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的笑容微微地滞住,却只应了一声:“嗯?”
“我看两个年轻人聊得很欢嘛,往后多聚聚也是可以的。”看清了上方秦束的表情,温太后终于感到扳回一城,从容的笑也终于回到了脸上,“不过本宫眼下是懂了,年轻人的事儿,强扭不来,还得看缘分……若实在有缘无分的,那便没法子强求,皇后你说是不是?”
秦束笼着袖子,先轻轻抿了一口茶,茶烟缭绕之中,她那双幽清的眼睛里仿佛也染着雾气。
她知道温晓容正在观察着自己,在判断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意与温家作对,还是不过与她晃着虚招。
好在这场面上的应对秦束早已熟稔,做起来几乎要让她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谁说不是呢。”
末了,她放下茶杯,轻轻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 某眠家的幼儿园大班里。
顾泽:朕六岁的时候已经手刃奸臣。
徐肇:朕六岁的时候已经灭了齐国。
萧霂(咬手指,愣愣,突然大哭):朕,朕要转学啊呜呜呜哇——!
第31章 俱是梦中人
这一日傍晚秦赐入宫来时, 秦束特命厨下备了难得的丰盛膳食,叫秦赐一时不自在地愣住。
“你每回总是吃了饭过来。”秦束坐在对面, 一手撑着头懒懒地半卧着,看他对着满案珍馐手足无措的模样,颇感有趣,“那是叫人笑话我显阳宫寒碜, 供不起一顿饭呢。”
秦赐道:“末将并无此意……”
“尝尝这道金乳酥, 新鲜做好的。”秦束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执箸给他夹菜, 黄昏的殿内只燃着一盏荧荧的豆灯, 映得她鬓发如云,他回想起那发丝的触感,却仓促地低下了头。
他默默地吃,秦束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气氛微妙地尴尬, 但又谁都不想出声打破。待他终于吃完,她命人来收拾杯盏, 才轻轻地、若有若无地道了一句:“上回永宁宫的温太后来见我,想同我和好。”
秦赐看了她一眼,“当初将您关在东宫, 就是她的主张吧。”
“此一时,彼一时。”秦束漫漫然道,“你不见先帝临崩之际,温司马竟敢屯兵宫外?我虽然借太皇太后的面子从永宁宫要回了官家, 但淮南温氏的势力掌着兵马,到底不可小觑,如今之计,也只能处处给她陪着笑脸。”
“我也有兵马。”秦赐直接地道,“往后您若有难,我也敢兵临城下。”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得?”秦束笑起来,像是宽容一个小孩的任性,但眼里却又亮着光,像是喜欢听见他这样说话,“你是胡人,更要小心才是。”
“你若有难,我为何还要小心?”秦赐的神色却很认真,像在跟她较劲似的。
秦束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额头,笑,“倒也是这个理儿……”
他的眸光略黯了一下,想同她争执什么,却又无凭无据一般。但听她续道:“温太后来,是因为我二兄与温玖的婚约没了,她怕秦家生变,要在我处求一个底。”
“什么底?”秦赐注视着她。
秦束抿了一口茶,“她提到了平乐长公主,说你们很聊得来。”
秦赐的面色微微变了,旋即抬起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却没有开口接话。
秦束瞥他一眼,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什么都没说,不会随随便便就卖了你的,你且放心。”
秦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心。
眼前的少女笑得从容,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可能她知道,她只是太残忍了。
秦束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平乐长公主,虽然容貌性情都算上佳,但她的母亲,却实在讨人嫌。”她歪着头想了想,“眼下是只能虚与委蛇,但早晚有一日,秦家和温家,是不能并存的。”
秦赐的喉咙动了一动,“你……你不在意?”
“在意?”秦束看向他,他的眼神很深,但又很清晰,写着什么她都一眼能懂,但却不能回答——
她这时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难缠的男人。给他一般的东西,他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他只会始终无遮无拦地盯着她,等着她说出他爱听的话。
秦束伸手朝他轻轻招了招,声音也自低了:“你过来一些。”
秦赐方膝行了一步,她的双手已藤蔓般缠上他脖颈,他的心一惊,继而又猛烈跳动起来——
是她吻住了他。
像是在安抚他一般,如小猫一般轻舔他的唇,一遍又一遍描摹那冷薄的唇形,直到他终于张开了齿关。
她在他的呼吸之间轻幽地喘息:“我是在意呀,在意你当初在我这里装傻,见到了平乐都不告诉我。”
秦赐伸出手,轻轻抚过她那柔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令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声音低沉:“若告诉了您,您待如何?”
