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谢长风的脑子有点乱, 强迫自己回忆昨天在警局发生的一切——录口供、明朗的律师到场、佳佳妈妈威胁自己……
她还记得趴在地上的女人, 那如蛇蝎般怨毒的眼神, 盯着她心里直发毛。
这就是她莫名涉毒的原因?
长风把桌上的资料一收,提着包匆匆往外走,跟路过的于淳撞了个正着。
“这么急去哪儿?”
于淳扫了眼她手里的资料, 了然道:“你在找过往的同类事件?这种校园暴力事件需要往深处挖,最好能把施暴者的成长经历展示出来, 以警示大众。”
“佳佳的爸妈涉嫌吸|毒被带走了。”
长风皱着眉看向于淳:“警察局刚给我打过电话。”
“吸|毒?”
于淳一怔, “他们最近闹得这样大, 天天要跟警察打交道,还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干这事?”
“我也觉得很奇怪, ”
长风没说出心里的猜测,含混道:“昨天我见过那对夫妻,看气色不像瘾君子。”
“我们普通人不见得能看出来,”
于淳想了想, 说道:“警察既然给你打电话,一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如果他们是再犯或者重犯,很有可能被带去强制戒毒, 那舆论估计会反转, 对被打的孩子不利啊。”
佳佳?
长风猛地想起如果父母都被带走的话,现在就剩佳佳一个人在家了!那孩子本来就在绝食, 这下更没人管了!
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长风来不及跟于淳细说, 急急忙忙出了公司大楼,打车往石家走。
今天起床就是个阴天,中午前后飘起了小雪,等谢长风下了出租车走进昨天那个老区时,雪片扑扑簌簌地往下掉,天色暗得跟晚上一样了。
她来到石家门口,边敲边喊:“有人在吗?我是记者,昨天来过的,能开下门吗?”
敲了半天,屋内没有丝毫动静,却把邻居敲出来了。
“你找石光?”
邻居把谢长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说:“他两口子都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家里就剩个孩子。”
“我就是来找佳佳的。”
长风礼貌回道,见这个邻居挺面善,她赶紧问道:“她爸妈被带走了,有亲戚来照顾她吗?”
“哪儿来的亲戚?”
邻居撇了撇嘴角,“他父母那个德行,早把亲戚都得罪光了。唉,他爸不在家也好,省得孩子挨打!
“你是不知道,那个石光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回家来不是打孩子就是打老婆,我们听不下去说他两句,张晓萍马上就蹦起来,说我们欺负他家男人。谁还愿意理他们哦!”
说完,邻居对着石家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那孩子是真可怜,听说在学校也被欺负?小时候挺乖一女孩儿,爱笑爱画画,现在,怕是废了……”
爱画画?
长风立刻想起了那贴了满墙的画。
老式楼道的一面是雕花砖,忽地一阵穿堂风把雪片从砖缝里吹进来,邻居打了个哆嗦,紧了紧厚睡衣,劝着谢长风:“你回去吧,佳佳不会给你开门的,那孩子多少年没跟别人说过话了,估计这里都有问题了。”
邻居最后指了指脑袋,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谢长风没打算离开,她一边锲而不舍地敲着门,一边用不大的声音说着:“佳佳,我是昨天来的那个记者,能帮我开下门吗,我有些担心你。今天下雪天很冷,你吃饭了吗?我手艺还可以,你要不要试试我下的面条?”
就这样,她像个傻子似的在门口絮絮叨叨了十来分钟,手脚都冻得有些僵了,终于屋内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谢长风赶紧闪身走了进去。
屋里没暖气也没开空调,并不比屋外暖和多少,石佳开门后,就垂着头站在门后,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睡衣。
长风赶紧叫她回卧室,凑得近了些,就能闻到她身上多日未洗澡的汗味,再往上看,那孩子蓬着的长发乱糟糟的,还有些打结。
长风蹲下身,看着石佳的脸,尽量温和地劝道:“饿了吗?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把水调得热一点,冲个澡再换一身衣服,人会精神很多。”
听见洗澡,石佳蓦地抽了一下,把背勾得更深了些。
长风知道不能心急,用平和的语调说着今天的天气,中午吃的饭,马上要到的新年,像是跟老朋友的闲聊,细碎又无害。
说了大半天,她见石佳渐渐没了先前的紧张,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嚯,今天真的有点冷对不对?”
