪?
对话栏前方迅速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同时浮现出经典提示语:‘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没用的, ”
李绍对明朗摇摇头, “电话打不通, 他退了群,把我们所有人都拉黑了。”
见明朗神情有些呆滞, 李绍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他家里有困难,我们大家都愿意帮他,这马上高考的节骨眼,不能把他耽误了啊。”
家里?
李绍的话提醒了明朗, 他把这几天的事在脑子过了一遍,蓦地推开李绍,拔腿向教室外跑去,出门时跟老何撞了个正着, 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头也不回地跑了。
“你!……唉,要是能把长风找回来, 旷课就旷课吧。”
老何哭唧唧地抹眼泪,走上讲台把书一放, 气若游丝地挥挥手:“你们上自习吧,我没什么可讲的了。”
“何老师,谢长风到底怎么了?”
“他要回原籍参加高考吗?”
“是家里出事了吗,需要我们捐款不?”
“何老师你说说话啊,别哭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老何泪汪汪地一拍讲台,无比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校长又不跟我明说,还让我别问太多,我一个班主任,连自己学生的情况都不了解,我还当什么老师!”
陈潇比别人更急,她知道这消息后,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可能,一个比一个更心惊肉跳。
她回过头,忧心忡忡地扫了眼长风的位置,在书本林立的课桌群里,她那里突兀地凹了进去,像少了一块的拼图,看着就让人难受。
接着,她的眼神不经意地跟方文正的目光相接,两人都是一怔,又同时移开了。
四月末的教室,人心比天气更燥,各有各的计较,全都带着点未知前路的惶恐。分离的阴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
明朗跑出学校后,直接回了家。
谢长风是他爸妈弄来的棋子,没到局终,他们是不会抛弃这枚棋子的!
不会的,绝对不会!
明朗冲进家门,把正在打扫清洁的张婶吓了一大跳,他恶狠狠地问:“我妈在吗?”
张婶点点头,指了指二楼:“在书房……”话音未落,明朗已冲上了楼梯。
张婶拿着抹布,对明朗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严宝华正在书房打电话,冷不防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她回头看了眼明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又说了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不上学?”
严宝华慢悠悠地站起身,平淡发问,并不意外在这个时间看到明朗。
“谢长风呢,没在家?”
明朗气喘得急,但语气并不急,“他没去学校,电话也打不通,老师让我回来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从今天一大早起,严宝华就在等着明朗来找她,人是等到了,但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问话,看来这儿子比自己想的聪明多了!
“哦,他不用去你们学校了,”
严宝华也顺水推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爸那边做了点调整,有更适合他的地方去。”
“什么地方?”
明朗咬着后槽牙,口气开始发冲:“马上就高考了,折腾人干嘛?”
“你也知道马上就高考了?”
严宝华嗤笑一声,盯着明朗问:“你二模成绩才多少,上得了什么线?有时间操心别人,不如多管管自己!你外公也发话了,要是上不了一本线,你就滚去加拿大,别在国内给我们丢人现眼!”
“我问你把他弄去哪儿了!”
明朗砰地锤了下门板,一字一顿地开口,那薄如一层纱的伪装早已撑不下去了。
见他这样,严宝华脸色沉了下来:“那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
“明朗!”
严宝华一声怒喝,截断了明朗的话。
“你爸是不知道这家里发生的事,我呢,只要没看见没听见,也就当不知情了。今天你要敢把话挑明了,明天我就能把你送到加拿大,四年都不许回来的那种!”
明朗怔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有这个能耐,也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不傻,明白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在回来的路上,他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设计好了台词和态度,尽量表现得置身事外,但没想到,几句话就被逼得原形毕露了。
他想骂人想发脾气想打架,可在他妈面前,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表现出过分的悲伤和失落。
学了这么多年的成语,投鼠忌器这个词,他终于有了感同身受的机会。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像落日下的海浪,缓慢又无情地吞噬掉沙滩。
十八岁的少年,对自己、对喜欢的人、对未来,没有丝毫的掌控力,宛如海浪中的一根水草,去哪儿都由不得自己。
明朗压着心疼,调整好呼吸,尽量抽离地说:“那他还能参加高考吗?他的成绩那么好,别耽误他。”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站在门框下,头顶离门梁边差不了多少,跑得太急,满头的汗都来不及擦一下,明晃晃地挂在额边,眼神从暴怒到惊愕再转为哀伤,连昂着的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明朗的这番变化,严宝华看得清清楚楚,当妈的心中多有不忍,出言抚慰道:“谢长风是个好孩子,我们没想害他,毕竟也资助了十年,算半个家人,这个你就别操心了。”
话至此,严宝华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她朝明朗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开:“去上课吧,别想这事儿了。把他弄到家里来,是个错误,以后别再提这个人了。”
明朗还想再问,被严宝华一个眼神制止了:“你要实在不想学习,现在出国也行,你舅舅那边随时能接收你。”
这就是最后通牒了。
明朗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
*
没人知道谢长风去哪儿了。
明朗翻遍了手机通讯录,甚至还给明守鹤的秘书打过电话,那个碎嘴男人接电话时,永远一副要赶去谈停战协议的心不在焉。
“啊明朗,找我什么事?……谁?哪个谢长风?哎呀我不是跟你说过嘛,私底下找你的人通通不要理,别给你爸惹麻烦啊!”