“不如何。”秦束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也不该便宜了她不是?”
***
心上像是一块大石重重落了地,可是却砸出一个更大、更黑暗的空洞。
他将她往榻上推倒下去,顿时叮铃哐啷从案上掉落下无数杂物。她一边笑,一边却逗引着他,让他焦急,让他气恼,让他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压抑的火。
“你可不要……可不要……”明明已软了气力,她却还变本加厉,声音如那油灯上的雾,既轻且腻,悠悠然地晃动,“可不要同平乐做这样的事情啊?”
这侮辱一般的调笑,令他心头无名火起,报复一般在她那雪白的颈子上咬了一口,她惊笑一声,身子却将他缠得更紧。
交缠的双足轻轻地摩挲着,将地上的氍毹都踩得发皱,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两株青青草木,时而合拢,时而分开——
她默默地抱紧了他宽阔的肩背,灯火映出他的身体微汗的轮廓,那么沉着,那么有力量,是她所缺失的沉着,与她所从未见识过的力量。
在这幽暗的光阴中,在这新凉的尘梦里,只要有他的庇护,她仿佛就能自由地蔓延,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往渺无边际处飞去。那些宫闱底、朝堂前的血光剑影,也全都成了琐屑的事情,甚至抵不过他的一弹指,便纷纷散作尘埃了。
她知道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梦。可这幻梦若是永不要醒,该多好啊。
***
欢爱之后,两人便草草地躺在绒毯上,秦束枕着他赤裸的胸膛,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圈,一边道:“见一面本就很艰难,往后你便不要再生气了。”
生气?他下意识想反驳,却立刻又明白过来。
她说的是上次,他被她拒绝而离开的那一次。
“阿援说,那夜你回去时,脸色拉得老——长。”秦束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又笑着凑上前望着他,“今日你可满足了吧?”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挠得他发痒。他凝着她那双幽丽的眸,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满足?”
他怎么可能满足,他只是尚且不敢多要罢了。
秦束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嫣然一笑,“其实你看,我入宫之后,官家也不曾来过显阳宫几次,我们还可以……这样过日子,岂不是很好?”
“您当真认为,这样就很好?”秦赐道。
秦束的眼神有些慌乱。她慢慢直起身,蹙起眉,“不好吗?你……你不喜欢?”
秦赐抬起手,轻轻抚摩她的脸颊,她今日没有梳妆,小巧的脸上容色透出苍白。他静了片刻,垂落眼帘,道:“我很喜欢。”
她抓住了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
“外边的人,早就议论开了……”她漫漫然地笑,眼中却没有笑意,“说我养了个胡儿做男宠呢。”
“我就是您的男宠。”秦赐静静地道。
秦束笑道:“那你可要听话,绝不能背叛我呀。”
秦赐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五指轻轻地扣入,摸索着她的指节;他的目光却始终锁着她:“我不叛您,您也不可叛我,如此才叫公平。”
秦束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我不会叛你。”她道。
他反反复复地端详着她的脸,她的秀丽的眼眸,眼角的线条微细而上挑,眼珠子是纯粹的深深的黑,不论在何种境地里,总不会改变那里面的一片清冷。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想知道她这五个字到底是不是真心,可是这本身也是个无稽的问题,他是不可能寻得出答案的。
于是到最后也只能将更加激烈的吻覆上来,仿佛是对她这句话的回应,又仿佛只是想将她这句话深深埋入这夜里。
***
夏至过后,朝廷下诏,遣河间王萧霆随军往北边驻防。临行之前,萧霆便到秦赐府上来道别。
天气颇热,他只穿一件轻薄长衫,负袖站在将军府偌大的厅堂上,堂外绿叶荫中传出蝉鸣阵阵,令人心头焦躁。李衡州先给他伺候了茶水,他望了望四周,但见数名侍婢窈窕侍立,转头问李衡州:“你们家将军,今年多大岁数了?”
李衡州笑,“正巧,上回官家还问起这个事儿。”
“官家?”萧霆眉头一皱。
“温太后抱着官家,在式乾殿觐见时问的。”李衡州捧着空盘子,笑得见眉不见眼,“说是要给将军办寿宴呢,但将军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生辰,太后就差人去黄沙狱里查访了。”
萧霆神色未动,“那可查到了?”