说着,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带我去你卧室吧?我记得那里面有空调的。”
石佳盯着那只手,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长风毫不迟疑地握住,那手冰得像石头,指关节处还有肿起来的冻疮。
“走吧,我们进屋去。”
长风忍着心疼,带着石佳往卧室走,刚走了两步,石佳挣扎了一下,轻声说:“不要洗澡。”
“那就不洗,我们先吃饭好吗?”
长风回头冲石佳笑了笑,问:“面条可以吗?吃不吃辣?”
石佳像是没听到长风的话,执着地摇头:“不能洗澡。”
“为什么不能?”
长风觉出了异常,盯着石佳认真问:“是身上有伤口吗?在哪儿,疼不疼?”
“疼。”
石佳的声音非常轻,像奶猫一样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抬眼看了看谢长风,又迅速低下头,绞着手犹豫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这里疼。”
轰——
像是一道惊雷落下,谢长风顿时就懵了。
不过她很快稳住心情,蹲下身,握住石佳的手,低声问道:“佳佳,你是个大孩子,能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那里会疼吗?”
石佳沉默了许久,长风也不催她,就这么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等着,半晌之后,石佳抬起了头。
“王杨瑞在树林里欺负了我,被张琪琪她们看见,她们就来打我,脱我衣服,还骂我是婊|子……”
长风缓了好几口气,尽量平静地问:“王杨瑞是谁,你们班的同学吗?”
“他是我们的美术老师。”
……
一个小时后,明朗在派出所见到了谢长风。
她刚做完笔录,一脸憔悴地朝他走过去:“不好意思把你叫过来,孩子还在取证,要再等一下。”
明朗点点头,递给她一个纸袋:“刚买的汉堡,趁热吃。”
长风想拒绝,瞥见明朗的脸色,只好接过来打开。
“心里疏导师说最好让孩子离开那个家,我现在住的是寝室,认识的人中,估计只有你才可能有资源。”
“你不用跟我解释,直接提需求就好。”
明朗说着,咬着皮手套的顶端脱了下来,再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个汉堡,打开吃了起来。
“你的那个没加奶酪,怕你还是吃不惯。”
长风咬了一口,才听见明朗这么说,低头看了看,果然自己的牛肉汉堡里没有奶酪,她淡淡一笑,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在国外的餐厅里,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no cheese please’。”
明朗跟着一笑,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记性一向很好,什么都忘不了。”
长风跟明朗并排坐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一人捧着一个汉堡,仔细认真地吃着,时不时分享几根薯条,也是安安静静的,活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
最后,明朗把两人吃剩的垃圾装回纸袋,起身走到一旁扔进了垃圾桶里。
等他转身回来时,就见谢长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里闪着疑虑。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的毛呢大衣,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没化妆,脸色看着就没昨天好,尤其是那淡色的唇,给她平白添了几分病容。
其实正红色的唇膏,的确很适合她。
明朗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上,“有话就直说,你跟我不用客气。”
长风移开视线,盯着地面某处轻声开口:“石佳的父母涉嫌吸|毒被抓起来了,这事你知道吗?”
“昨天打你那个男人?”
明朗挑眉:“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谢长风微微侧过脸,看着明朗的眼睛,用更轻的声音问道:“是你做的吗?”
明朗也转过头,与她对视。
这是长风回国后,两人第一次不闪躲,不回避的对视,两双眸子里,印着的都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影子,两人都曾无数次的想过,重逢会是怎样,只是没人能料到,如此深情的凝望会发生在派出所里。
片刻后,明朗先笑出声,转开了头。
“‘若来日重逢,是彼此故人’。你挺有先见之明的,十年前的话放在今天正合适。只是你似乎没把我当故人,而是当成了嫌疑犯。”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
长风仰头靠着椅背,神情疲倦,“我记忆中的明朗,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那你觉得现在的明朗,就会这么做?”