他还去找了一中校长,屁都没问出来,反被白白训了十分钟。
他一天要给谢长风打几十个电话,只希望某一次能突然接通,哪怕只是一秒,让他听到她的呼吸也好。
谢长风走的第二天,老何把她的课桌也搬走了,说是不愿睹物思人。
明朗孤零零地坐在原位,像离群索居的孤雁,连影子都透着寂寞。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在家里吃饭时,眼神根本不敢往长风原来坐的位置瞟,饭也吃不下,随意扒拉几口就饱了。
张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找了个严宝华不在家的机会,拉着明朗说了番话。
“明朗,你是在担心长风对吧?那孩子,唉……夫人让他搬走时,我跟他都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
“不过我听夫人的意思,也不是送他回乡下,说是去另一个学校什么的,夫人还让他安心复习,准备考试呢。”
另一个学校?准备考试?
明朗倏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婶:“这么说,她还在宣城?”
“那我就不知道了。”
张婶摇摇头,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这孩子,还哄我说去了新地方会拍视频给我看,结果连手机号都换了。”
拍视频……
拍视频!!
明朗像是触电一样,瞬间跳了起来,抓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快手!长风最喜欢上传视频的地方!!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因为心急,明朗连输了三次密码才开了机,眼花手抖地打开APP,点开长风的账号——
最新一条视频的上传时间是昨晚11点28分!
她果然还在用这个!
明朗蓦地眼眶有些发酸,自己满世界找了她这么久,居然就躲在这个角落里不出声,简直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视频是一段黑漆漆的夜路,看样子像是学校下晚自习回寝的场景,长风应该是边走边拍,手不太稳,画面有些抖。
视频标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人同时回家。
家?
那傻子管寝室叫‘家’?
明朗想笑,嘴角勉强扬了扬,又迅速落下,他把这一分钟的视频看了好几遍,又继续往前翻。
离开明家后,长风总共发了两条视频,上一条是寝室的环境,意在告诉家里人她换了地方。
两条视频都很短,没有涉及到任何地名学校名,但在第二条视频下,‘肖恩羊’跟长风有几次对话。
肖恩羊:新学校还习惯吗?爷爷奶奶有些担心你。
长风:习惯,寝室的同学很好,睡觉时还能听到蛙声,像在山里。
肖恩羊:你生日到了,奶奶说什么都要来看你,我没拦住,刚给买了车票。先给你讲一声,有个准备。[微笑]
长风:啊?老师你该劝劝她啊!
对话里的信息太多,明朗一时无法全部理解,但他注意到长风说睡觉时能听到蛙声……那就是学生寝室靠着水源!
他再打开第二个视频,把屏幕亮度调到最高,这一次,他看到那段路上有小卖部、操场、和一闪而过的图书馆——那图书馆上影影绰绰立了三个大字‘逸夫楼’。
明朗盯着那几个字,觉得血液都要沸腾了!
全市有‘逸夫楼’的学校不少,但有‘逸夫楼’,寝室又靠着水边的能有几个?
谢长风,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
礼复中学位于宣城城郊,是民办转公立的学校,大多招收的是进城务工者的孩子,这种学校在城市近郊有很多,如果不是查地图,明朗根本不知道这所学校的存在。
头一天放学后,他逃了晚自习开车过来,想等长风出门吃晚饭的时候逮着她,结果直等到人家下晚自习,也没见一个人走出校门。
后来上网一查,才发现这是所封闭式寄宿学校,除了周五,平时连只苍蝇也别想出校门。
于是今天,他逃了整个下午的课,准备溜进礼复中学找人。
然而寄宿学校的门卫不是吃素的,几个问题就发现了明朗非本校学生,他只能在保卫赶来之前跑了。
大门不给进,还有别的路。
他绕着学校外墙走了一圈,终于在西边发现了一个缺口,顺利翻墙而入。
谁知刚一落地,不远处的保卫就发现了他,吹着哨子赶来抓人。
明朗岂能让他逮到,拔腿就跑!
“站住!你哪个班的?是不是翻墙出去进网吧了?”
保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明朗灵机一动,回头大声挑衅:“对啊,我高三六的方文正,你有本事告我去啊!”
他人高腿长,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到了教学楼边,混进下课人群里,大家都穿着全市统一的校服,保卫从人堆里找不到明朗,只能气急败坏地去找高三六的班主任了。
这丑不拉几的校服竟然还有立功的一天!
明朗躲过了追查,心砰砰直跳,随着人潮进入教学楼,眼神滑过班级门牌——巧了,这边就是高三年级的教学楼!
但不知道长风是哪个班,照门牌看来,光一楼就有六个高三班,上面还有三层楼,加起来十几个班,她又是刚转学过来的,估计没几个人认识,人海茫茫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