“查到了。”李衡州压低了声音,“将军原先没有姓氏,只叫做刍,光和十九年七月十四生的,到今年将满廿四岁了——比我家小娘子大了八岁。”
他自作主张地添了最后一句,还满得意地直起身子看萧霆。萧霆笑笑,还未发话,秦赐已从内室迎了出来。
秦赐拱手道歉:“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萧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些虚礼。”
秦赐看起来气色不错,一身白衣,长发披落未梳,却更衬得身姿挺秀,一双灰眸中难得地有亮光,像是堂外正盛的日光返照进盈盈的水里。他延请萧霆坐下,自己屏退下人后亦敛袖品了品茶,明明看着是个胡人,做起这些汉人的风雅事情来却别有一番风姿,眉眼沉定而安宁。
萧霆端详着,“近日有什么好事?”
秦赐猛地呛了一下,端住了,将茶盏放下,“一切如常。”
萧霆在席上伸了个懒腰,复笑了笑,“永宁宫这是在问将军的生辰八字,给将军找婚配呢?”
第32章 容易即回肠
秦赐望了萧霆一眼, 淡淡道:“大约是吧。”
萧霆道:“你心中有数?”
秦赐不言语。
萧霆心中转了几个弯,也想到了:“永宁宫膝下只一个女儿,莫非就是……”
“也不见得如此简单。”秦赐手中执着茶盏,神色静默, “我虽是外种, 毕竟姓秦, 永宁宫总要先观望观望。”
“永宁宫的算盘,不就是要把你从秦家拉过来?”萧霆瞅着他, 又豪朗地笑了,“哈哈,不论如何说, 你小子艳福不浅嘛!长公主虽是个疯丫头,如今可得罪不起, 你须得小心着应付……”
“我省得。”秦赐略有些不耐了,仿佛是烦恼氤氲出来,将那双眉宇微微地压下了。
“你是在担心皇后?”萧霆直接地一语道破。
秦赐仿佛受惊一般抬了下眼, 又立刻收回目光,道:“她自有她的法子, 不必我担心的。”
这话像是赌气, 偏又含着一股宠溺意味在里面。
“过几日孤将北上, 京城的事情便很难顾得,有几句话,总要同你好好说清楚。”萧霆换了一副认真的语气,炯炯的眼神仿佛能直刺秦赐的心底, 看穿他的脆弱、犹豫和不甘愿,“官家虽然年幼不懂事,但官家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专盯着人吃的。你是秦皇后亲自栽培上来,多少双嘴都在编排你们的话柄?只是秦司徒受了遗诏与夏冰一同辅政,威势犹在,城中飞短流长又无要紧证据,是以尚可不管不顾。但你也要想想,万一秦家一朝失势,又或者别有用心之人,专拿你们的话柄,来整治秦家呢?”
秦赐静住。
看他的表情,萧霆便明白,自己所说的一切,他早已全想过了。不由在心中叹口气,“难道是她放不下你?”
这话有些怪异,让秦赐立刻反应:“不是。”脸色颇为难堪。
萧霆挑了挑眉,到底放过了他,换了个话题,“如今长城以北,水草丰茂,正是铁勒、乌丸人放牧的好时节,本没有仗可打。朝廷在这时候将孤派出去驻防,你说是谁的用意?”
秦赐顿了顿,“夏冰?”
萧霆沉沉地道:“我料想也是他。过去他做尚书令时,孤曾捕风捉影听到过一点他与杨太后的传闻……不论如何,他毕竟是辅政大臣,一心向着官家,清理皇榻之侧,也是必然。”
秦赐道:“那他更应该清理清理广陵王。”
“广陵王羽翼虽广,到底没有兵权。”萧霆冷冷地一笑,“多年来困守京城坐井观天,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其实要除掉他,还不是一反掌的事情?”
秦赐沉默。萧霆望向他,“怎么,你同广陵王有怨?”
“是。”秦赐这回却答得很诚实。
“除掉广陵王虽然容易,但须得先做齐准备。譬如修木,先削掉旁的杂的枝桠,再去斫那主干,才能做得漂亮。”萧霆笑道,“广陵王的母家表妹嫁了温家公子,这便是那旁的杂的枝桠。司马温育良、骑都尉温珩掌有兵马,温育和管盐铁,温玘近日也授了郎官,更不要说尚书、中书两省之中,还有许多温家的门生故吏……”