明朗弯了弯唇角,也像长风一样靠着椅背,视线落在虚空里。
“知道你的手机号、公司名,遇到任何事都想敲诈要钱,能从家里追到马路边伤人,这样的垃圾,你觉得我该怎么对待?”
长风倏地转过头,把明朗死死盯住,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不紧不慢地轻声往下说。
“还记得成人礼那天我的告白吗?”
明朗的脸上浮出些笑意,“我说我会为你打造一个世界,而你是那个世界唯一的法则。在被你抛弃的这几年里,我总算建起了这个世界,所以需要法则归位了。”
他转过头,毫不遮掩地看向长风,眼底有太多翻涌的情绪,但他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笑了笑,孩子气地一偏头,“你不会真的认为,当年我放手了吧?”
“长风,这五年,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第41章
明朗在微笑, 双目微垂, 唇角上扬, 下巴抬起一个桀骜的角度,若不是眼里的深沉取代了张扬,长风会以为在她面前的还是当年那个少年。
那个臭着脸也要跟在老奶奶身后慢慢踱步的少年, 那个会认真给山区孩子们上课的少年,那个会顶着各方压力, 再累也会对着自己傻笑的少年。
那个少年, 大概已经被时间与现实联手杀死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长风急忙回头,就看见石佳在几个警察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石佳神情有些慌, 瞥见长风后立刻仰起了头,长风忙伸手将她握住。
陪同的女警冲长风点点头:“已经立案了,有需要我们会再给你打电话,先带孩子回去休息吧。”
长风点头致谢, 牵着石佳转身对明朗说:“走吧。”
石佳余光扫到明朗,身子蓦地一僵,使劲往长风身边靠。
“别怕,这是我朋友。”
长风将石佳揽在怀里, 轻声解释:“晚上我送你去别的地方, 咱们不回家了,好吗?”
石佳埋在长风大衣里的脑袋点了点, 跟着她出了派出所大门。
外面雪越下越大,被北方吹得铺天盖地的, 谢长风紧了紧大衣,带着石佳快步朝停车场走,明朗把两人送到自己的车边,停步不前,他问长风:“带驾照了吗?”
长风点头,“我拿的国际驾照,回来还没来得及转。”
“有就行。”
明朗把车钥匙扔给她,“先送她上车,我就不去了,地址等下发给你。”
长风一怔,转身先让石佳上了车,再回头看向明朗:“不方便的话,我找个酒店就好了,没关系的。”
明朗摇摇头,指着车内低声道:“她不会想跟男人在一个车里。那地方挺好找,就在中心城那片,房子密码是你的六位数生日。那房子没人住过,下午我临时叫保洁去打扫了一下,你去看看缺什么告诉我,我叫人送去。”
“行。”
长风没想到明朗能察觉出石佳的排斥,她笑了笑,“幸好我是在法国学的驾照,要是在英国回来都不敢上路。”
“我知道。”
明朗看了她一眼,从大衣兜里掏出自己的皮手套递给她:“戴上。”
“不用了吧,我不冷。”
明朗上前一步,直接把手套摁在长风怀里,视线扫过她的双手,再抬手拂去她头发上的雪片,淡道:“雪天开车慢一点,看不清路的时候记得要打双闪。”
长风不习惯这么近的靠拢,她悄悄退了半步,呼出一团白气,“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不必。”
明朗把她这个动作看在眼里,没什么情绪地转过身,“我今晚飞日本,要出去四五天,有事你跟小徐联系。”
长风看着他走出派出所大院,上了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宝马,车很快开走了,她却怔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身子开始发凉,才搓着手坐进明朗的车里。
等长风看到明朗发过来的地址时,忽地明白了他为什么说那地方好找——
景山小区,那是当年读大学时,离S大最近的一个别墅区,S大的学生每次路过那小区总会露出艳羡的目光。
谢长风也不例外,她在明家住了几个月,喜欢上了别墅的格局,暗自盘算过好几次,要如何努力工作,省吃借用来买这里的房子,直到她知道了房价,才绝了这个念想。
世上的东西分两种,一种是能靠个人努力就能拥有的,另一种,这辈子都不会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